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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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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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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匆匆,草木枯荣,我们在各自的天空下或明媚或低沉。当我们不再生活在那个出门打个酱油都能碰见熟人的小地方时,才发现世界之大,才深深的理会到距离这个词语的含义。谢凯去了南方,近半年都没有消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蒋焉说他可能已经看破红尘,浪迹江湖了。不过一年之后,他出现在了蓬溪街头,那次我们喝酒到深夜,各自讲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在外面读了一年书的我们仿佛老成到了厌倦人生,彼此大倒苦水,蒋焉讲起了他的网恋,他把那段看不见摸不着,时间又不长的网恋讲得荡气回肠,在某些动情之处他还一度哽咽,最后这段感情用了三瓶啤酒的长度才讲完,蒋焉讲完这些,用启发的眼神望着谢凯,谢凯摇摇头,说自己还是单身。我知道蒋焉是想让谢凯讲他和吴菲的事,于是在蒋焉没说出口之前按住了他。在谢凯回蓬溪之前,我碰到过吴菲,那时她已经挺着肚子,现在算来已经足月。我不知道谢凯是否知道这个事,即使不知道,也不打算把这事告诉他,我知道吴菲在他心里的位置,知道这个女子曾经在他心中卷起的波涛。几番争扎难得终归平静后,我不想再看到他为此难过一次。现在这种状态或许是最好的状态,不碰面,给大家都留存一片记忆,不去破坏。那天,蒋焉提议回母校看看,我未作答,谢凯已经应和。于是我们走在那条往返无数的道路上,嬉笑着回忆当时有趣的往事,在先农巷的路口,当谢凯看见那间熟悉的门市挂着陌生的招牌时,沉默了,我刚想拍拍他肩膀,但在我扬手之前,他已经从那店面前走了过去。我知道他内心还过不了这道槛,尽管他面无表情。吴菲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在她的生活里,未来更多的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生活的琐碎挤占了她所有的时间,她也许不会再有余力去想起谢凯和那段被掐死在萌芽阶段的爱情,她的人生不再有和谢凯交集的可能。我不能帮谢凯什么,甚至我觉得我任何一句安慰都会显得多余,他现在需要时间这剂良药,在时间的拉扯下,他会刀枪不入,然后铁石心肠,因为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中年男子会被少年时的情感折磨得狼狈。但愿他能够早些好起来。其实在自我愈合的方面,蒋焉算是一个不错的榜样,在爱情的暗箭明枪里,他重来只会受皮外伤,自从那段网恋过后,他又相继展开了多段恋情,当然都是网恋,而且有几段还是共同进行。蒋焉告诉我们爱情就是要广种薄收,无心插柳之作,或者才是人生的归宿。我无法苟同蒋焉的爱情理论,但又不能说服他,他已然成为一个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和祖国大江南北的适龄女青年乐此不疲的进行着这种浅尝辄止的爱情。

