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微薄的愿望
在伊洛拿着一小袋买来的燕麦从城里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推开门看见茜尔在床上安详的熟睡着，而凯伊则坐在一旁发愣，面前烧的水已经干了一小半还没有注意到。
伊洛跑过去把锅从壁炉前的架子上拿下来时，凯伊似乎被惊醒了，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伊洛，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凯伊，今天真的谢谢你，一起吃个晚饭吧。”伊洛看见凯伊向门口走去，诚恳的想要挽留他。
凯伊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哼了一声，然后继续迈开步子，推开门，离开了。
伊洛叹了口气，对于凯伊的反应他多少也有些习以为常，他看了一眼熟睡的茜尔，重新把锅架在壁炉边上，熬起粥来。
燕麦的香味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伊洛拿起勺子微微的尝了了一点，味道不错，他满意的把锅架从壁炉旁移开，拿起汤勺盛了一碗准备拿去给茜尔吃，却听见屋外传来俩下敲门声。
伊洛疑惑的打开门，却是凯伊又折返回来，他面无表情的扔给伊洛一个小木罐，然后不等伊洛出声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伊洛拿起木罐闻了一下，罐子里面传出香甜的味道，是蜂蜜，伊洛感激的看了一眼凯伊已经走远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声谢，重新关上门，回到桌子旁，小心的舀了一勺蜂蜜放在茜尔的碗里，搅了搅，端起碗来，向茜尔的床走过去。
“姐姐，吃饭了。”伊洛俯下身轻声在茜尔耳边喊她，茜尔微微转醒，“什么这么香……”她努力的依靠着床板坐了起来。
“是粥，姐姐，凯伊拿了些蜂蜜过来，所以这么香。”伊洛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用嘴吹了吹，递到茜尔嘴边。
茜尔想要伸出手接过勺子，但是刚抬起一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无法抑制的轻轻颤抖，好在没有让伊洛注意到，她张开嘴喝掉了伊洛递过来的粥，“喂我吧，伊洛，给你一个照顾我的机会”茜尔脸上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却偷偷的把手挪到了身后。
“恩。”看着面前的茜尔，伊洛心中升起一种被人依靠的幸福，很快一碗粥见了底，“还要吗，姐姐？”伊洛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茜尔，温言对茜尔说，茜尔看着伊洛，一瞬间好像看到自己过世弟弟的影子在伊洛身上一闪而过，俩个人重合在一起一并温柔的看着她，不知不觉中，她流下一滴眼泪来。
“姐姐？你怎么了？”伊洛紧张的看着突然流泪的茜尔，“身体不舒服吗？”
茜尔用力摇了摇头，向伊洛露出一个带着泪花的笑容，“不，我只是太幸福了，伊洛。”
伊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心却被茜尔的笑容所触动，“恩，姐姐，能这样照顾你，我也很幸福。”他异常认真的对茜尔说。
“傻孩子。”茜尔被伊洛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伊洛尴尬的摸了摸头，扶茜尔重新躺下，茜尔闭上眼睛，回想起这半年来跟伊洛一起生活的日子，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有可能，姐姐还想跟你，跟凯伊，在一起。
可惜，没有那个如果。
“索兰婆婆说明天可以不去做工，工钱会一样算的，所以姐姐，明天也要好好休息。”伊洛轻轻的为茜尔盖上毯子，“晚安，姐姐。”
“恩，晚安，伊洛。”
伊洛看着睡下的茜尔，心中有满足的幸福，他没有舍得喝剩下的粥，而是拿出昨天剩下的面包皮来，躲到自己床边，就着水一点点的啃着，隔夜的面包皮早已硬的吓人，但是伊洛却吃得格外香甜。
那天夜里，伊洛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找回了自己的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他真的是一位贵族少爷，他把茜尔带回了家，让她每日三餐都有白面包吃，梦中的茜尔幸福的笑了，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必为了一个面包互相谦让。
睡梦中的伊洛露出幸福的笑容来，为沉静的冬夜增添了一分温度。
伊洛睡醒时，茜尔还没有醒，伊洛感觉到她平缓的呼吸声，似乎病情正在逐渐好转。
伊洛在壁炉旁热上粥，他思索着今天要再去找一趟波顿大叔，便起身去叫茜尔起床。
叫了很久，茜尔才醒过来，伊洛没有多想，他盛了一碗粥，把剩下的蜂蜜倒了进去，跟昨天一样喂给茜尔，期间茜尔却显得很疲倦，“可能是睡多了。”在咬着勺子睡着被伊洛喊醒之后，茜尔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剩下的先不吃了。”
“姐姐还在生病，还是要多睡一会。”伊洛扶着茜尔躺下，“我出去一会，让凯伊照看你一会，晚上我尽量弄些肉回来熬些碎肉粥喝。
“恩……路上小心，伊洛……”茜尔喃喃的说着，很快就睡了过去。
伊洛走出房子，轻轻关上门，走去凯伊门前，敲了敲他的门，想要请他照看一下茜尔，但对方并不在家，伊洛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回去，但最终还是选择往平民区走去。
