第七章 开口笑
一贯贪睡的钱多多，难得一早起来，看到一向早起的徐少淮竟然还躺在地上，她踮起脚尖走到他面前，猛然发现他的身体轻微颤抖，脸上如同火烧一样滚烫，钱多多的声音有些走样，“你怎么了？”
他憔悴地眨了眨深陷的双眸，她用力扶着他的胳膊，支撑他勉强坐起来，喘息对于他来说变得有些吃力了，“我只是受了风寒。你帮我去找一个人。找到他以后，不管他什么时候离开，你都要过一个时辰以后再离开，明白吗？”
他从胸前旧巴巴的袍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钱多多手上，是一块竹形的紫玉,长约两寸，宽约二指，玉质细腻柔滑，触感温和，最为奇特是颜色淡紫。钱多多把玉小心翼翼地系到颈上，他才释然地叹一口气。
她本来是想用凉水帮他降温的，不由自主的将湿布伸向他的脸，徐少淮很配合地没有反抗。那是很俊秀的一张面孔，眉毛疏朗，雪山一样高挺的鼻梁，向上扬着弧度的薄薄嘴唇。如同婴儿般嫩滑的肌肤，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害羞，他的双颊绯红滚烫，映衬着苍白的肤色。
钱多多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一只手轻盈地扫过他的面颊，他温热的鼻息掠过钱多多的指间，她甚至能很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徐少淮也正聚精会神地打量她，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掌缓缓地抬起，将钱多多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钱多多的脸顿起红云，四目对望，他的眼底是一张清秀的瓜子脸，吹弹即破的面孔，眉毛斜长入鬓，一双清亮的眼睛衬着秀气的鼻梁，饱满的唇紧紧地抿着，散乱的青丝如同泼洒的浓墨。
钱多多第一次看到自己，是在他的眼里，他的眼里将她盛得满满的，看着他如同海一样深邃的目光泛起了模糊的晶亮，隐约地藏着孤独，悲凉，还有过滤后的凄楚。这让钱多多顿时一凛，心底某个地方软化着。
徐少淮的手臂伸到她面前，钱多多偏过头去拧了两把手中的布，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停留一下，绕回自己的头上。“帮我洗个头吧。”他扯扯自己凌乱的发团，努力挤出的笑容有些牵强。
钱多多记得庙内有些破窗子的，找他借了火折子在地上升火，将自己买的一些洗漱用品摆好，打水给他在火堆边洗了头。顺手捋下自己束发的青带扎在他头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地上，一个翩翩俊美少年清瘦的身形如同剪影一样映在地上，树上的黄叶飘落在脚下，这一切给寂静的院落染上凄美的颜色。
出了庙门向北急走了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常乐坊，这里与长安东市相邻，过往客商云集，福来酒肆巨大的招牌迎风舞着。一个穿月白色长袍，头发披散的人，浓重地喘息着粗气直奔店内，大坨的绯红染在白皙的面上。门口的店小二表情冷淡且僵硬。
钱多多向最角落的一张矮桌走去，一个灰布袍男子，身材魁梧，腮上一点黑痣，“薛先生？”她狐疑地站在他面前。他警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凌厉，一只手玩味着酒杯。咕哝着应了一声。
她将紫玉摘下来，摊在他面前：“是少淮让我来的，你快到城东的破庙去一趟。”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双腿，尽量让自己平复。
“我先走。”他洒了一把铜钱在桌上，抓起身旁的佩剑，起身走了。钱多多将紫玉小心收好，抓起矮桌上的水壶灌向辣得冒烟的喉咙。把桌上的铜钱呼啦笼到胸前，喜滋滋地的装进自己的腰包。转头打量这家酒肆。
“店家，刚才进门时，你曾夸下海口，只有我们点不出的，没有你们做不到的！小小的一个饺子你们都做不出来。”男子操的外地口音，粗黑如炭，倒是他旁边坐的三个男子默不作声，为首的男子二十多岁，一身紫红绵袍，白玉冠束着的头发垂落一大缕，遮住小半张脸，阴鸷的眼睛让人心生畏惧，倒也难怪说话的人如此无理。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公子哥。
本来人声鼎沸的酒肆霎那间悄无声息，如同一台正在上演的热闹舞台剧，突然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扰乱了所有人，让人不得不侧目。
“实再对不住各位公子，进了我这门的都是客人，我自当尽力招待各位，不过，小店实再没有，麻烦公子再换别的。”店家尽量压低声音，客气应对这群无理取闹的人。
