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事
钓鱼钓出条大蟒,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唐笑风现在就有这样的感觉,他本以为假冒宋三的人只是城外的一些盗匪马贼,准备安插在镇里打探往来商旅消息的探子,这种事情以往他们可没少做;毕竟,这个集镇说大不大,贸然安插一些陌生面孔进来,容易引起他人怀疑。
所以,城外盘踞在西流至常山一带的盗匪山贼,为了打听城中一些过往商旅的实力消息,往往收买一些集镇的小偷地痞,或是借助某个身份,易容乔装成集镇一些鳏寡孤僻之人,好作为长期对外联络传递消息的据点。
这些人不求境界武功有多高,实力有多强,只要懂得易容乔装,善于机变应,揣摩他人心思即可;而且这种潜伏活计苦累危险自不必说,关键是油水也少,一些实力强横之人很少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因而,按以往经验习惯推测,眼前假冒宋三之人,应该也不会有多高的境界武功,所以唐笑风才敢出此下策;但着实没想到,对方不是什么小鱼小虾,而是一条掀风起大浪的巨蟒。
“宋……哦不,前辈,晚辈无意插手此事,还望前辈明鉴!”雷虎摸摸额头的虚汗,全身颤抖不休,惶惶不安,一点也不复先前那种江湖脊梁骨,千秋死不坠的铮铮铁骨豪情:“前辈大可放心,出了这个门,我雷虎的嘴巴就是铁打的,若有半点关于前辈的信息泄露,雷虎愿以死谢罪。”
“雷爷,现在咱俩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求他是没用的!”唐笑风看着不知何时堵住门口的假宋三,苦笑道:“况且,你的保证也没用,在他们眼里,唯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可靠的。”
“这……”
雷虎一怔,看着毫不掩饰森寒杀意的假宋三,明白唐笑风说的都是事实,双眸渐渐晦暗无神起来,心里满是悔恨和愤怒,若不是眼前少年从中作梗,他雷虎何至于斯?
想到此处,雷虎心中的恨意愈发难以抑制,猛然扑向斜倚着柜台的唐笑风,大吼一声:“我杀了你这个小畜生!”
眼看雷虎就要扑至唐笑风身前时,身形生生在空中半折,如虎翻身,劲气汇聚如潮,一个硕大的猛虎虚影显现。
“嗷……”
音潮滚滚,雷虎整个人直扑堵住店铺唯一出路的假宋三;而斜倚着柜台的唐笑风,亦紧随其后,向前冲去,默契十足。
两人都不傻,假宋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管“无辜”的雷虎还是“罪魁祸首”唐笑风,他是一个也没打算放过;现在两人唯有齐心协力,方能拼得一线生机,若然真的自相残杀,可真就是十死无生了。
在西流边城混了十几年没死,且日子过得越发滋润的雷虎明白;见微知著,敢以小搏大的唐笑风也看得清楚。于是,就有了接下来出人意料的一幕。
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猛虎三跳涧”
雷虎在扑向假宋三的过程中,双手双脚伏地,向前扑跃,如同猛虎跳涧下山,每一次扑跃,雷虎身上的气势便雄浑一分,背后的猛虎虚影便凝实灵动一分,三扑三跳涧,便是猛虎下山阙,万兽莫不臣。
面对雷虎突然倒戈一击,假宋三显然有些意外,但并不惊慌,提掌于空中微微摆动,有无数掌影显现,继而无数掌影重重相叠,猛然拍在扑面而至的猛虎虚影上,轰鸣声中,猛虎虚影如同泡沫一般碎散。
“糟糕!”
假宋三暗自惊呼一声,因为掌下那头猛虎虚影有形无质,一触即溃。
而就在此时,雷虎侧身,露出藏在其后的唐笑风,唐笑风咧嘴一笑,突然扬手洒出无数瓶罐纸包,假宋三下意识挥手阻挡,然而劲气甫一触及那些瓶罐纸包,便齐齐炸裂开来,无数细碎的白色粉末兜头落下。
“石灰粉”
假宋三怒吼一声,双眸紧闭,以防止漫天混杂着辣椒、面粉等的石灰粉浸入眼帘;继而,内力汹涌而出,掀起大风如啸。
“动手……”
不肖唐笑风说,虚晃一招的雷虎已然再度扑上,双手成爪,一上一下,向上扣翻,同时向上抬起,如抬千斤巨石般缓慢沉重;在临近假宋三时,雷虎上抬的双手突然加速,假宋三身前交织的罡劲真气,被生生掀了起来,啸声再起,有虎抬头。
猛虎三跳涧,蓄势之后,必然是惊天动地的抬首震苍穹。
假宋三冷哼一声,虽然双目紧闭,但气机感应中,雷虎的一举一动却清晰可见;抬指轻叩,如月夜归家园,抬手扣柴扉般诗情写意,但偏偏就是这一叩之下,有清脆的声音响起,身前的空气如涟漪般晃动起来,而雷虎双爪间的内劲真气,像是污垢烟尘般被层层波纹涟漪洗涤殆尽,再无半分力道。
弹指轻叩有玄机,玄之又玄,谓之真气通玄,是谓三境通玄。
一二境锻炼体魄,那么三境通玄,就是真气的打磨运用,细微可藏大玄机,变幻随手一心间。
抬指轻叩断猛虎的假宋三,在雷虎惊恐的神色中,屈指轻弹,正中雷虎的手掌;雷虎全身一颤,整条手臂发出一连串轻鸣,扭曲成诡异的模样,继而,雷虎如遭重击,倒飞而回,沿途留下一道数寸深的划痕,直接将店铺中那张坚实厚重的桑木柜台砸了个粉碎。
一旁的唐笑风见状,苦笑一声,乖乖向后退去,连二境的雷虎都败了,他这个一境的小人物再扑上去也是无济于事。
假宋三挥袖将眼前的石灰粉震开,瞅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雷虎,转头盯着靠在墙角的唐笑风,咧嘴笑道:“怎么样,后悔吗?”
