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告别与启程
伊洛感觉自己好像处于一个荒诞的梦境之中。
在俩天之前，他还在和茜尔一起过着贫穷辛苦却温馨的日子，然而短短俩天之后，茜尔走了，她原来一直都瞒着她身患重病的事情，而自己甚至连她最后的一面都没有见到。紧接着他又遇到了一个女孩，她说自己是法纳德元帅的儿子，现在更是伸出手来询问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天定要塞见那位对他来说遥远的好像如同星辰一般的法兰纳尔剑圣。
伊洛回想着他所做过的最荒诞的梦似乎也没有这样离奇。
伊洛看着少女伸过来的手，呆呆的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法蒂娅看着面前呆滞的男子，在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他真的是里昂吗？难道是自己弄错了吗？但是他的模样分明和里昂这么像，不，除了瘦弱了一些外几乎是完全一样。
着俩年里，他一定是受了不少苦吧，法蒂娅看着伊洛瘦弱的脸颊有些出神，一时间有些心疼，不由得向前伸出手，等法蒂娅回过神来时她的手已经抚摸在了伊洛脸上。
俩个人同时僵住了。
法蒂娅的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一下子红了，但是平日里优良的教养发挥了作用，她装作没事一样的收回手，“愿意相信我吗？”她转移开话题。
伊洛看着面前的少女，他看到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虽然着心疼可能并不是为了自己，但还是不由得想起茜尔来，心里一痛，但是立刻就想起来要变得坚强的那句承诺。
一念至此，伊洛向少女点了点头。
“姐姐已经不在了，是否还留在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意义了，倒不如选择去寻找自己的过去。”
“姐姐如果在天上能知道的话，应该也会开心吧。”
法蒂娅看着伊洛振作起来的表情，心中有些宽慰，“谢谢你，伊洛。”
“不，法蒂娅小姐，只是我想要试着坚强的面对现实。”伊洛别过头去。
“不必客气，叫我蒂娅就好了，要在这里再陪她一会吗？”法蒂娅问。
“回去吧，留在这里只能继续的软弱。”伊洛转过头，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流逝不息的河水。
“那么，一起回去吧，明天早上，我们就出发，可以吗？”
“恩，明天早上我会去同凯伊道别，法……蒂娅小姐，你也跟我回去吗？”伊洛微微有些诧异。
“这么晚了，就在你家里住一晚好了，怎么?”法蒂娅回过头不解的看着伊洛。
“但家里很冷，床也很硬，可能……”
“我虽然确实是一位贵族，但是我的父亲却是军人，”法蒂娅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伊洛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里形成了一阵小型的水柱“我的老师是宫廷首席元素法师伊曼斯大人，我并不是那些城里的千金小姐，我还是一位魔法师。”法蒂娅一挥手，水柱便消弭无形，然后微笑着看着伊洛。
伊洛回想起之前被她击飞在墙上的经过，才想起面前这位年轻的姑娘不仅是一位善良的贵族小姐，更是一位魔法师，放弃了说服她的念头，点了点头，俩个人各怀心事一起离开河岸，往回走去。
虽然伊洛已经下定决心要坚强起来，但是推开木板房的门时，他的心依然颤抖了一下。
屋子里的摆设如常，只是茜尔那少了一条毯子的木床无言的告诉伊洛这一切都不是梦。
法蒂娅察觉到空气中气氛的微妙变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终于，还是伊洛打破了沉默，他走进屋子，“很晚了，睡觉吧。”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的说。
伊洛为法蒂娅简单的铺了床，法蒂娅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对伊洛道了谢便爬上了床，而伊洛也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一时间屋子里重归平静。
月光从木窗的缝隙间透射进来，伊洛平躺着看着那道光芒，愣愣的发着呆，而一旁的法蒂娅躺在床上，背对着伊洛，看似是睡着，但实则却睁着眼睛。
伊洛沉浸在对茜尔的回忆和对未来的迷茫中难以入睡，而法蒂娅则是想着身后男子的事，她与里昂自幼一起长大，孩提时代亲情的匮乏，让她对里昂有着朦胧的依赖，随着少女的长大，依赖逐渐变成一种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爱慕，在里昂失踪的俩年里，她一直坚信他没事，而如今她找到了伊洛，却开始有些害怕，害怕真相会让她失望。
法蒂娅轻轻的呼了一口气，想要把烦恼丢出脑海，却不想在安静的屋子里，呼气的声音格外明显，伊洛从发呆中被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对床上背对着他的少女，知道她同样未眠。
“睡不着吗？”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法蒂娅带着歉意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些失眠，”伊洛顿了一下，想起之前少女说过的话，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你说过你也因为爱一个人而伤害过其他人，那是为什么？”话刚刚出口，伊洛就有些后悔，“对不起，是我太没礼貌了，还是算了。”他急忙的补充，但是却被对床上少女的声音打断了。
