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调

  沈霓裳并未有躺下，而是闭目半靠在穆清怀中。

  穆清脸色也有些发白，一手扶着沈霓裳的身体，另一手按在她背心位置，正在输送内力。

  司夫人也不说话，一步迈上车，伸手贴在了沈霓裳的额头。

  见得如此情状，妙真面色猛然一变：“小姐这是……怎么了？”

  “出山的时候还好好的，两日前脉相有些不对，早上也有些嗜睡，可除了脉相也没其他不对，没想到今日却怎么都唤不醒，扎针也无用。”罗才从车头下来，见得司夫人的动作蹙眉道，“没发热，也没旁的症状，我们打算回族里，丫头这毛病怪得紧，只能寻族长看看——”

  “你们族长治不好。”司夫人收回贴在沈霓裳额头上的手，转首看向罗才，就这么一瞬间，脸色竟是苍白无比。

  罗才顿时怔愣一瞬。

  妙真更是从司夫人的语声中听出几分颤意。

  不知为何，妙真的心也跟着猛然缩了缩，心底的不安扩大几分。

  妙真嗫嗫：“夫人？”

  司夫人看也不看他们两人，从车上下来，走到车夫跟前轻声吩咐了几句。

  车夫点点头，回了两句后便策马而去。

  司夫人带着妙真上了马车。

  “不用输内力了，去永和镇。”司夫人看了看穆清怀中的沈霓裳，只道了一句，便闭上了眼休憩。

  罗才朝穆清望去。

  听得司夫人的话，穆清一顿，收回内力，将沈霓裳小心锁在怀中，朝司夫人望去：“夫人有法子救霓裳？”

  穆清的语气虽平静，但其中的紧绷颤栗之意，在场几人谁都能听出。

  罗才眸光陡然一闪，随之也看向司夫人：“夫人怎知我们在此？”

  车里车外，三双眼睛都望着已经阖目的司夫人，车厢中一时静谧。

  “霓裳这不是病，是离魂。”司夫人缓缓睁开眼，语声中几分疲惫之意。“她的魂丝已经开始消融，十二个时辰内若寻不到新的魂丝稳固神魂，她便活不了了。”

  在座三人齐齐一震！

  “夫人……”妙真心里又惊又乱，脸色也白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呆呆地望着神情与往昔大不相同的司夫人说不出话来。

  好端端地，小姐怎么会离魂？

  魂丝又是什么？

  妙真心慌得厉害！

  “夫人，”一震后，将沈霓裳的身子朝怀中又紧了紧，低头看了眼后抬首定定：“夫人是不是有法子救霓裳？”

  罗才一霎不霎地望着司夫人，眼中光芒变幻，迟疑了须臾：“你是……魂族？”

  妙真闻言悚然一惊！

  “算不上。”司夫人神情淡淡地瞥罗才一眼，“先赶路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头，到了永和镇再说。”

  罗才深深看了司夫人一眼，转身上了车头。

  马车风驰电掣在官道上奔驰。

  马车一驶动，司夫人又闭上了眼，穆清也不再发问，只紧紧地抱着沈霓裳不松手。

  永和镇在云州城外十里。

  马车并未进镇子，而是进了离镇子还有半里路外的一所农家小院。

  这是车夫告诉司夫人的桃花坞的另一处据点。

  独门独户，正符合司夫人的要求。

  宅子主人已经接到传信，将一行人迎进去后便退下不再过问。

  穆清将沈霓裳安置在床上，司夫人上前以手覆额探了须臾后，收回手，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坐下后，脸上方露出几分倦容。

  穆清站在床边，罗才站在屋中。

  妙真看了看屋中三人，悄悄退出房间，在门外守着。

  “我母亲是魂族。”司夫人语声淡然，“魂族女子天生魂力强大，资质好的出生便能有天赋魂术，资质稍差的，也能通过魂力的修炼在十岁前，习得一两门粗浅的魂术。而我直到十一岁，非但没有出现天赋魂术，连最粗浅的魂术也无法掌握。所以发现我爹另有正房妻室后，我母亲便留下我离开。今日是我头一回用离魂术寻人，还好你们已经离云州不远，若是再远，我的离魂术也支持不了那么久。”

  离魂术？

  穆清怔了下：“夫人说霓裳也是离魂……”

  “不同的。”司夫人黯然摇首，“我有魂族血统，离魂术对魂族女子算是最粗浅的魂术，资质不同，离魂的时间和距离不同罢了。不过即便是魂族女子，离魂也不能超过极限，否则一样危险。霓裳之所以离魂，乃是因为魂丝消融，魂丝一旦消融，三魂七魄便会彻底脱离肉身，如今她天魂地魂游离身外，命魂不稳，七魄松散……若我没猜错的话，她应当离魂不止一次了。”

  罗才心神巨动，望着司夫人怔了下：“小骡子也知晓夫人身份？”

  司夫人疲倦地用手扶额：“我没同她说过，但她兴许有些猜测，应是知晓我同边族有关，不过应不知具体。”

  “难怪……”罗才在心中无声道了一句。

  难怪沈霓裳不肯答应，原来司夫人竟然是魂族！

  一瞬间，罗才全明白过来。

  按沈霓裳的性子，其他不说，就只冲着这一点，如何都不会应了。

  司夫人闭了闭眼，语声低低：“我应该早有察觉的……”

  魂丝除了稳固魂魄之外，还有连接肉身和魂魄的作用。

  肉身滋养魂魄，魂魄反过来也依靠于肉身。

  常人的肉身同魂魄本为一套，故而魂魄能通过魂丝从肉身中得到足够滋养，肉身也能通过魂丝从魂魄中汲取相应的滋养维护自身元气，两者平衡，则魂丝稳固，神魂稳固，肉身也能元气稳固。

  可沈霓裳的魂魄同肉身并不匹配，魂力又比常人更强大，在肉身供给不足的情形下，只能会通过多食来获取能量。

  这也是沈霓裳之前食量大却总也不怎么长肉的缘由所在。

  而这几个月，沈霓裳的食量变小数倍，也是因为肉身已经无法通过进食来汲取足够的滋养供给魂魄所需，魂魄也不再驱使肉身进食，转而开始夺取肉身元气。

  但这样的情形，也只能维持一时，时日一长，魂魄依然得不到足够滋养，魂丝便会慢慢消融……完全消融的那一刻，便是死期。

  司夫人心中后悔不已。

  即便是她离开，十一岁到十五岁，她也一直在坚持习练魂术。

  她曾发誓今生绝不会用那个女人传授的任何魂术，也刻意让自己忘记那个女人说过的话……若不是刻意遗忘，她应该早该想到才对。

  明明知晓霓裳的魂魄本非原身，她若早些注意，断不至于弄到眼下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