  现在再来说说我自己吧,大学第一年,我适应了在一个新城市生活,我知道如何乘坐十路公交车去“城市之心”看书,也找到了一家价廉物美的小餐馆每逢周末在那里改善生活,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多了两三个交心的知己,这座城市给了我很多快乐,这种快乐恰如其分的调节着我的生活,每个周末我都给小黛打电话,从之前的欲言又止,到后来的畅所欲言。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远距离的相处,还是对命运作弄的逆来顺受,总之我们都没有在电话里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低落情绪给对方。我们在电话里分享着发生在身边的趣事,竟然也能笑得前仰后合。日子在这不痛不痒的日子里一天天过去,复习一年后的小黛,考了个全县第三,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被彻底震惊了,然后陷入狂热的兴奋中,我告诉她再过些时候我就放暑假了,到时候要喝个一醉方休,我挂掉电话之后都还在手舞足蹈,这种兴奋延续了一段时间,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了问题的所在。在第二天早上我开始思考全县第三是个什么概念,在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后,我兴奋的情绪就变得微妙起来。小黛如果以这个成绩报考我们学校,那肯定是板上钉钉,但是以这样的成绩报考我们学校是对分数的浪费。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后,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最终我们放弃了胜利会师的理想,小黛应该去了更好的地方,那里有更适合她的土壤。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变得这么理性,送她去学校的时候,我们竟然可以做到有说有笑,直到他父母出现,我才悄悄从站台的另一处走开,偷偷的站在一个隐秘的位置朝她挥手告别,她也朝我的方向挥手,长时间的分离把我们打磨成现在的样子,它让我们习惯分别,安于现状,我们完全忽视分别时间的长度,也忘记距离延伸到几千公里,我们没有再去细想这个问题的实质,可能分别久了也就麻木了许多。我们之间一直没有放弃,一直都在努力,但是命运只把可怜的时间留给了我们,我们用那些曾经快乐的短暂相处作为养分,滋养我们爱情的种子,当这颗种子存活并且发芽时,我们快乐无比,后来它开枝散叶,我们仍旧高兴,再后来,它枝繁叶茂,我们便有些力不从心,心里隐隐担心着有天会刮起一场无来由的大风,而它浅薄的根基抵不住剧烈的摇晃。

  大学四年时光,我信守诺言,抵挡住诱惑。小黛在我心里的地位至始至终没有动摇过,在我未来的人生规划里,有很多地方都顾全我们两人的关系。小黛说她毕业后不想出川,就想在川内找个离家近的工作,她说她希望自己能够在未来照顾父母。毕业那年我没有费太大力气,就在老家省会找了份工作,因为有着国有企业的外壳,父母很是满意,当然小黛也很满意。这工作轻松,不算繁杂,在那年里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份薪水,感觉到了独立带来的自由感。我遥想着一年之后,小黛也就大学毕业了,到那时候我们也算是修成正果,苦尽甘来,想到这里幸福自然而然就显露在脸上。在临近小黛毕业的前一个月,这种幸福感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有时是在我坐车的时候,有时是在我吃饭的时候,有时也会发生在卫生间对着镜子的间隙里,总而言之便是如影随形。那一年是幸福的,刹那之间离我所料想的幸福便近在咫尺。那些天我的舌头好像坏掉了,它竟然在空气里尝出了甜味。在那些日子里,我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等待,如同小时候坐在一份生日蛋糕前那样,只要时间到了我便能尝到美味的蛋糕。

  事实上我对于未来的种种期许,不过是自己的幻想而已。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朝着我料想的方向,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小黛告诉我她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我在电话这头显得有些尴尬,我不知道是该先祝贺她的努力有了回报,还是对那延长了的等待有所反击,小黛在电话另一头等候着我的回应,而我悄无声息的挂掉了电话,电话再几分钟之后再次响起,我最终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和小黛大吵了一架,那是我们认识的以来第一次吵架,我拿着电话,咆哮着我的不满,我把一句话重复着讲了很多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把考研的计划提前告诉我,我觉得我的“等待”被她的这个行为羞辱得一无是处。我打断她每一次想要插话的机会,倾泻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我听见小黛哭泣的声音。我最终安静下来,让小黛挂掉电话,直到盲音响起我才无力的放下手里的电话。在后来的几天里,我们开始了冷战,冷静下来之后,我想要为那天自己的无理给小黛道歉,但想来想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巧合的是那些天有个项目马上要验收,疲于应付的我分身乏术,于是就那样一拖再拖。在那些天里,我总是莫名其妙的听见手机的短信提示音,但打开手机却没有信息。几天之后,我终于忙完了手里的工作,决定在下班后给小黛一个电话,大度的恭喜小黛考研成功。至于那遥遥无期的等待,我已经说服了自己去接受它。

