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调

  东城别院。

  穆清陪长公主用完了早膳。

  如今长公主已经有了些气力，不用最初几日般，要穆清一勺一勺的喂。

  不过御医嘱咐了少吃多餐，尽量细嚼慢咽，故而长公主用一顿饭的时间还是比常人多不少。

  穆清也放缓了速度慢慢陪着，等长公主用完最后一口粥，穆清也跟着放下筷箸。

  乐静上来收桌子，采繁见状也上前，抢在优昙前面一步到了桌前，同乐静一道收拾。

  “公主午膳可有什么想用的？”乐静一面收拾一面轻声细语问。

  “昨日那加了山药的粥不错，照着弄就是。”长公主道。

  乐静思量了下，道：“山药健脾胃，公主确是可多用些，不过公主如今的身子倒可用些稍微稠些的药膳，这样肠胃也能慢慢适应。不如奴婢做一盏山药羹给公主尝尝？”

  “也好。”长公主露出笑容，朝乐静称许颔首。

  素衣捧了漱口的茶盏过来，同采繁目光对了对，伺候长公主漱了口，又退下。

  母子二人移座到正房，才坐下，方管家便来了。

  方管家带来了太后的懿旨，传穆清进宫。

  方管家传完话便肃立一旁。

  这日已是初九，穆清到了王都已经第八日。

  太后的召见来得似有些突然，但想想也在情理当中。

  穆清很快镇定下来，只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只顿了须臾就抬首朝穆清温和而笑：“既是外祖母想见，那就去罢，莫让你外祖母等久了。若是外祖母生娘的气，你便替娘好好哄哄，替娘尽尽孝道。”

  长公主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太后懿旨迟迟到来的尴尬。

  无形当中也是告诉众人，太后这样迟召见穆清这个外孙，并非有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她这个女儿。

  出嫁多年未曾回娘家，原本也是不孝。

  待穆清跟着宫里的人走了，长公主挥手让侍女们退下：“都下去吧，素衣留下便可。”

  其他人皆恭顺退下，采繁提着食盒走了半步，侧过身朝素衣看了眼，这才跟着离开。

  侍女们一走，屋中便空旷安静许多。

  长公主阖目假寐，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素衣脚步无声地过去将窗扇关拢了些，又检查了下远处角落里的火盆，回到了罗汉床前：“公主可是担心少爷？”

  “担心？”长公主睁眼看素衣，“——有何好担心的？”

  素衣看了长公主一眼，确信没在长公主眼底看到不虞之色，心中蓦地放松下来，垂眸柔声道：“奴婢的意思是，少爷这些日子一直未曾入宫求见，不知太后心里会不会多想？”

  “母后要怪也是怪我，哪里怪得到长生头上，是我没想起这桩。”长公主道。

  说话间，长公主的语气很是平静，素衣悄悄垂下眸光，笑道：“那是奴婢多心了。太后娘娘心疼公主，自然也心疼少爷。年初太后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少爷替太后寻到黑楠做药引，太后娘娘自是洪福齐天，可咱们少爷的这份孝心也是天下间少有呢。”

  “长生是个好孩子，只是苦了他了。”长公主语声轻轻，望向屋角香架上的白玉小象香兽。

  象口中有凝而不散的缕缕白烟绵绵不绝升腾而上，而长公主的一双美眸中，眸光也同那香雾一般朦胧不可测。

  素衣心中顿时豁然一震，没有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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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拉着穆清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眼圈便慢慢发红：“……你这孩子，外祖母不说见你，你就不来见外祖母？”

  说着，太后薄责般用手在穆清的胳膊上拍了一下。

  举得不高，落得更轻。

  来之前，穆清也曾设想过太后的态度。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干脆就不想了。

  他同太后的相处太少，的确没办法去猜测太后的意思。

  尤其是目前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势下。

  他同太后之间说情分，自然是有的，但穆清心里也明白。

  今昔非彼。

  但他无所图，故而也无所惧。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见得太后这般模样，穆清也不禁跟着酸涩起来。

  不管太后是怎么想的，但太后这话却是认了他的。

  穆清心里有些难受。

  他没有想到太后会认得这么直接，会这么的真情实意。

  穆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红着眼圈站着，任凭太后拉着他的手眼泪涟涟地说话。

  “……事儿外祖母已经知晓了，那些个烂了心肝肠肺的下作小人在撺掇着搅事，便是见不得人好！你放心，外祖母一个字都不信！……好在你那个糊涂爹也算是明白过来，也算不晚。只是连累你吃了许多苦头，外祖母知晓得太晚，也没法替你撑腰。不过如今谁要是敢说什么，外祖母断断饶不了！”

  太后语气恨恨。

  “外祖母……都过去了。”穆清寻不出别的话，只能这一句。

  他既不能说出真相，也不想替穆东恒开解圆谎。

  “你莫担心，这事儿是你爹不对，你爹耳根子软对不住你，外祖母都帮你记着，这事儿必定让他给你个交待。”太后握着穆清的手，安抚轻拍，“哀家的外孙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便是你爹那也不行！”

  穆清勉力扯了个笑脸出来。

  太后拉着穆清在身边坐下，问起了长公主。

  这个话题让穆清自在多了，回话起来也多了不少话，说得十分详细用心。

  “……昨儿个走了十来步，比前日稳，娘说腿比早前有劲儿多了……长喜替娘按了头，昨夜睡得也好……”

  说到长公主的好转，穆清眉梢眼下都露着情不自禁的喜色。

  太后朝方嬷嬷看去，方嬷嬷朝太后微微颔首。

  穆清说完这话却忽地想起出发前罗才对长公主的那番诊论，心中蓦地一恸，脸上喜悦慢慢消失。

  穆清轻轻垂下眼。

  ……长公主活不过六十。

  可是这话他不能让太后知晓。

  太后的身子也不好，知道了也于事无补。

  想到了长公主，穆清又不自觉地想起司夫人。

  长公主今年三十八。

  按罗才的诊论，若是小心养护，长公主还有二十余年可活。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难受得紧，一想起来便是痛楚。

  而司夫人……

  今日十一月初九。

  十月二十四到如今，已过十五日。

  也就是说，司夫人最多还有一月零几天的寿命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