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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血浓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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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父子仨的一夜深谈,尚文广心结并未解开。

  这很好理解,一家之长子,又不是抱养而来,凭什么做弟弟的可以随意操持庞大的资金,而自己现在才有权得知?

  这还没到分家产的时候呢,真要到了那个时候,父亲和弟弟不透露实情,自己岂不是被一直蒙在鼓里?

  所以第二天,大年初一,家里人人都起了个大早,文广却一直赖在床上不起来。

  江陵这有个规矩,新年第一天,不能让人叫着起床,得自个早起,有新年奋发图强的意思。

  初一早上吃汤圆,也是规矩。

  但直到汤圆都端桌上了,文广的房门还未打开。

  老爷子不满了,拿着拐杖就大力敲起房门来。

  尚瑞达知道儿子是个什么意思,不就是还没想通么。

  不过新年第一天不好发火,如果儿子还小,那还好说,大不了揍一顿,美其名曰:开张。

  除夕之夜挨揍,那叫封印。

  前晚自己两口子就给大儿子封了个印,今天再来开个张,尚大主任还做不出这事。

  再说,也怪不得大儿子多心,搁谁身上,都会这么做,脾气暴躁的,甚至更过分的都能做出来。

  新闻里不是老报道这种因为争家产,而闹得父子成仇,最终酿成悲剧的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让大儿子真正放开心结,看来还得自己再单独跟他谈一谈。

  只不过眼下,时机不太对。

  被爷爷一闹,文广还是起身洗漱,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汤圆都吃了几大碗。

  不过毕竟还年轻,做不到老油条那般不作痕迹,说话行事难免生硬。

  尚文远也大致了解大哥的心思,吃醋了呗。

  全国多数地方。都是清明祭祖上坟,但在尚家寨老家,却是大年三十那天,给祖宗放放鞭炮。修修坟头,除除草,磕头烧纸焚香献祭品。

  眼下在城里,这些自然都不用做,只是在大年初一,全家出动,去隔壁的天龙庙烧香许愿。

  前几年,江陵还没这规矩,一般都是吃过早上的汤圆之后,再去庙里。

  但近几年。从粤州那边传回来的规矩,却改变了很多人。

  闽、粤之地,所谓的封建迷信,非常盛行。

  特别是那些早富起来的有钱人,特别信这个。逢庙烧香,遇佛拜佛,很是虔诚。

  这大年初一烧头柱香,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时间自然是越早越后,抢到头一柱香,意味着这一年顺风顺水,升官发财。肯定是大吉大利。

  似乎菩萨也有先来后到似的,第一个肯定记得最清楚,后面的那就看心情了。

  所以在守岁的当口,很多人都是放完烟火,第一时间肯定是赶到庙里去拜佛许愿。

  晏华比较信这个,以往都提醒丈夫。除夕夜零点之后,就去庙里烧香许愿。

  结果被尚文远一个歪理给说服了:按这个道理,最先发财的肯定是挨着庙里的那户人,近嘛,分分钟都可以掐着时间烧到头柱香。

  但结果是怎样呢?那户人家家宅不晋不说。还穷得吃低保。

  可见菩萨也不是毫无原则的庇佑世人,人家是有底线哒,小恩小惠,那是打发叫花子。

  尚瑞达当然也不信这个,极为赞同小儿子的说法,表示道:抢头柱没意思,等到人都拜完了,我再去烧个最大号的香,而且还是最后一个,总可以脱颖而出,让菩萨实实在在的记住自个。

  龙头凤尾么,菩萨他老人家能记住龙头,难道还能忘了凤尾不成?

  爷俩这番歪理,很让晏华胸闷,弄到最后,也就罢了。

  今年也不例外,初一不兴串门,早上两家八口,玩了会麻将,逛了会大街,直到傍晚,才全体出动,去天龙寺烧香拜佛。

  佛祖都快收摊了,庙里的和尚也是累坏了,见着那位负责点香油钱的大师,手指头还在抖动,数钱给数的。以前尚文远认为数钱数到手抽筋,只是一些人的戏谑之言,今儿可是实打实的见着了。

  按几个男人的想法,烧烧香就可以啦,香油钱么,佛祖收人民币么?