  那天我忙完所有工作,回到家已经是八点一刻,刚进家门,手机便收到一条信息,这次不再是幻听了,我看了是小黛发的,心想着正要给她发信息,她却早了我几秒钟,看来情侣间的默契还在。打开短信之后,我看到了那是条有好几页的短信,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一字一句的读完这条信息,然后关上手机,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夜晚的空气比白天要清新,但也多一丝凉意,我望着满天的繁星,感受着风吹过面庞时的清凉,点燃一根烟,在烟雾腾起之后,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失恋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失恋,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先哭一场,但最终我没有哭,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我觉得这应该是饿了,于是我煮了一包速冻水饺,蘸着红油辣椒,一口口的吃着,我希望饱足感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些安慰。我大口大口的嚼着水饺,却怎么也填不满心里空着的地方,那块地方像黑洞一样吞噬掉我的一切,只剩一颗心在它上方颤颤巍巍……。

  眼前一行行的闪过小黛的短信,那是条理性的短信,条分缕析着我们未来所有可能的发展方向,欲扬先抑,情感顺畅,既有自己的无奈,也有对命运作弄的叹息,我仿佛能看到小黛写这条短信时的面庞,她不再是我熟悉的小黛,不再是那个扎着马尾挽着我走在蓬溪街头的小黛,她有着成熟的思考和理性的判断,她勇敢的跳出了这段没有希望的感情,并且伸过手来拉我上岸,我的“坚持”在她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执迷不悟。那晚,我彻底失眠了,第二天我买了去小黛城市的机票,那是我第一次坐飞机,我想要立马站在小黛面前,飞行是达成这种迫切需求的唯一手段。我走得过于匆忙,连请假的流程都省略了,直接在机场巴士上给主管发了条短信,我知道我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所以发完短信后,我便关上了手机。一路上,我想着要怎么挽回这段感情,用怎么样的对白开场,在怎样的点切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个场景后飞机着陆了。我冲出机场跳上一辆的士,二十分钟后出现在了小黛的学校门口。钟楼上硕大的时针恰好落在四点的位置。从早上出门算起,不过才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我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把我们的距离狠狠的拉近到了咫尺之间。这咫尺的距离对我显得陌生,我惶恐而不安,深呼吸几口之后,我拨通了小黛的电话。我告诉她我到了她的学校,她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问我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我把校门外那张巨幅的音乐会宣传海报读给她听,于是她相信了这不是个玩笑,她叫我站在原地等她,她马上出来。挂掉电话,回味着她刚才那句在“在原地等她”,一时心里又掀起百般滋味。我站在学校门口的广告灯箱旁,看着上面那些红红绿绿的图案打发着时间,一对对情侣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打情骂俏,情意绵绵,没有半点想要收敛和低调的意思。几分钟后小黛从校门里走出来,我远远的看见了她,我朝她挥手,这时她也看见了我。小黛在我眼中总是最醒目的那一个,只要她一出现,余下所有便虚化成背景。小黛穿着一条连衣裙,一双时尚的高跟,比上次见面时成熟了许多,马尾被散开,头发带着波浪温柔的披在肩上,无疑,她更美了。小黛在我面前站定,带着微笑,我想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把她埋进自己的怀抱,但理智告诉我这样做不合时宜,所以这个拥抱在成形之前被我扔到了很远的地方,我们寒暄了几句,客套的对话让气氛显得尴尬,仿佛我们刚刚认识,从未说过半句情话。在沉闷一小会儿后,小黛脸上又扬起了我熟悉的笑容,她眉飞色舞的告诉我这里有家不错的店,那里有味道不错的水煮肉片。我很高兴小黛还记得我爱好,不过现在我没什么胃口。我让小黛待会儿带我去她们的食堂吃饭,说我想要参观下她生活的环境,我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比起水煮肉片的唇舌之欢,我更愿意尝尝小黛生活的细枝末节。小黛一脸诧异,但也没有反对。她说时间尚早,先带我逛逛她们学校,参观个彻底。我点点头,跟着她走进了校门,她给我介绍哪栋楼是里有她们系的实验室,哪栋楼里有她本科四年去得最多的阶梯教室,哪座楼的楼顶可以上去,在晴朗的天气里把周围一览无余。很遗憾我没有在以往的日子里出现在她描述的周遭里,那些地方只有小黛的形单影只,我多想跳进她的过去,哪怕只是在雨里为她撑一次伞。小黛给我介绍着这些陌生的大楼,最后她指着铺满睡莲的池塘对岸,我看见一栋三层小楼,她说那是她马上要搬去的研究生寝室,我朝她手指的方向点点头,对她说那个地方应该风水不错,外观上给人一种人杰地灵的感觉。小黛被我的话逗笑了,于是我也和着一起笑了起来。我和小黛在校园里走着,完成着一个我们多年前的梦,那时候,我们努力的想要考上一所大学,然后一起在校园里散步,可是天不遂人愿,我们越走越远,今天我飞了一千多公里,尽管它只是个梦,但终于把这个梦做得踏踏实实的了。我想这样,人生可能就会少一些遗憾。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似乎把我们的现状忘得干干净净,谁也没有提分手这件事。后来我们随着人流走进食堂,偌大的食堂比高中的大了两三倍,这种大带来的不是温暖,相反它的大让我感到空旷。我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类似高中时候我们常坐的靠窗位置,但每个窗边都坐满了人。我转身要去打饭,小黛拉住我说这里交给她就好。

