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遥

  生灵有气。

  世间有生命者，莫不含一口气于胸中，万灵有此气，方可谓之为生。

  人为生灵之一种，诸天万族，天地浩渺，故以‘人’之一字，当不得‘灵长’之称，这世间，凡有灵者，皆可称为灵长。

  灵长胸中一口气，为自身之气，是为第一气，而世间万万灵物，万万生灵，又岂是一个灵长？故而这世间万灵所蕴之气，便是第二气，生灵之气。

  御六气之变，实则是洞悉这天地，这宇宙，这煌煌诸天之运转奥义，穆白若有所思。

  其实那所谓的极速传承，只能当个修炼极致速度的契机，真要领悟这些奥义，仅靠参悟那骨片，却是万万不够的。

  人生于这天地，长于这天地，又岂能拘泥于一身，束困于一张骨片？

  穆白缓缓闭上双眸，身体则在无声中悬空浮起，但此刻其却未动用任何法术神通，而是身融这周遭天地，借来万灵之气息，以此寄托身形，达到悬空的效果。

  人为万灵之一，即是同为万灵，则必有共通之处，既有共通之处，便可相互交流沟通。

  正如两个全然不相识的人，经过交流，便可相互合作，结为伙伴，与万灵交流同是如此，这才是第二气的真谛。

  借万灵之气，身融天地，则这天地的阻力桎梏，便可破之些许，身无枷锁，速度自然便能提高，如此何愁不能以达极速？

  盘坐在船头的许衍神色微动，睁眸看向穆白，露出一丝诧异之色，旋即轻轻点头，再度闭上双眸，将身心投入那灰白碎片之中。

  而墨轻寒则自始至终，都闭着双眸，轻轻抚摸着手下的骨笛，不言也不动作。

  噗通！

  一声清响，穆白扎入水中，却还闭着双眸，仿若浑然不知，他像是放弃了对身体的控制，一直向河底坠去。

  但此时此刻，若有异眼，便能看见，随时间过去，一串串光雨，正从河底的水草、游鱼、细虾等等生灵之上漂出，而后汇聚在穆白身外，将其紧紧包裹。

  哗！

  忽然，就在穆白沉到河底的刹那，其足尖在浮沙表面轻轻一点，身体则已如一束光曦般出了水面，带着一串百丈长的晶莹水练，落在那盘旋半空的苍鹰背部。

  一阵阵凉风吹来，卷起穆白毫无水渍的衣摆，撩动他满头如绸缎般的黑发。

  他缓缓睁开一双古井般的眸子，纵目看向远方，只见那大地实在广阔，白云着实飘渺，苍天一片蔚蓝，烈日当空，映照头顶，但在徐徐凉风之中，却无半分灼热。

  不用他多说话，身下那只苍鹰便是一声高亢啼鸣，继而如箭矢般激射而出，顺着江流，跟着水面上的那只小船，展翅东去。

  直到良久之后，穆白才提足在那苍鹰背部轻轻一点，面朝姜水，极速坠下，却又在离那小船还有丈许高之处，身形猛地倒转，继而轻点甲板，落在船椽上方，滚滚衣袍亦随之无声抚平，一切归于平静。