  但可惜两家的财政大权,都收归女人。

  竹凤英也是被晏华给带沟里了,这几年也挺信这个。

  俩亲家早有商量,一出手,就是各自5万的香油钱。这大手笔,把那位点钱的大师,可是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就剩两道肉缝。

  一般寺庙,对上这样的香客,都至少会奉上一杯香茗,赞两句额没豆腐,善哉、善哉,但天龙寺仗着自家佛祖灵验,尔等凡夫俗子爱拜不拜,佛爷咱不伺候。

  烧完香,一家人就在天龙寺随意闲逛。

  这寺庙建在山上,山上的又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使得整个庙宇环境极为清幽。夏日最好,临到日落,整个江陵尽归眼底,城市的灯火璀璨,外加山上的清静悠闲,江风伴唱,实在是极爽的所在。

  就是寒冬腊月,在山上也能观得另一种朦胧的别样景致。

  这天龙庙据说始建于唐朝,纯木质建筑,据称主殿的梁顶,无一颗铁钉铁器,历经千年,至今还保存的如此完好,殊为不易。

  这也就导致,整个庙宇里的各种碑文、石刻、木刻,保存都极为完整。且多数还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名家的墨宝。那就更为难得了。

  比较偏好书法的尚文远,撇下一家人,跑到庙里找和尚要几张白纸,想弄几张拓片回去。

  结果佛爷果断的拒绝了,完全忘了刚刚自个老妈递上香油钱时的谦逊有礼。公事公办的说道:出门左拐,有家文物店,那里有很完整的拓片集册,按需购买即可。

  购你妹哟,大爷我还不知道那店就是庙里的营生。

  买拓片和自个做拓片,是不同的趣味可好?再说了,我要买拓片,难道不能去长安的碑林?

  不太想跟佛爷废话。尚文远悻悻然的找到还在庙里溜达的一家人,发现少了老爹和大哥。也不知道二人这会跑那去谈心去了。

  确实在谈心,这是父子二人不可多得的独处时间。

  “小广啊,你对财富是怎么看的?”尚瑞达问。

  “呵呵。我比较同意高中政治书上的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文广答道。

  “哦,你是这样认为?”

  “是,不是有句话说么,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鬼都不会理你。”

  “嗯,我也觉得钱挺重要的,要没钱,咱们这一家还得在尚家寨熬呢。”尚瑞达没急着给儿子讲大道理,反而说道。“你爷爷去年回了趟老家,听他说咱们寨的方脑壳,跳崖了。”

  “啊?为什么呀?”

  尚瑞达说的这方脑壳,尚文广认识,七绕八绕的。他还得管这人叫表叔。因为为人憨厚、老实,别人跟他开玩笑,他就只有憨笑,从不还嘴,从而得了方脑壳这么个绰号。

  方脑壳在尚家寨,也就是傻蛋、蠢货的意思。

  “穷呗,老婆跟人跑了。去学校给儿子送米送菜,他儿子嫌他寒酸,跟老师介绍他老子,说他老子是家里的亲戚,赶场帮着送东西来,还是当着方脑壳的面说的。回来的路上。方脑壳想不通,就跳崖了。听说人找回来身上就没块好肉,骨头都碎完了,脑花都摔出来了。”

  尚瑞达当初听到老爷子说这段,同情、心酸、感叹之余。也是挺后怕的。按小儿子那个梦里,如果他自己没有听从儿子的一番劝导,尽快回了万川,恐怕他的结局,不会比方脑壳好多少。

  这也是尚瑞达现在如此珍惜这个家,珍惜家里每个人的根本原因。

  家里到了现在的情况,老实话,钱就真的只是一个数字,多一个零,或者少一个零,对于尚瑞达来说,压根就没啥区别。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再多的钱,也带不进棺材。之所以他现在还跟着儿子,不停的寻求利润增长点,不停的去创造更大的财富,一方面是人活着,手里总得有点事做,要不那跟猪真没啥区别了。另一方面,也有一种责任在里面,毕竟牵涉手下近万人的员工,数千个家庭的幸福,说放就放,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但无论如何,珍惜眼前人,家人都开心、健康,不为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操劳费神,才是如今尚瑞达最大的努力方向。目前看来,经过与小儿子的共同努力,基本还算做到了。

  但大儿子明显是生了误会,尚瑞达不想一家人,会因为钱财,而生了罅隙。

  用方脑壳的例子,他也是想把话题往自己想说的话题上转移。

  “那方长兵也太不是东西了吧,那后来呢?”方长兵就是方脑壳的儿子,尚文广认识。

  “还能怎么做?妈跟人跑了,至今不知道去了哪,家里就剩他一个,村上还能放着他不管呐?”中国的农村,无论文人怎么来描述其诸多的弊病,但至少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一个村子里的,谁家出了什么事,能伸手就肯定不会犹豫。

  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没钱没力,精神上支持,说几句宽慰人的话,总是可以的吧。

  这与尚文远前世城市里的情况,可谓大相径庭。

  别说这种毫无瓜葛的人家里出了事,人人照应、支持,就连马路上扶个摔地下的老人,还得瞻前顾后,生怕遇上碰瓷党、癞子党,怕惹上麻烦嘛。

  “那他还在上学吗?”文广问道。

  “在上,马上初中毕业了,不过成绩不太好,中专、中师估计考不上,普高不晓得他还有这个心思读下去不。”尚瑞达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对这孩子影响蛮大的,弄不好一辈子都得有阴影。”