  几分钟之后,两份饭菜就打好了,我们坐下,开始吃着,这个时候该说的话已经说完,想说的话又不到时候,于是我们默默的吃着饭,谁也没再理会谁,周围的人说说笑笑,他们的喧嚣把我们的沉默完美的掩盖了起来,所以我们也没觉得尴尬。细细想来,我和小黛已经有很多年没一起在食堂吃过饭了。在我们关于爱情的回忆里,食堂是我们甜蜜的回忆场景之一,那时候在蓬溪,放学后我们两个本来可以不去食堂吃饭的走读生,却偏偏一顿不落的去食堂。吃饭是借口,在一起待着才是目的。我们总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吃饭,那时候蒋焉说我们像两只病猫一般,慢条斯理得让人发指,而我们一起追打他,用以证明我们是老虎。不过时光荏苒,春花秋实,现在我们又一起坐在食堂里,不过环境变了,再努力也找不到当时的感觉。我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小黛,她正在专心的把鱼刺一根根排列在餐盘的一边,看得出来她早已吃完,她看见我在看她,便放下手中的筷子,问我是不是吃好了,我点点头。

  走出食堂,天色渐暗,去图书馆上自习的同学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太阳还没落下山头的时候,月亮就已经升起,现在它越发明亮了,独自霸占着天空,把周围的一切都洒上它冷冷的白光。我们两在人群中逆行而走,显得格格不入。我们走到了池塘边,对面的研究生公寓已经星星点灯的亮起了灯,那些灯光星星点点的撒在水面上,不像钻石更像饭粒。我定住脚步,转身对着小黛,“就到这吧”,或许是因为我底气不住咬字不清,小黛没有听得分明,“什么?”,“就到这吧。”我又轻轻的重复了一边,“你回去吧,明天你还有课,跑了一天我也累了,明天还得上班。”,“你要回去了?”,我点点头,“哦”小黛轻轻的应了一声,“你先走吧”我望着小黛说,“还是你先吧”,小黛坚定的望着我,“那好吧,祝你幸福”说着,我转过身,那是一个漫长的一个转身,在那个转身里,无数个画面交织在我眼前,身体猛的一颤,一股血液冲入头顶,像一个习武之人一瞬被人武功尽废,一无所有。“冯知,等一下……”,她话音未落,我便猛的回身抱住了她,吻住她的唇,把她剩下的话吻得个心知肚明,在这个长久的吻里,我看到了我们的过往,看到了六年前我们如何相识,五年里我们如何守望等待,看到那时的她笑靥如花的看着我送去的演出服然后在校庆的人群背后和我的第一次拥抱,看到教学楼后山上分别时她哭得梨花带雨,看到她从樟木给我寄来的粉色信笺纸上工整清秀的字迹,看见我们挽手走在樟木街头灯光打在她脸上的黄。那个吻终于结束了,我们像是从一场梦里醒来,木讷的望着对方,她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我们可以做好哥们,我把她脸上的眼泪抹去,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她的提议。我们决定分开了,小黛说她想送我一程,我摇摇头,她也就没有再强求,我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像是阳春里的一阵风,拂面而过不知所终。我走上那条石板铺就的小径,通往灯火通明的校门,她的目光是我对这段爱情最后的拥有。我终于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情消亡,我原本以为在它消亡的进程里我能做些什么,但当我真切的站在小黛面前时,一切炙热的词语,都被凉风吹透。