“没关系。”法蒂娅从床上坐了起来，靠在墙壁上，伊洛有些窘迫，法蒂娅没有在意，她呵出一口气，在寒冷的屋子里化成一阵白雾，缓缓的开了口。
“我说过我父亲是一位军人，其实他曾经是老元帅的部下。”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还陪在母亲身边，但那时我还没有记事，后来应该是在我俩三岁时，边境不稳，帝国蠢蠢欲动，父亲返回了天定要塞，一年后帝国入侵，仗打了快三年，直到我七岁，一直也没有再见过父亲，父亲在幼时的我记忆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残影，甚至连样貌都没有记住。”
“那时候，我与母亲住在乡下，与我一起玩耍的孩子们都有父亲，只有我没有，于是不懂事的我经常对母亲哭闹着要父亲，而母亲都会想尽办法的让我开心，她是如此的温柔，以至于后来渐渐的我已经不在乎没有父亲的关爱了，只要有母亲，那么我就是幸福的。”
“但我七岁那年，母亲死了。”
“那天夜里，家里来了强盗，母亲让我藏在柜橱里，自己把强盗从家里引了出去，我蜷缩在柜橱的角落里大气不敢出，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家里来了很多人，柜橱的门开了，我看见村里的诺克大叔，后面还跟着村里的几个大人，诺克大叔把我从橱柜里抱了出来，我一下子放松下来，接着就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在诺克大叔家，我看不到母亲，便问诺克婶婶，但她只是摇头，把我抱在怀里，在之后的三天中，我都没有见到母亲，诺克婶婶则跟我寸步不离，我哭闹着要妈妈，她却什么都不说，而三天后，我见到了父亲。”
“那天我正跟诺克婶婶哭闹着要回家，门开了，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被诺克叔叔领了进来，他看着我，迟疑了一下，俯下身抱住了我，我感到很陌生，用力挣扎，他便尴尬的放开了我，然后诺克叔叔在一旁说，蒂娅，这是你父亲。”
“父亲没有带我回家，他告诉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被强盗杀死了，那时候我并不懂得死的含义，只是哭着要妈妈，哭累了就睡过去，那之后，年幼的我被父亲带着去了天定要塞。”
“而我也是在那里认识了年龄与我相仿的里昂。”
“随着年龄的成长，我明白了母亲再也无法回来了，对父亲的疏离渐渐演变成了一种憎恨，在天定要塞生活的将近十年中，我与父亲的对话寥寥无几，虽然他一直不断的尽力满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甚至没有对他露出过一次笑容。”
“十六岁，我被父亲送回了首都，他托了元帅的关系，把我送到了宫廷法师伊曼斯老师门下学习，在那里我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认真的学习，忘记了一切，甚至，两年之后，父亲病危的消息传来，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把信放在了一边。”
“一个月后，父亲去世，他最后也没能盼到我，当我得知消息时，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成为了自己所憎恨的人，想必母亲在死前无比盼望过父亲一样，父亲一定也无比盼望过我，而且我的行为更加的恶劣，因为父亲是为了国家，我则是因为任性。”
“那一瞬间，我想要哭着去对父亲忏悔，但是他已经不在了，我因为对母亲的爱，对父亲做出了无可挽回的事。”
法蒂娅的声音停止了，屋子里重新回复沉寂，之后传来伊洛轻声的道歉。
“对不起……”
法蒂娅抱着毯子，把头埋入双膝间，她之所以讲了这样多的话，其实是因为在父亲去世后，一直待她如亲妹妹一样的里昂给她写了一封信，字里行间对她的失望表露无遗，虽然措辞依然委婉，但是法蒂娅知道里昂很少如此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对其他人，他写信时心情一定很激动。法蒂娅盼望着自己的话能让伊洛想起什么，但是她失望了，伊洛除了一句干巴巴的道歉，其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没关系，睡吧，明天就要开始赶路了。”法蒂娅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重新躺了下来。
伊洛感觉到法蒂娅好像失去了兴致，他懊悔自己的鲁莽，躺回床上，不知不觉中睡意降临，他睡了过去。
父亲，父亲，朵儿肯定就要回来了，父亲！。
好像是一个年轻人对着一个躺在床上的中年人大喊。
孩子，我对不起你，埃文，这些年苦了你了。
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他低下了头。
伊洛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半空之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看着这一切。
所有人都只是一个虚影，伊洛试图看清一点，但是他的头却剧烈的疼了起来。
然后所看见的一切都在远离他，最终如同漩涡一般，打着旋消失了。
伊洛猛然醒了过来。
已经是早上了，阳光打在伊洛的脸上，让他迷茫了一下，然后昨日的记忆才如流水般被回想起来，伊洛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