  “不错，老朽当年领悟这生灵之气，枯耗十余载，才有一丝头绪，而小友仅凭两三日，便能领悟其中奥义，着实出人意料。”许衍睁眸抚须，甚是赞许。

  “全承前辈指点。”穆白不敢放肆，恭敬行礼拜谢，若非许衍点拨，仅凭他自己，可能再花费数年，也难以洞悉第二气的秘密。

  “小友客气了。”许衍笑而闭目。

  一晃又是十数日过去，顿悟第二气的奥义，将资质提升到极品仙根，穆白的生活便重归平静，每日除了修炼，便是炼制丹药，参悟秘术，推演神通。

  自许衍上船，晃眼已是半月，穆白的炼气修为提升到了丹海四重，炼体修为则依旧是塑肉三重，此时他虽表现的平静，但心中的激动之情，却是着实存在的。

  自修炼以来，他的修为从未如这些日般飞速提升过，而且这种提升还无任何遗患。

  不过由于此前躲避姜家人的追杀，再加上连日修炼，取自帝鼎的宝丹，却是已用去七七八八。

  除了还剩下六颗可用于疗养的宝丹外，也就是那颗已经化形的宝丹了，其他用来提升修为的古丹，已被悉数耗尽。

  穆白睁眸，吐出一口浊气，宝丹耗尽，他倒没有什么惋惜之情，反正所有的丹药，除了保命以外，都被他拿来提升了修为，培养了气运莲华，没有浪费一丝一毫。

  相比于自身实力，几颗古丹实在算不了什么。

  而且，穆白如今的丹术修为，经过几番砥磨，也提升到了大师中期，炼制二阶四级丹药全然不在话下，若是遇见好的状态，就是二阶五级丹药，也是手到擒来。

  自修炼以来，第一次，他的炼丹术，勉强跟上了修行的进度。

  如此，此番南下入蛮，只要不遇到不可逆转之灾难，以他的修为，自保倒是没有问题了。

  毕竟以穆白炼气丹海四重，炼体塑肉三重的修为，配合一干重宝，些许秘术神通，就是普通的泥宫一重，塑肉五重之修，也可一战。

  “小友醒了。”许衍含笑看来。

  穆白点头。

  “这是小友的传承骨片，且请收好。”许衍挥袖将那灰白骨片送出，穆白展开双手，先将其恭敬捧入手中，才小心放入袖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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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穆白收起灰白骨片，许衍偏头看向远处，但见小船已快要驶出万千大山，前方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不由道，“离开神农域了。”

  穆白纵眸远眺，心中浮出一丝轻松，只要离开神农域，他便不用再担心姜家时刻带来的威胁，而即便只他一人，也可南下入蛮。

  “却是要就此别过了。”许衍看向墨轻寒。

  那黑衣的白发少年点头。

  “道友欲往何处？”许衍问道。

  黑衣少年一阵沉默，道，“她说想走遍名山大川，游遍五湖四海，看遍人世沧桑，最后再能有座世外桃源。”

  许衍微怔，道，“你想出海？”

  墨轻寒点头。

  许衍若有所思，轻叹道，“道友何不放下，以道友的资质，即便天脉断裂，也未必不可逆天成圣，弥补寿元，须知修行之人，若有执念，便不能真得逍遥。”

  “墨某学不得前辈。”墨轻寒偏头看向远处，抬指轻轻抚摸着膝头的骨笛，眸中的冰冷化作柔情，徐徐道，“三百年前，墨某穷遍大半个甲子，深入诸天虚无，寻求各种古法，终于找到一种续命之法。

  后八十年，墨某寻遍玄州，但因谦婳便在九幽寒泉，某终不得离开玄州，幸在穷遍八十年，终于集齐灵宝，原本以为能令谦婳彻底恢复，但不想，此法亦有残缺，只能延寿一百二十载，且在这一百二十载内，决然不能离开九幽寒泉。”

  “那道友……”许衍神色变得凝重。

  “我以半条天脉为她再续命五十年，却终是无力回天。”墨轻寒眸中闪过一丝悲意。

  穆白心中微震，难怪自与姜神谕一战之后，墨轻寒便销声匿迹五十余年，原来是深入虚无，去为当年那个奇女子寻找续命之法了。

  此后其终于为那女子找到续命之法，再度出世，却因那个她无法离开九幽寒泉，而其也放心不下，才会自困玄州八十年。

  再后，穷尽八十年，他终于按照那续命之法，集齐所有宝药灵珍，但如此，却也只为那女子延寿一百二十年。

  为了将她留住，墨轻寒不惜自斩，以半条天脉，再为那女子延寿五十年，其结局，便是自己减寿，终身不能踏入圣贤，只可惜，即便如此，也未能留住那个她……

  穆白心中微叹，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不自主得，他想起叶韶华，又想起另一个和叶韶华很相像的女子，林夕颜。

  那个初次见面，就对他说‘吻我’的女子，那个和他终其不过数面之缘，数语之交的女子，那个说‘夕阳真好’，想在未名湖畔等来年春天的女子，那个憧憬‘外面的世界很大’，想出去走走的女子，那个……

  她，似便是天生天脉残缺，缺少最重要的九条天脉，似，无法活过二十七岁。

  没来由的，穆白心头一紧。

  “残缺的天脉，可否能够修补？”下意识得，他出声询问。

  “难，难，难！”许衍摇头，道，“天脉残缺亦分两种，一种为先天残缺，另一种为后天残缺。

  如墨道友，便是后天残缺，其只要找对方法，尚还有修复的可能，但先天残缺，却近乎无法修复。

  这种人，一般都很短寿，其中犹以‘九脉绝体’为最，这种体质即便是大帝也无力逆转，有史以来，从不知哪个九脉绝体，能够活过二十七岁。”

  穆白心弦猛然一颤。

  许衍看向墨轻寒，似是有所特指，道，“墨道友即要出海，不妨去蓬莱仙岛走上一遭，据说在此岛之上，留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术。”

  墨轻寒猛然一怔，抬头看向许衍，只见其面目慈和，笑眼盈盈，终是不知所思所想。

  “多谢前辈指点。”墨轻寒轻轻点头。

  “无妨。”许衍淡笑，道，“所以道友，还是要活下去啊！”

  穆白闻言，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