在校门等待的那十分钟里,我在临街的落地窗上看到了自己——一个从一千多公里外横冲直闯到这里的青年人,额前挂着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黑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暗沉的服装和手里那束红艳的玫瑰花格格不入。我在镜子里看了自己十分钟,也是在这十分钟里我终于冷静下来,那些澎湃了一路的血液一点点的归于平静,我扔掉了手中的玫瑰花,知道它不能粉饰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旁人的安慰,没有对方的解释,没有酩酊大醉后的眼泪,就那么静静的看了自己十分钟,想明白了很多东西,心就这么释然了,最终我决定放下这段曾经让我置身云端的爱情,坠入那无尽的虚空中去,我不想让这段感情因为最后无谓的纠缠变得冗长,好聚好散吧。第二天,我站在机场检票口,广播里传来某个航班降落,某个航班起飞,没有偶像剧中飞机起飞的最后一刻女主挽留住男主的情节,我在空乘人员的微笑里顺利的走进了机舱。飞机发动机轰鸣,加速,爬升,它把我带到一万英尺的高空,而我的心却落在了这座城市,我依然还爱着小黛,浓烈的如同刚在树荫下偶遇她时。我也爱这座陌生的城市,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因为小黛,它多了很多特别的色彩,我可能不会再踏入这座城市半步了,我仔细的俯瞰着它,我觉得这样做可以多一点的把它融进我的记忆中,带回我的城市,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就是忍不住要这样去做。

  我朦胧如雾的初恋消散了,剩下的林林总总都清晰可辨。年少时以为爱情无坚不摧,多年后又总以为爱情不堪一击,一次次为求自保而从爱情漩涡里抽身。在我以为爱情是无坚不摧的时候,并没有送出一朵玫瑰花。在我以为爱情不堪一击的时候,却无数次赠人玫瑰。时间让我变得圆滑世故,时间让我离初恋遥不可触。

  芝溪河的水日夜流淌,它从不轻易泛起浪花,甚至涟漪都罕有,它在更多的时候都以这种样子出现,它静静的倒影岸边的垂柳,静静的对着月亮,静静的听人嬉笑哭泣,静静的湿润顽童的裤脚。它见过很多神采飞扬的面庞,也见过很多郁郁寡欢的背影,它不喜不怒,不焦不嗔,所以波澜不惊。和芝溪河相比,我只是过客,过客的情怀总是局限,无非得到和失去,无非追名和逐利。我曾经高兴是因为路上有同行的人,我曾经失落是因为月光照独影。我把青春留在这片土地,融进河水中,或许我很难有机会同别人讲起自己的青春,讲起青春里的那个她,那就让这河水载着我的过往,一路向东,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流淌。

  很多年后,我和小黛像若干年前还未相识的我们一样,毫无瓜葛,在彼此的世界里计较着衣食住行,我们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做哥们,分手后只联系过一两次,因为我觉得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无动于衷的人很累。在刚分手的那段时间里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毫无空闲的作息表,用业余爱好把工作后的闲暇填得满满当当。在那段时间里,我锻炼出了腹肌,读完了几本从前不能坚持看下去的书,爬过几座不算高的山。我强迫自己去做一些之前想过而并未尝试的事,也是强迫自己不要留出闲暇去想起这段感情。每一天都会落下每一天的尘埃,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那段感情上也就落下了厚厚的尘埃,只要风平浪静,一切都各自安好!就像我放在书柜低层的那些信件,它们在故纸堆中越陷越深,深到总会有一天我彻底忘记它。