  “肯定的啊,真他妈不是玩意,换我早都跟着跳崖了,活着完全是浪费粮食嘛。”文广完全忘了心里的疙瘩,愤愤的开始骂起少年时代的旧识。

  年轻人的注意力,总容易被带走。

  “呵呵,人毕竟还小嘛。也就是虚荣心作祟,做出这样伤害亲人的举动,倒不必这样说人家。”尚瑞达看着儿子忿忿不平的样子,笑了笑。又叹道,“估计方脑壳他老婆跟人跑了,才是关键,长兵只是添了一把火而已。”

  “哪小了?有十四了吧?”文广不屑的冷哼道,“就是他逼死的方叔,他要真体贴方叔,努力学习,考上个好学校,难道还没有出头的那天?”

  “你呢?”尚瑞达冷不丁的话题一转,目光炯炯的盯着大儿子的眼睛。问道,“你会像那样逼我,或者逼你妈吗?”

  “怎么忽然说到我了?我啥时候逼过您啦?”被老子的话,给问得摸不着头脑的文广,诧异的反问道。

  “现在没有。那以后呢?”尚瑞达嘴角含笑,依然看着儿子的眼睛,逼问。

  “爸你什么意思啊?”文广被老子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挪了挪目光,问道,“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吗?哦,您不会还在纠结我在美国干的事吧?我都承认错误啦。一定会改的,您看我以后的表现。”

  “这我相信,你是老子的种,这点我还是有这个自信。”尚瑞达笑道,“我说不是这个,你是不是对我把家里产业的事情。全瞒着你,却交给你弟弟打理大部分资产,心里边还有怨气啊。”

  老爹一句话直接戳在了自己心窝,文广心一酸,默然片刻。说道:“爸,现在就咱俩,您跟我说老实话,我是不是像妈说的,我是您从别家抱来的?”

  “我……你信不信我抽死你?”想不到儿子给了自己这么一句,尚瑞达心里一堵,差点又忍不住,气结之余,又有点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正二八经老子的种,他娘的,你也不照照镜子。”

  “哪……您和弟弟为什么瞒着我?”文广这话说得委屈无比。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有了秘密,却不能与人分享。好在有一个小儿子,可以经常分担这种痛苦,要不然,这么多年过来,尚瑞达非得给整成精神分裂不可。

  “好吧,我跟你说老实话。”沉虑片刻,尚瑞达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他现在只有大儿子肩膀高,拍头有点困难了,耐心解释道,“你跟你弟弟不同,你性子比较沉稳,但却缺乏开拓精神,适合守成。而你弟弟不一样,他脑子活泛,更适合冲锋陷阵。你自问,你跟你弟弟有没有差距?”

  “这个我得承认,小远是妖孽级别的,我不能跟他比。”从小就见识过老弟的妖精,文广不得不服。

  “这就是了。”尚瑞达对大儿子的自知之明表示满意,又说道,“不怕丢脸,这么说吧,现在咱们家的这些个产业,全是你弟弟搞出来的,我只是帮着打打掩护,有时在关键的时候,提醒提醒。真正拿主意的,还是你弟弟。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啊?不会吧。”尽管知道弟弟妖孽无比,但真正从老爹的嘴里听到这一切,也是大吃一惊。

  “嗨,都这时候了,我还能骗你?”尚瑞达失笑的点燃一支烟,又把烟盒递给儿子,“学会了没?”

  “嘿嘿,那我来一支。”对老爹这态度,还有点不习惯,文广讪笑着拿了一根,又拿过老爹的烟头,点燃了香烟,狠狠抽了一大口。

  “格老子,挺熟练的啊,啥时候学会的?”

  “大一,我们寝室有三个老烟枪,天天抽二手烟,不会也会了。”

  “你还年轻,少抽点,别牙齿都熏黑了,当心以后小文把你给踹下床来。”

  “哈哈,您被妈踹下来过?”

  “滚!”

  到这时,文广的那点不快,也基本就烟消云散了,父子俩也恢复到了以前的亲密关系,相互打趣起来。

  “你也不用多想,你弟弟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他怎么样,你很清楚。”为了彻底解开大儿子的心结,尚瑞达正色说道,“照你弟弟的想法,以后的盘子肯定是越搞越大,到时候他一个人,肯定不行。我做做样子还行,真到了那时候,还得你帮衬。往后,就全靠你们两个了。我只是希望啊,你们兄弟两个,千万不要因为这些东西,闹得生分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你弟弟再有本事,你还是他哥,血始终是浓于水的。不要让我跟你妈担心,做得到吗?”

  “嗯。”响鼓不用重锤,文广郑重有力的点点头,不再言语,同父亲一同望着远处灿若星河的江陵夜景,思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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