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调

  沈霓裳眸光略略下垂，“嗯”了一声：“那就走吧。”

  伸头缩头都早晚有这一日，就算她身份再低，可依大夫人的性子，也定然会知会她一声。就不知是事定之前，还是之后。

  如今看来，应当是事前。

  这样也好，双方没下定知会她，好过事成定局通知她。

  “你不用去了。”她吩咐玉春，神色间似乎对玉春很冷漠的模样：“几日没打扫，把院子弄干净。”

  玉春瞅了她一眼，垂首应了声。

  宛露见这主仆二人对答完了，唇角弯起：“霓裳小姐，走吧。”

  一路上，宛露直直行路，也没多看身后跟着的沈霓裳一眼。

  一直到了大夫人的院子，她才道了句：“霓裳小姐先等着，奴婢进去通禀。”

  把沈霓裳扔在院门外，她自进去了。

  大夫人院落自然不是她那位于角落里又小又破的院子能比的，周遭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下人不绝于目，见得她孤身一人站在门侧，皆会投来或是好奇或是了然的眼色。

  也有头回见得她的，眼中露出惊艳之色，但旋即便会化为不以为然的些许怜惜。

  院门离正房不见得多远，宛露却隔了迟迟一炷香的时间才又出现。

  她跟着进去，目无斜视，步履从容。

  直到站在大夫人的堂前，她也未曾四处打量过一次，直眼眉低垂的笔直立着。

  “霓裳来了。”大夫人马氏先并未出言，目光在沈霓裳身上落了好一会儿，才带了些温和开口。

  沈霓裳略福身：“见过大夫人。”

  大夫人抬了抬手，语气并不严厉倒露出些叙话的口吻：“日子过得快，一转眼你们都大了。你进府也有四年了吧？”

  这是想走温情路线？

  沈霓裳心里笑了笑。也正常，毕竟在大夫人眼里，自己日后还要同沈如彤相处，没有必要的话，她肯定也是希望自己能记她的好，这样才能对沈如彤更有益处。

  她只怕从未想过自己会不愿意，无论在她眼里，还是旁人眼里，也许都觉得这是一种抬举吧。

  连族谱都没上的小姐，算什么小姐呢？

  沈霓裳没抬眼，看起来还是一副懂礼数的模样：“霓裳十一岁进府，到今年刚好四年。”

  “都大了啊，”大夫人用一种感慨念旧的语气叹息了一声：“看你如今这般，想来你娘也能安心了。这些日子听彤儿提起你，说你好，我一直想见见，也一直没得空。今日方才得闲——不过眼下也算是放心了。”

  沈霓裳不接话，她知道很快应当就到正题了。

  果然，下一刻大夫人笑道：“抬头起来，让我看看。就要出门子的姑娘了，这里也没外人，该大方点才是。”

  沈霓裳抬首起来，静静看向大夫人。

  目光方一相接，大夫人有微微一刹的顿住，很快便露出笑意：“果然是个出挑的，难怪彤儿喜欢你。”

  沈霓裳哪里听不出来，先是“出门子”后是“彤儿喜欢”，大夫人不过是想她接话，最好她再说些巴结逢迎的讨好话，这样大夫人后面的话便顺理成章，也就皆大欢喜了。

  可她为何要接话？

  她只微微笑了笑，什么都不说。

  大夫人的眼中掠过一抹深沉打量，嘴边笑意也敛起些许。

  “娘，你还藏着掖着作甚？”右侧坐着的沈秋莲笑意盈盈似促狭：“霓裳妹妹面皮薄得紧，心里就是想问只怕也不好意思，我看哪，您就直说了吧。”

  另一侧的沈如彤坐在锦凳上，端着一盏茶慢条斯理的饮着，倒没出声。

  屋里的几个丫鬟听得沈如莲这话，倒是捧场一般露出笑意。

  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沈霓裳还是没出声，又垂下眼帘，身子一动不动。

  “霓裳这般才是规矩，就你这样的才是我素日惯着。”大夫人扫了沈如莲一眼，目光转回到沈霓裳身上，深深看她，脸上却依旧带出了笑意：“不过也是好事，明日就要下定，也该同你说一声了。府里同张家也议了这些日子，章程差不多也都定了。这门亲事也算是千挑万选，张家少爷无论人品能耐皆算出众。彤儿舍不得家，同我说要寻个姐妹一同出门。这一家子姐妹中独挑了你，也算是你们姐妹二人的眼缘。这样也极好，日后也算有个伴儿。你虽不是我生的，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这门亲事再好，可还得你们姐妹二人同心，日后才算是真的好。旁得我也不多言，今日回去便好生准备，明日张家来人，你也出来见见。虽说彤儿先嫁过去，可两三年也不过几个眨眼就过了。日后便少出些门，需用什么就让奴才通禀上来。”

  “好了，若没什么不明白的，就下去吧。”大夫人端起茶来喝。

  “大夫人，霓裳不明白。”沈霓裳轻轻抬起眼：“霓裳不过同大小姐只见了两回，如何就能得了大小姐的青眼？”

  大夫人的茶方碰唇，手顿了顿，也没撩起眼皮，似乎没听见一般。

  沈如彤则是一愣，盯向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沈霓裳转身面对她，语声不高却很一字一顿的清晰：“霓裳无品无德，不敢当大小姐的厚爱。这份恩宠，霓裳受不起。”

  “你不愿意？”沈如彤“唬”地猛烈站起，似乎不相信：“你没听明白？是让你跟我嫁到张家去，你不愿意？”

  “霓裳听得很明白，也很清楚。大夫人说得十分明白，霓裳又怎会听不明白。”沈霓裳唇角一缕似有似无笑容：“可是正因为听明白了，霓裳才不明白。霓裳同大小姐只见了两回，加起来不过一个时辰，大小姐怎就觉着霓裳能同大小姐趣味相投，能同侍一夫？霓裳怕大小姐何处搞错了，万一日后霓裳辜负了大小姐的一片苦心，那便是霓裳的不是了。”

  沈如彤即便无十分的聪慧可也不是连脸色都不会看的蠢人，此刻，从沈霓裳的唇边，她分明看到了一抹讥讽笑意。何况，沈霓裳话意中透出的讽刺还犹胜面上所露。

  她不傻，她听懂了。

  她在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