唐笑风身手拍去衣服上沾惹的烟尘,苦笑道:“能不后悔吗?早知道我就出去多叫几个人了,果然,还是小先生那句话说的对啊!”
“哦,什么话?”假宋三饶有兴致道。
“没实力,千万别装;装好了,就是人人称颂的大人物;装不好,可就是掉脑袋的倒霉事啊!”唐笑风摸着鼻子,尴尬道。
“这话说的实在!”假宋三击节赞道:“脚踏实地,这路才能走好;若好高骛远,少不得要跌个鼻青脸肿,甚至粉身碎骨。”
“江湖一条路,别人走的风光,却也不能只羡慕那份风光,还得看看那脚底板磨出的水泡。人这一辈子,着实来不得半点虚假和好高骛远。”
“话糙理不糙!”唐笑风点点头,深以为然。庙堂定天下,是日夜不息的焚膏继晷;金銮挎刀行,是沙场将士沙场亡的无畏无惧,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想想也就行了。
“前辈所言,晚辈以后定会铭记于心!”
闻言,假宋三呵呵嘲笑一声:“你觉得你还有以后吗?”
“这个,应该有吧!”唐笑风耸耸肩,高深莫测笑道“当年天下未定,有流民盘踞黄龙岗,自号黄龙军,祸乱天下,因其据险隘之地,太祖皇帝派兵屡剿之而不得。有黄龙军匪柳睿云夜入太祖军帐,欲献灭敌之策,太祖左右之人因其出身,皆疑其有异。”
“柳睿云观左右而辩之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误能正,功莫大焉,岂可以一误而绝其好!太祖闻言欣然而允之,此后,方才有了黄龙台上点天兵,睿云三策定春秋的为天下开太平之盛举。”
“哦,你是说,要我效仿当年太祖,饶你一命了?”假宋三脸上的笑意更盛,讥讽道:“莫说我不是你们的太祖皇帝,就算我是,你也不配当‘提笔三策定春秋’的柳睿云吧!”
“这个,我想你可能又误会晚辈的意思了!”唐笑风委屈的看了一眼假宋三,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其实,‘柳睿云夜奔黄龙岗’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小插曲,非述于《太祖本纪》等正传中,而是流于一些野史轶闻中,不知前辈可有兴趣听听?”
假宋三无所谓道:“你也不用故意拖延时间,这间杂货铺地处偏僻,不到巳时以后是不会有人光顾的,所以嘛,我有的是时间,听听倒也无妨?”
唐笑风嘿嘿一笑,也不知掩饰被猜出心思的尴尬,还是另有谋算:“野史有载:战后,太祖皇帝与诸臣聚饮于帐,帝问云曰:寡人那夜若将卿羁押斩首,以砺士气,卿岂不冤哉?
云答曰:功未竟,焉敢死?
帝笑曰:寡人之刀,锋而利,鬼神亦可斩,谁人不可杀?
云摇首曰:非王之刀不利也,臣有起死回生之术。
帝奇而追问,云答曰:黄龙岗毗邻黄龙江,江中有蛟龙,喜则五谷丰登,怒则江河泛滥,可庇吾之不死也。
帝闻言而笑,云亦附和之。
前辈可知为何?”
唐笑风饶有意味的看了假宋三一眼,亦不等其答话,继续道:“起初晚辈不懂,误以为天地间真有蛟龙鬼神,大先生闻言而笑,告知于我:黄龙岗位于黄龙江下游,太祖驻军亦位于下游平原之上,若有人截江引水而灌之,太祖大军势必将全军覆没。所以,柳睿云所言江中有蛟龙,可庇吾之不死,应是指他埋伏的活命后手。”
说完,唐笑风望着站在店铺门口的假宋三,有微暖清亮阳光洒落,映着其略显瘦小的身躯,明亮而无一丝阴影,然而,天是好天,人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