  最后一次听说关于小黛的消息是分手后的第三年,谢凯说他在深圳碰到过小黛,我没有打听更多关于小黛的事情,因为我身边已经有了妻子,她隆起的腹部,孕育着我们的希望,过往的花前月下,刚要浮出水面,就被我用力的按下,毕竟时过境迁了,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在明媚的日子里陷入一段悲伤的回忆里。

  因为工作原因,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回蓬溪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原本让人不适的异地生活,渐渐被替代,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步行几分钟便可到达的超市,习惯了小区里每周末的一次篮球聚会,习惯了雨后水泥地上蒸腾起的热气,习惯了挤在公交里看手机。在这些“习惯”的另一边是我只有过年才回一次蓬溪,是每回去一次蓬溪的陌生感便增加一分,是蓬溪在变我也在变。

  滨河路边的小叶榕,不知道从何时起浓密得不成样子,树上垂下来的气生根显示着它想要继续拓展的野心。记得高二那年拓展滨河路的时候刚移栽来的小叶榕是何等弱不禁风,树叶稀疏,枝丫凌乱,仿佛一脚就可以把它踹翻,而现在它们已经在此落地生根枝繁叶茂。走在树下,和我擦肩的都是陌路行人,在他们中间没有我熟悉的脸庞,离开蓬溪十年有余,我所经历的,大概便是“物是人非”这个词所描述的惨淡吧。恍惚间,蓬溪便老了十岁,回归园里坐满了在午后晒太阳的老人,他们或者打牌,或者唱歌,他们在阳光下打发着时光。十年前也是回归园上空的阳光照耀着青春年少的我,走在路上,我身旁是同样青春的朋友,那时我目不斜视,只看前方。十年后,我回归园旁感慨颇多,我想起了从前的蓬溪,想起了从前的朋友。

  高中那帮同学里,有些人一毕业仿佛就人间蒸发,无论你怎么打听,他还是杳无音讯。蒋焉和我每年过年时候都能在蓬溪碰头,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一年年隆起的将军肚,无言以对。和谢凯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三年前,他们全家移民深圳后,回蓬溪的理由只有扫墓祭祖。十多年时间过去了,有很多曾经讨厌的人变得不那么讨厌了,对曾经喜欢的人也变得不再情有独钟了。在一次五六个人的小聚会上,我们产生了一个共同的想法,想要找到那些久未谋面的故人,想唤起那些久未出口的名字时,有人应答。于是说干就干,我们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寻找和邀请,同学会的时间一改再改,终于在暮春时节成行。散了十多年的班级被大致复原,全班七十五人,实到六十人。从前爱捣蛋的同学有好几个已经成了老板,说话头头是道“在商言商”。从前内向的同学,还是静静的坐着,更愿意当一个倾听者。我们回忆着过去的事情,从前的一件件小事,现在聊起来竟然让我们笑声不断。我们聊着过去,用一个个小故事,拼凑着我们的青春岁月。在那些岁月里,我们吃三毛一个的包子,嚼得满嘴冒油,踢七人制的足球,挥汗如雨。在一次次放学铃声响起后,我们冲出先农巷,走在夜色里的蓬溪街头,那年小黛还在,那年吴菲还在,那年我们满怀希望,那年我们爱意正浓,那年红日当天,那年青春正好。而今我们再次相聚,酒过三巡,就着暮春的夜色,闻着空气里不知名的花香,唱起歌来,歌声飘荡在芝溪河上,荡漾进每个路人耳里,他们回头看着这群疯子。我们不想和别人解释这乖张行为,只是在歌声里,我们在彼此的眼中,又遇见了从前的那个奔跑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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