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将计就计
血狱明王一怒,山崩地裂,但于这风雪山碎之间,狼蛮手持链锤,蛮横砸落。
山后有山,曾一人截沧澜,万军难渡的狼蛮,同样是座巍峨大山。
此时,洛溪雨的发髻已经断裂,黑发散乱,红袍褴褛不堪,沾满泥渍烟尘,早已没了先前的风流潇洒,唯独那抹永恒不变的笑容,于这狼狈间,诉说着江湖的写意。
三分嘲,七分讽。
在狼蛮居高临下一锤砸落时,洛溪雨高举的拳头微微张开,五指轮番晃动,宛如红尘素手把古琴般,轻拢慢捻抹复挑,结成不同的印诀,酷烈的真气随之流转不休,有无声禅鸣唱和之音响起,泛着奇异的韵律。
当五指张至最大时,洛溪雨双腿微曲,黑白分明的瞳眸中有血红蔓延,当血红布满双瞳的刹那,洛溪雨轻“咄”一声,梵音阵阵,有无数血色莲花绽放。
随即,洛溪雨张开的五指微微合拢,血莲朵朵向中央簇拥,将狼蛮围绕其间,有嗡鸣之音散于四野,脚下大地震颤。
声声起,声声动,连绵而急促的响动,汇聚在一起,无声之中处处有惊雷。
洛溪雨猛吸一口气,气流倒卷如龙蛇,没入肺腑胸腔,其脸上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晕红。继而,洛溪雨再度咆哮一声,本是缓缓合拢的五指猛然并拢。
五指并拢的瞬间,宛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覆掩了那连绵不绝的惊雷,洛溪雨头顶的血莲齐齐崩碎,血红狂风骤烈,其簇拥之下的狼蛮,全身筋骨经脉扭曲断裂,间杂着脏腑碎块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直直摔落地面。
而洛溪雨则微微弯腰,双手扶着膝盖,不停地喘息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伴随着碎裂的脏腑血块喷洒而出,显得十分痛苦。
然则相比于狼蛮,洛溪雨的伤势并不算什么。
此时的狼蛮,双臂齐肩而断,胸腔破开一个大洞,腰部以下的整个躯体,扭曲断裂,软软搭落在地面,每一次挣扎蠕动,都会有鲜血如小溪般淌出,染红风雪。
很显然,狼蛮快死了,经脉丹田尽毁,五脏六腑被内力震碎,药石罔效。死,总归不是一件令人开怀的好事,但此时,狼蛮看着洛溪雨,却在笑。
嘴角咧开,喉结涌动,每一次笑,都有鲜血顺着喉咙唇角流出,夹杂着含混不清而又诡异莫名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你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洛溪雨怜悯地看着狼蛮,同样笑道:“你以为飞犀进入了粮仓,你们就胜券在握了?”
闻言,狼蛮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他和飞犀,他负责牵制住洛溪雨,飞犀则趁机潜入西流粮仓,从而一举将其焚毁,但现在看来,洛溪雨好似早有预料。
就在此时,震天的轰鸣声再度响起,洛溪雨身后的粮仓中有火光冲天而起,映红半边天穹。火光下,那座原本巍峨屹立的西流粮仓,瞬间沦为一片废墟火海。
废墟中,没有一个活人,包括粮仓中的大唐甲士和北莽名将飞犀。
洛溪雨走近狼蛮,缓缓蹲下,啧啧轻叹道:“我说过,你们的人头,我收下了!”
狼蛮没有答话,看着被炸毁的西流粮仓,心中说不出是悲,是苦,还是无奈。
他有些自责和失落,他拼死掩护飞犀进入粮仓,本希冀他可以顺利完成此次任务,也期望他能够活下来,但没想到,他却亲手将他送进了死地。
他们是军人,他们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有些可笑,他们的不惧死,不惜命,换来的只是一个阴谋,只是一场虚无。
幸好,黄泉路上,他们两兄弟可以做个伴,也不算寂寞。
狼蛮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洛溪雨,道:“这是一个阴谋?!”或是先前的战斗伤到了喉管,狼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沙哑,含混怪异。
洛溪雨点点头:“这本就是个阴谋,早在先前大肆搜城时,我就着人将这里的粮食辎重偷偷转移了,毕竟,我也没有把握守住这里。”
“那么,他们知道吗?”狼蛮问道。
他们是谁?洛溪雨自然知道,是那些生命不息、大风不止的将士,是那些拼死守卫西流粮仓的大唐勇士。
洛溪雨摇摇头,喟然长叹道:“既然是阴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哈哈,真是可怜!”狼蛮大笑着,无情肆意地讥讽道:“值得吗?”
洛溪雨低头看着地面沉浊斑驳的血迹,淡淡道:“当然值得,以区区百十条人命,换得边关数万将士无忧,换得西流数十万百姓无恙,换得大唐国泰康宁,当然值得!”
淡淡的语气,平静真实,亦冷血无情。
“那么,你觉得值吗?”洛溪雨反问道:“知道这是个陷阱后,你后悔吗?毕竟,不同于那些有今天没明天的小卒子,你们可是慕容龙城手下前途无量的大将军啊,死在这里,岂不可惜?”
“哈哈……若能以区区数十人,换得西流之地,换得北莽千里沃野,换得北莽百姓无苦无忧,当然值得。”狼蛮大声笑道,鲜血顺着眼耳七窍淌落,如鬼似魔。
相似的话,却是不同的期盼和希冀。
洛溪雨啧啧轻叹了两声,道:“可惜,你们不值得,因为失败的人,永远没有资格去谈论值不值得!”
“失败吗?”狼蛮看着洛溪雨,似笑似讽道:“我们还没有失败!”
“哦,怎么说?”洛溪雨挑眉,笑容轻柔而邪魅。
对于洛溪雨的笑容,狼蛮很不喜欢,因为那样的笑容中,永远隐藏着太多的阴谋和算计:“你的笑容,很讨厌!”
“讨厌我的人多了,你不是第一个,也肯定不是最后一个!”洛溪雨嗤笑一声,站起身子,高高俯视着趴在地上的狼蛮,眸中满是怜悯和不屑。
狼蛮平静道:“所以,我很想看看,你笑不出来时的模样!”他没有因为洛溪雨的态度而愤怒,他快死了,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值得愤怒的。
“哈哈……”闻言,洛溪雨大笑不止:“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狗!”
狼蛮没有说话,不可否认,此时此刻的他,的确像是条狗。但就算是狗,他狼蛮也不是条只懂摇尾乞怜讨几口残羹冷炙的家狗,而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力也要咬出满嘴血肉的野狗。因为,他是狼,而不真的是一条狗。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猜到这里可能是一个陷阱,没有什么粮草辎重。”
“所以,直到现在,我们还不算失败,而你们,也不算成功!”
“所以,你们来此送死的目的呢?”洛溪雨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酸涩和僵硬,心中不由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咳咳……”狼蛮咳嗽了几声,他想要笑,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东西,当然值得以笑容来庆祝。虽然在草原,他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铁血冷酷之人,但在没有人时,他其实是一个很爱笑的人,就像许多年前,躺在阿爸阿姆怀中,那样纯净而美好的笑着。
“我们只是来确认一下,顺便奉命拖住你和那些可敬而又可悲的将士而已!”
狼蛮咧嘴痴痴一笑,而后费力地扭转头颅,最后看了一眼西流州狱的方向,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