法蒂亚的床上没有人，女孩应该已经起来了，伊洛想着昨夜女孩落寞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但在他思考时，门开了，法蒂亚走了进来。
“醒了吗，伊洛。”法蒂亚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跟伊洛打了声招呼，“我想着去买些吃的，但是平民区里的面包店没有开门。”
伊洛楞了一下，“玛尔夫人的面包店都是在中午才开业的，”此时他也感受到一阵饥饿，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那去城里吃点什么吧，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苏希斯有一家著名的餐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受战争影响。”法蒂亚轻快的说，伊洛看着她的脸，有些怀疑昨夜那个悲伤的法蒂娅是不是一个幻象。
法蒂亚看着伊洛的表情，轻声叹了口气，“既然决定了向前，那么就不要回望过去。”她走上前，握住伊洛的手。
伊洛明白了眼前的少女的意思，这句话即是给她也是给他。
“谢谢你，蒂娅。”伊洛由衷的说。
“没关系的，”法蒂娅对伊洛微笑了一下“那么收拾一下准备出发吧，应该没有什么可带走的，衣服要去买新的，顺便再为你配一把剑。”
“可是……我不会用剑。”伊洛提醒道。
“要塞现在的形势，”法蒂娅的表情带上了一丝忧虑“即使不会用，还是要带上以备万一。”
伊洛点了点头，此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法蒂娅走过去开门，伊洛瞥见是凯伊站在门口，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快步走过去。
凯伊看到开门的是昨天的那位姑娘，不由得楞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瞥了一眼屋子里的伊洛，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凯伊。”伊洛走到门前，凯伊的视线有些游移，他迟疑了一下，“茜尔她？”他问。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伊洛别过头去。
“这样吗。”凯伊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对不起，伊洛，一直以来。”
“都过去了。”伊洛摇了摇头，“你这是要……？”他看见凯伊脚边放着一个行囊，有些疑惑。
“其实，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准备去王都。”一阵沉默之后，凯伊轻声说。
伊洛惊讶的抬起头，他看见凯伊的目光中闪烁着坚决，“我要改变自己，为了不辜负茜尔，不，为了不辜负姐姐。”他顿了一下，看着伊洛，“伊洛，你呢，如果没有打算，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位我昨天遇到的姑娘说她是我之前认识的人，我准备跟她一起走。”伊洛摇了摇头，没有说那些剑圣之子的事情，他心中对此还是有着很多疑虑。
凯伊深深的看了一眼伊洛，“你果然是贵族老爷，看来我猜得没错，但，还是祝福你，希望你能找回自己的家人。”他真挚的说。
伊洛点了点头，他感觉到凯伊话语中的真诚，心中有些宽慰，“对了，”伊洛突然想了起来，他跑到茜尔床边，蹲下来看了一眼床下，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木盒，“凯伊，带上这些钱吧。”伊洛捧起木盒，走过来，把它塞给凯伊，凯伊慌忙的躲闪，“这是茜尔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没事的，你比我更需要钱，我这边，额，……”伊洛想要说有法蒂娅在，但是话到嘴边，反应过来似乎让一个刚认识的女孩承担自己的花销实在是不像话，但是法蒂娅却在一旁微笑着开口了。
“没关系的，伊洛跟我在一起，我们父亲之间是老朋友了，确实是你比他更需要这些钱。”
凯伊犹豫了，他无法反驳，他攒下来的钱确实不是很多，他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未来对于他依旧是未知的，多一些钱，所遇到的困难可能就会更少些。
“但是，”凯伊还想拒绝，但伊洛打开木盒，从中拿出一枚铜币来，把它合拢在掌心中“我有这枚铜币就够了，这样就好像姐姐一直在我身边一样了。”
凯伊看着伊洛，伊洛的目光中带着真诚与鼓励，他缓慢的接过了木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伊洛，祝你找回自己的记忆。”
伊洛向凯伊伸出手，凯伊犹豫了一下，俩只手握在了一起。
“恩，再见了，也祝愿你一路顺风。”
伊洛看着凯伊背起脚边的行囊，渐渐走远，心里默默的祝福着，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法蒂娅的声音，“我们也该走了。”法蒂娅走到伊洛身边递过他的外衣。
“恩。”伊洛接过外衣，披在身上，转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承载了他与茜尔回忆的木屋，“再见了，茜尔。”他心中默默的说，然后向前迈开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