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终身误 1
武三思和上官婉儿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含元殿时,当下已是混乱不堪,就连那些平日里端庄高贵的命妇此时都顾不得自己的仪态,头顶上金色的步摇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正是夺目的阳光,一窝蜂地往羽林军身后躲去。
高台上的一双帝后俯视着丹凤门的李重俊。
李重俊身穿盔甲,手持长剑危坐于马背之上,他发亮的铠甲此时已是血迹斑斑,一双原本慈善的眸子此刻盈满了杀意。
同在高台之上的李隆基看见他此刻气势汹汹的模样,千头万绪引上心头,他忽觉自己厌恶极了这人,又伸手向四周碰了碰,企图抓住王姝嬑,却是落了空,他这才从身侧看去,混乱的人群中,王姝嬑正不知从哪里去来,慌乱地往自己走近,他踱步上前,抓住她微微发颤的手“你怎么了?”
王姝嬑抬起头看他,一脸的慌张“我……撞见了昭容娘娘和司空大人私会……”
李隆基道“没被武三思发现?”
她摇摇头“还好这边太子起兵谋反。”
李隆基又看着丹凤门前的李重俊,只见他仰头朝着李显道“父皇,儿臣今日此举绝无半点谋逆之心,只因自有幸被立太子以来,步履维艰,小心谨慎,却仍遭皇后与安乐公主排挤,儿臣已是忍无可忍,今日就要替我大唐皇室整肃朝纲,清理后宫!”
李显又怎么料到他兴致勃勃地办场宴会竟会引发太子兵变“逆子,休要狡辩!”
这话音才落,高台上就迎来如雨般的剑矢,羽林军纷纷以盾护之,掩护着帝后及王公往玄武门的方向退去。
李隆基从那罅隙中看见正是东宫护卫将军李多祚带兵攻了进来,攻势极猛,一路将他们直逼玄武门,毫无反攻之力。
武三思根本没有料到这些人会退到玄武门,而他出了御花园正从要从玄武门出宫,此时已是一片混乱,玄武门前的剑矢就像晒谷般铺在地上,羽林军和东宫的护卫正在抵命厮杀,鲜血渲染着整个玄武门,烈烈骄阳下,甚是耀眼。
“那是武三思!”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当下众人都如石化了般仇视着孤立的武三思,最后是李多祚反映过来,他一身甲胄,拔剑斥道“武三思,你这贼人,先皇则天陛下在时你阿谀奉承,谄媚讨好,官拜司空,如今武周倒台你便倒戈相向,与上官昭容私相授受,淫乱后宫,还纵容你儿子和安乐公主狼狈为奸,密谋陷害太子,进言皇后废太子立公主,尔等逆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话语刚落,玄武门之上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俯视着剑刃下的武三思,却是人人自危,无力救他。
正当李多祚携剑逼近武三思时,他才惊觉竟是掉进了自己亲手挖下的坟墓,惊惧地朝着玄武门上的帝后求救道“陛下,皇后救我……”
“多行不义必自毙!”李多祚只留下这一句,长剑一挥,血光四溅。
帝后的脸上无动于衷,对于皇后而言,仿佛武三思这些年处心积虑帮着她密谋大权,搞垮太子,拥护安乐公主,都是枉费。
只有上官婉儿情急之下伏在城楼上,探出的玉手似乎朝着城楼下想抓住些什么,可是落入手中的却只有一缕缕空气,刚刚还与她相拥入怀,含情脉脉的人,此时怎么就成了一具尸体?
“三思……”
然而这样的情绪上官婉儿并没有表露出有多悲恸,因为紧接着,玄武门的大门缓缓被打开,宫外的援兵正呼声震天地杀了进来,细看正是皇帝的府兵。
李重俊的东宫护卫加之一些支持他的羽林军统共不过千人,原本是占尽上风,可眼下皇帝有了府兵的支援,他渐渐心觉不妙,李多祚这时也下令停止射箭,开始举着刀剑与皇帝的府兵厮杀。
李重俊的起兵本就仓促,兵马又未有长期有序地训练,加之兵力已然悬殊,他哪里还敌的过皇帝,只一盏茶的功夫,李重俊便兵败如山倒,眼见形势不妙,李多祚极力劝他,带着几十残兵仓皇转从芳林门出逃。
李隆基拳头紧攥,正出神看着局势时,身边忽然迎来一阵脂粉香气,他侧目一看,竟是上官婉儿。
他身上的沉香气味未散,上官婉儿以为御花园窥探了她秘密的人是他“我和三思十多年的感情,虽然太子谋反是我们一手促成的,如今不过自食恶果,但我也要为他报仇!”
李隆基不屑道“可这与我何干?”
“你就不想知道,太子都隐忍这么久了,为什么会走上谋反这条路?一招不慎,万丈深渊呐!”
李隆基沉默了。
“因为是我告诉他,霓裳在禁苑被皇后欺辱,还受了重伤,他有多心疼霓裳,郡王爷大概是不明白的,否则怎么会为了救她出禁苑而走上谋反这条路?可他若是知道了霓裳擅闯园林实则是为了你的新婚贺礼……这又是多么悲悯?”
李隆基垂下的手臂隐隐发颤,手掌紧攥成拳,上官婉儿的话就像蛊虫在蛊惑着他的心智“杀了他!”
李隆基眉目一动,转眼看向芳林门,那可不正是通往禁苑的路么?
王姝嬑根本就来不及抓住他,他已经踱步上前“陛下,请允许三郎前去捉拿反贼!”
李显踌躇片刻,看了一眼皇后才艰难地点头“若是太子已知悔改,务必要留他一条性命”
李隆基领命,带着几名府兵纵马往芳林门疾奔而去。
——
云楼上,水榭亭台交相辉映,潺潺的流水声像是悦耳的歌曲,武霓裳穿着一袭白色襦裙,翩然起舞,曲子中翻来覆去的原来是一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白色的裙摆如同蝴蝶般在风中扑扇,脚尖点地,蜻蜓般轻盈地在木地板上旋转,却没有一丝声响,嘴中的曲调婉转缠绵,眼中的爱意脉脉含情。
钟夫人见她今日一舞,才知何谓“偏若惊鸿,宛若游龙。”
“当真是妙哉!”钟夫人见她一舞毕,已是抑制不住地含笑牵着她的手“如此妙人,一舞倾城呐!任他是九五之尊还是玉皇大帝,若见了也未必不对你倾心相爱!”
武霓裳羞赧地低头“是义母抬举了。”
钟夫人却又笑了“是义母差点忘了,裳儿是有心上人的呢!”
武霓裳当下更是被调侃的无地自容,假意撒气地往围栏的座椅上靠去。
云楼建于禁苑地势最高处,登高望远,禁苑百里之内一览无余,她正因为一舞过后浑身热气散不尽,一张脸扑红扑红地,却在看见禁苑之外正朝这疾奔而来的数人,马蹄声阵阵,她惊惧地敛起了所有的笑容。
“义母你看,那可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