天气有些冷，没有昨日那样明晃晃的太阳，但也不是过于阴沉，伊洛穿过半个平民区，径直来到波顿大叔的铁匠铺门前，虽然已经快到中午，但因为要等火炉温度足够的关系，铁匠铺才刚刚开工，伊洛隔着很远就听到波顿大叔招牌一样的声音，他正吆喝着几个学徒用力拉动风箱。
“波顿大叔”伊洛走到近前，有些紧张的喊了一声波顿大叔的名字。
波顿大叔回过头来“这不是伊洛吗？茜尔那丫头怎么样？”
“她感冒还没好，在家休息着，波顿大叔，我来是想问你这里还缺不缺一个铁匠学徒。”伊洛有些紧张的盯着波顿大叔，后者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可以啊，小伙子，”波顿大叔用力拍了一下伊洛的后背，“我这里要为前线供应盔甲上替换的零件，这段时间忙的要死，你虽然瘦了点，但是勉强还可以。”
看到波顿大叔点头，伊洛放下心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波顿大叔“大叔，能不能不把这件事告诉茜尔。”
“瞒着茜尔吗？也对，那丫头太爱逞强，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担着。”波顿大叔想了一下，“没问题，大叔帮你瞒着她。”
“谢谢大叔。”伊洛感激的对波顿大叔行了一礼。
“不过别想着干活的时候能偷懒，快去，你先学着拉风箱。”波顿大叔装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推了一把伊洛。
“恩，好的，大叔！。”伊洛跑到火炉旁开始努力的学着其他学徒的样子拉起风箱来，波顿大叔看着伊洛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小伙子们，加把劲。”他回头招呼起其他人来。
铁匠铺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西斜才宣告结束，伊洛累的腰酸背痛，感觉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但是拿着波顿大叔结的工钱还是喜悦大过了辛苦，他跑去肉店里拿今天的工钱换了一小条肉，想着晚上可以让茜尔吃上碎肉粥便止不住的开心。
他慢慢的往贫民区走去，暗自计划着未来，铁匠铺的工钱要比裁缝铺高不少，这样每天去做大半天的工，虽然不可能每天都能让茜尔吃得上一个白面包，但是至少黑面包肯定不需要偶尔让玛尔夫人接济才能保证了，说不定剩下的钱还能每周吃一次肉，而茜尔赚的钱就可以攒下来，那样几年之后或许就可以搬去平民区住……伊洛已经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了对未来的梦想中。
不知不觉中木板房就在前面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伊洛快步走了几步，茜尔应该饿了，他这样想着推开了屋子的门。
屋子里一切如伊洛离开时那样，茜尔仍旧躺在床上，仿佛没有动过一样。
伊洛有些微微诧异，茜尔一次都没有起来过吗，他走到茜尔床边，手上的肉却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此时的茜尔额头上挂满了汗珠，每次呼吸都好像带着痛苦一样，浑身烫的吓人，伊洛抱起她，大声喊她的名字，喊了很久茜尔终于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她努力抬起手好像要抚摸伊洛的脸庞，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几声呓语，之后她的手一下子无力的重重垂下来，昏迷了过去。
伊洛脑中一片空白，他怎么会放茜尔单独在家，他心中无限自责，医生，必须要找医生，哪里有医生，伊洛冲出门去，想起来昨天凯伊说的戴文大夫已经不在了，还有哪里能找到医生？要怎么办？伊洛强迫自己冷静，对，还有凯伊，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凯伊，茜尔发烧了，非常重，哪里能找到医生，快告诉我！”伊洛跑到凯伊家门前，敲着门大声喊道。
门开了，凯伊走了出来，冷冷的盯着急切的伊洛，然后慢慢的开了口。
“哼，天真的或者说被蒙在鼓里的人真是可悲，茜尔出生之后就被人遗弃在雪地里，留下了病根，每到冬天都会发作，这些年里早就请医生看过她了，所有医生都说她活不过二十四岁，去年吃药就已经不管用了，她自己也知道再发病肯定就挺不过去了，这就是她生命里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伊洛一下子呆在那里，怎么会这样？茜尔一直都病着？茜尔要死了？
“不，肯定有办法的，求求你，凯伊，你一定有办法。伊洛一下子冲过去抓住凯伊的肩膀。”
“别碰我，滚。”凯伊一把推开伊洛，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被推倒在地一下子有些失魂落魄的伊洛忽然玩味的笑了。
“给茜尔看病的是平民区的戴文呢，他是庸医也说不定呢，我听说贵族大老爷都在教堂看病呢，那里的医生，哦不对，是那里的神父听说只要有一口气就能给你拉回来呢。”
好像是绝望的黑暗中降下来一束光，伊洛一下子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抓住凯伊的肩膀，“是去教堂吗，我现在就去。”
这一次凯伊没有甩开伊洛的手，反而是带着戏谑端详着他，慢慢的开了口，“可是你有钱吗，请一次神父可是要花一大笔钱的。”
凯伊的话好像一盆凉水，浇在伊洛头上，但还未来得及绝望，凯伊的下一句话却又让伊洛呆住了。