“你凭什么让我换？今天我偏不换，如果做不出来，别怪我动手砸了你的招牌。”男子暴跳如雷，啪地一拍矮案，杯中的茶水洒落一半，为首的男子皱了皱眉，端起身前的水杯。
“公子不要生气，饺子如果开口的话，肉馅势必会漏出来，这怎么还能叫饺子呢？别说我这店里做不出来，怕是整个长安也没人能做出来。”店家也已经气结，说话的口气也强硬了三分。本来微弯的腰此时已经直立。
“别人家的我不管，我只听你家说了，只有点不到的，没有你们做不到的。今天，这饺子我要定了。”他扬起胳膊拍在案上，一只白色瓷杯被震到地上，顿时碎成数片。
“我向各位公子赔罪，还望诸位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这酒菜算是小店免费送给各位的。您看怎么样？”掌柜的说话不软不硬，眼神中的嫌恶之情硬生生地收回去。
“少废话，不上饺子我就砸了你的招牌。”他晃着手中的剑，作出要抽出鞘的样子，眼睛更是瞪得滚圆，旁边的三个人哄然大笑。店家手有些发抖了，有些箭在弦上的味道，随时都可能会爆发。
“不就是饺子嘛，四位公子也太有失体面了。”钱多多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不看店主投过来的惊异眼神。笑嘻嘻地看着四个人，最后眼睛落在那紫红袍的人身上。
“你是谁？”一直说话的男子纂紧了剑，目光停在她身上三秒不到就收回，变成一脸的蔑视。
“我是一个过路的人。”钱多多和店主撇清关系，别到时候事情没解决，再给他惹上麻烦，“还没请教几位贵公子的尊姓大名？也让在座的各位见识一下。”钱多多提高声音，不无挖苦地扫过这些人，见识一下这些纨绔子弟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子孙。
算你有眼力，这是我新罗国的王子。”一个声音得意洋洋地散在空中。钱多多忍不住笑了，怪不得这么嚣张，屁大的小国也敢在天子脚下撒野，连自己的名字都用汉字写，竟然来找老祖宗的晦气，今天，活该让她碰到。
“几位公子不就是要吃饺子吗，不至于动刀动枪的吧。你说是不是啊，王子殿下。”钱多多压抑着对这人的敌视，尽量让声音平静，为了安全起见，不由自主的向掌柜的身边靠过去。
“哦，我们要猪肉馅的饺子二斤。”男人放下手水的白瓷茶杯，凶狠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脸上的挤出的笑容邪恶，不真实。
“这有什么难的，几位公子把腰带松松，等一会儿敞开了吃就行。”想像这几个饭桶一会儿见了饺子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尽管掌柜复杂的眼神落在钱多多身上，还是亲自引她到后面的厨房。
钱多多挽起袖子，告诉各位发愣的师傅做些什么，她用刀在肉上拍了一全儿，然后，交给师傅剁成肉馅，放入各种调料，搅拌好时，已经有人把面皮和好了，钱多多将肉馅倒在面皮上，对折，扔在案板上，其他的人也照做出来。
“公子的饺子来了，请慢用。”店家将饺子放在他们面前，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集中在新罗王子身上，他依旧保持镇定，半闭的眼睛微微睁开，并没有动筷子，胳膊微微动了一下，又慢慢放了回去。
“喝酒对于道德高尚的人来说是一种品鉴的过程，对于门外汉来说不过是牛饮而已，美食同样如此，诸位千万别浪费了如此珍贵的食物。我说的很通俗，希望新罗王子你能听懂。”钱多多故意把王子两字提高，就是要打压他的嚣张气焰。刚才的一番折腾费了她不少力气，里面的衣服有点儿潮湿，被风一吹，禁不住要打喷嚏，她低头用手捂住嘴巴。
“这饺子如此特别，我会慢慢品尝的。”新罗王子用凌厉地眼神看着钱多多，而那个打喷嚏的某人根本没有看到。
“这饺子叫开口笑。还有很多是你闻所未闻的，驴打滚，山楂烙，油煎饺子，两头翘新，你又听说过几样？”钱多多不屑地看着这几个人，“新罗王子，你们国家只有贵族才会讲汉语吧？这里，是我大唐的领土，有句话送给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没进化好就敢到我大唐天子脚下来挑衅，简直是不自量力！对于高丽棒子，要打击，一定要狠狠地打击。
新罗王子旁边的人拍案而起：“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迎着他的愤怒目光，钱多多送上一对冷漠的眼神，那人伸手袭来，掌风凌厉，钱多多感觉到有一股戾气扑面而来。
只感觉腰间一紧，身子凌空飞起，落在几步之外，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而且，一气呵成，在场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钱多多也是在身体平衡之后，才想起抬头看救她的人。原来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