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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君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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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过往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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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院侧间里有备用的床以及小憩用的躺靠,吴颜氏母女三人待丫头婆子简单收拾一番后住了进去,这一夜算是睡得非常难受了,偏偏第二日里就是颜太太的出殡日子,真是让人有苦不敢说。

  颜樾夜里睡不着,摸索了本《宋晖画本》来看,灵韵进来看了三次,不是假意添灯油就是送水,最后颜樾干脆丢了书本,躺下去阖上眼睛躺着。

  最后竟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但很快天蒙蒙亮时分就被灵韵摇醒。

  因为没睡好,脑子有点发晕,颜樾坐起来后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颜太太的出殡日。

  灵韵伺候她洗漱,因着是出殡下葬,穿的是白色的粗麻布孝衣,头上简单梳了个髻,鬓边簪了朵白花。

  刚好梳头完毕,环燕也将饭食送了过来。

  孝期一切从简,早食只有白米粥、馒头以及两碟清淡无油的拌菜。

  颜樾简单用过后,再审视了一遍自己的穿戴,确认没有纰漏才撩帘子出了房门。

  碧纱橱分前后两头,颜樾睡在前面,颜盛人小,睡在偏小的里面。

  她到时丫头正在伺候颜盛吃早食。

  经过昨日用药,傍晚前大夫又来了一遍,重新开了药方,今日看起来精神似乎大好了。

  瞧见颜樾,颜盛眼睛腾一下亮了起来,原本他还靠在引枕上,见此赶紧前倾叫道:“姐姐!”

  丫头将装白粥的青瓷小碗递给颜樾,颜樾顺着床沿坐下来,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受到体温正常这才露出个笑容:“昨夜睡得怎么样?头还痛不痛?”

  颜盛长相和颜樾无几处相同,应当是各自像父母的缘故,但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眼睛都非常漂亮。

  颜樾是女子,年纪又长,自然是有女儿家的婉约灵动;但颜盛就不一样了,他眼睛就像是琉璃珠一样漂亮,病愈的时候随时都是神采奕奕的,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他这长相非常讨人喜欢,只要是人只怕没有不喜欢他的。

  “头不痛!睡得也很好!”颜盛笑着回话,“刚刚已经吃了一碗白粥了,这可是第二碗了!”

  颜樾微讶,侧目看一旁的丫头,丫头赶紧笑着确认:“少爷今早胃口很好,确实又添了一碗。”

  “那就好。”颜樾微笑着摸摸他的头,又递了一勺粥到他嘴边,“再吃一些,身体恢复的快。”

  他大病初愈,大夫嘱咐只能吃熬的稠稠的白粥,这样有助于恢复元气。

  颜盛果然乖乖地将白粥吃完。

  颜樾将碗交给丫头,再接过净手的帕子擦了擦手。

  “姐姐,娘亲什么时候回来?你前几日说她出远门去了,这都好多天了,为什么还不回来?”颜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眼神乖巧像是只小奶狗,“我想娘亲了。”

  颜樾的笑容有些滞住,颜盛则不解地看着她。

  灵韵心头一紧,想起昨日自己要说出真相时方大夫的阻拦,于是尽量笑着道:“少爷,太太她是去了凤城,她”

  “灵韵,”颜樾意外地打断她,“带着她们下去,没我的允许不许打扰。”末了像是想起什么,又格外添了一句,“方先生和侧间的人来也不行。”

  灵韵有些愕然。

  方才小姐的语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那声音里带着冷淡、陌生,以及淡淡的威严。

  倒是里间伺候颜盛的小丫头率先反应过来,行了礼就退了出去,灵韵回神也赶紧退出去,顺便将门掩上。

  小丫头此时好奇心大过害怕,忍不住低声问:“灵韵姐姐,姑娘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似得?您跟着姑娘的时间最久,是不是晓得什么”

  她哪里晓得什么原因!

  灵韵有些难受,有些茫然。

  她自小伺候姑娘,姑娘的心思、一举一动她都清清楚楚,可以说连太太都没有她了解,但自从姑娘在灵堂晕倒醒来以后,好似换了个人似得虽然有些陌生,但只有这样性子的姑娘才能守住颜家和老爷留下来的书画铺子,这些事实,灵韵再清楚不过。

  说到底,还是因着太太的去世才导致姑娘性子生变。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不知羞耻的母女三人!

  小丫头见她面容严肃,一会皱眉一会叹气,心里头还是忌惮她的脾气,不敢再继续问,只好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丫鬟们退了出去,给这姐弟俩留了独处的空间。

  其实这也是颜樾第一次正经打量颜姑娘的弟弟。

  颜盛的长相就属于是乖巧听话的一类,他同样穿着白孝,只不过因为没下床,所以只穿着中衣。

  病去如抽丝,烧退得快,只是精神恢复了不少,但脸上依旧还有红潮,此时正可怜儿模样地靠在颜樾身边望着她。

  他的眼神让颜樾想起了朔弟,江家抄家时他才五岁,从锦衣玉食的安阳候小公子到阶下囚,这个过程只用了半日不到。

  江家的祖辈父辈、包括叔叔婶婶、大哥大嫂、大舅舅、姑母姑父、三舅舅、大姐二姐甚至疼爱她的乳娘、随时严肃但内心细腻的周管家一家除了远在边关没能赶回来的叔伯,留在盛京的除了十三岁以下的孩童,其余的一百二十三口人全部被斩首。

  父辈在菜市口被轮番推上去砍头,她们这些幸免的孩童被关押在囚车里眼睁睁看着。

  从祖辈安阳候开始,装人头的竹筐装满后,被人抬了下来,那满筐血肉模糊的人头有的还恍惚能看到睁开的眼睛,其余的弟妹被吓得捂住眼睛哭了起来,只有颜樾睁大了眼睛仔细辨认出了那是三舅舅的脸。

  二伯被推上去时是笑着的,他穿过人群看到了囚车中的她,还没来得及对她露出个完整的慈爱笑容,那笑容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头掉进了竹筐,而原本头的位置瞬间只剩下碗大的窟窿,泊泊的往外流着血。

  除了他们余留的四个孩童,江家一门一百二十三口人的脑袋装满了那几只箩筐。

  最后连装都装不下了,有好几只人头被一刀利落砍下后咕噜噜一路滚到了刑场外面。

  艳红的鲜血似乎流不尽,血腥味遍布整个刑场。

  周遭围观的百姓甚至都开始呕吐起来。

  这场从正午时分持续到傍晚云霞漫天的行刑,直到最后一个头被砍下,刽子手的最后一把刀都卷刃,终于结束了。

  她们的囚车被留在刑场,四周都有官兵守着,血开始凝固,满月升了起来,光洁清冷的月光照在刑场上,四下黑影弥布,暗丛枝生,像是妖魔鬼怪困在四周。

  几个年纪小的弟妹终究是经受不住,受了惊吓又不停歇哭了半日,抵不住睡意睡了过去,只有和她一母同胞的朔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姐姐,父亲祖父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他小声的问。

  就在前几日,他还能肆无忌惮的大叫大笑,如今却能够分清情况压低了声音说话。

  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徒生骤变,年岁最大,只能强撑着担负长姐的职责,但其实她的心里比谁都要害怕。

  看到朔弟原本白净脸上沾染的血迹和泪痕,她终于忍不住落下了那天的第一滴泪。

  “祖父和父亲什么都没做错,”她斩钉截铁道,“我们江家,什么都没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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