“我倒是有个办法，”凯伊拨开伊洛的手，从腰上抽出一把匕首来，“公子哥，你不是想救茜尔吗？这把匕首给你，拿着它，去贵族区和平民区交界的那个街区，看见贵族，就走上去，拿着刀指着他，让他把钱交出来，这样你就有钱了，茜尔就有救了，不是吗？”
“可是……着怎么可以……”
“哈哈哈哈，”凯伊好像很开心的把匕首扔在伊洛脚边，“你不是心疼茜尔吗？你不是想要报答茜尔吗？去啊，去抢啊，你不敢对不对，不对，是你不肯对不对，一个快死了的贫民区少女怎么比得上自己的性命，对不对，我早就知道了，你跟那些贵族老爷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哈哈哈哈。”
凯伊疯狂的笑着，但是伊洛却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他的眼中只有那把插在脚边的匕首，那把匕首好像有着惊人的魔力，在诱惑着他。
我可以为了救茜尔去伤害其他人吗？伊洛动摇着。
然而这份动摇只持续了一瞬，伊洛弯下腰拔起了地上的匕首，转身开始飞奔。
茜尔，姐姐，无论如何，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凯伊没有想到伊洛居然真的拿着匕首跑了出去，一时间愣住了，反应过来拔动脚步想要去追伊洛时，情急中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再起身时已经看不见伊洛的影子了。天渐渐黑下来，凯伊呆立在屋子前，忽然好像失去力气般颓然的跌坐在雪地里。
泪水从他的脸上滑下来，落在地上，融化了积雪。
伊洛站在街角的黑暗中，他知道，街的另一边就是贵族区，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世界。伊洛竖起衣领，遮住一半的脸庞，低下头，把手深深的埋进衣袋里，在那里面，他满是汗水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伊洛颓然发现，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光顾这条街道，战争的萧条让即使是白天的城市也显得荒凉，而晚上则可以用死寂来形容。
希望在一分一秒的变成绝望，伊洛感觉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沙漏，随着砂砾的流逝，死神在一步一步的逼近，这种感觉折磨着伊洛，让他好像每一秒都承受着无比的痛苦。
终于在伊洛即将崩溃时，街上传来了脚步声。
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尤为清晰，让伊洛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让他的心开始狂跳。伊洛用力握紧了匕首，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茜尔被病痛折磨的脸庞，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从黑暗中冲了出去。
“把……把钱交给我。”伊洛双手握着匕首对着来人，用力的维持着自己的手不去颤抖，同时压低声音，试图显得凶狠些，他看着停在面前的身影，发现对方身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
然而没有等他细想，手上突然传来冰冷的感觉，他握刀的手指一瞬间没有了知觉，呯，匕首掉落在地上，伊洛茫然的看到那上面结了一层寒霜。
来不及细想，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把伊洛击飞，他撞在身后的墙壁上，一阵头晕目眩，而身体则如同散了架一般的疼，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向面前的身影，却看见对方放下了斗篷上的兜帽。
先进入伊洛眼中的是一头天蓝色的长发，他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
此刻少女正带着惊讶端详着伊洛的脸。
“里昂？”少女开口，声音中有着些许激动，说出的却是一句伊洛听不明白的话。
“贵族大人，我叫伊洛，我姐姐生病了，如果我拿不到钱她就要死了，求求您能不能救救我姐姐。”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伊洛拼尽力气向少女喊道，然后他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坏的结果。
一阵静默。
“我是认错人了吗？”少女的声音带着失落。
伊洛偷偷的睁开眼睛，他看见少女正看着自己，在她清澈的目光中伊洛忽然感觉到此刻自己的丑陋，不自觉的，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滴泪水被少女看在眼里，她的目光柔和了些。
“我就是医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带我去你姐姐那里。”
然后伊洛感觉到自己失去知觉的手指又有了感觉，少女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拉起了它。
伊洛睁大眼睛，他看见少女握着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淡蓝色的光，随着光芒周身的疼痛渐渐都不见了，这是魔法？伊洛茫然的问。
“恩。”少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隐藏得很好的疑惑。
这句话在伊洛心中却好像是火焰，一下子点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