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境
伊洛梦见了他未曾见过的风景。
那似乎是法兰纳尔内陆某一个丰饶的小镇——
小镇中好像正在举行着一场收获祭。
镇子中心的教会广场上正燃着彻夜不熄的篝火，女人们正忙于用稻草扎出几层楼那么高的马身怪物——这是教会传说中破坏丰收的恶神，用来在祭祀开始的时候烧掉。男人们则在一旁大声欢呼着大口的干掉新酿的高纯度麦酒，吃掉金黄色的烤肉，一切的规矩都被抛在脑后，所有人都在拼命把这一年的劳累发泄出来。
在另一边是年轻人最期待的舞会，女孩子们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裙子，偷偷从母亲房里找一点胭脂，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而男孩子们则聚在一起高声谈笑，试图引起女孩们的注意，喝够了麦酒的大人们则会走过来开着每个被女孩子邀请的男孩玩笑，直到男孩的脸比女孩还要红，他们才会善意的大笑，然后别过头去寻找下一对年轻的男女。
微风吹过脸庞的感觉，忽明忽暗的火光男人女人不同却相同的笑声，还有他们头上的星空，如果能定格下来，那会是多么美的一幅油画，伊洛这样想着，他此时正坐在远离人群的广场角落，背靠稻草堆仰望着繁星。
“能一起走走吗？”旁边传来轻轻的声音，让伊洛忍不住就想起了镇外的那片柔美的湖。
伊洛转过头去，看见站在星空之下穿着素色裙子的少女微红着的脸。
“好。”伊洛慌乱的起身，略微不知所措的接过少女递过来的白皙的手，然后他看清楚了少女的面孔，是镇上最漂亮的女孩，也是常常出现在他以及很多男孩梦里的那一个。
“喜欢看星星吗？”
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庞，伊洛觉得脸微微发烫。
“恩。”他点了点头，可是此时少女的注意力分明已经被他身后的什么吸引去了。
“流星！”少女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天穹，然后兴奋的喊道。
伊洛转过身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却看见天上所有的星星都在坠落，咫尺之间大地燃烧，夜空中只剩下一颗最亮的星。
伊洛无法把眼光从这面星空上移开，他感觉到周围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了，广场上跳舞的男女，抽着旱烟的大叔大娘，教会琉璃色的玻璃穹顶，还有怀中美丽的少女，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伊洛自己一个人。
伊洛彻底的清醒过来。
伊洛揉了揉自己的头，他感到头疼的厉害，就好像之前他自己去强行回忆过去时那样。
刚刚梦见的是自己的记忆吗？那座小镇是自己的故乡吗？
伊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壁炉里燃烧着温暖的火焰，而法蒂娅坐在他床头旁的椅子上，已经疲倦的睡了过去。
伊洛看着法蒂娅熟睡的面容，感觉到一种安心，昨日的记忆仿佛流水一般回到他的脑海中。
要塞陷落了。
他被法蒂娅拉着登上最后的马车。
他远远的看见城墙上那位老人在注视着他们。
然后他们出发，向着苏希斯的方向。
接着，很久之后，他看到一颗流星。
然后他似乎还看到了很多东西，但是，伊洛按住额头，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好像是在那时失去了意识。
伊洛摇了摇头，他感觉到脑海中多了许多陌生的记忆，那座小镇，欢庆丰收的人们，还有那位素色裙子的女孩。
他又想起来昨夜老人晦涩不明的话来，老人明显的知道些什么，但却不愿言明。
自己究竟是谁？
伊洛按住自己的额头。
头又开始疼了。
而此时他听见身旁传来响动，他转过头，看见法蒂娅的身子动了动，她闭着的眼睛中流下一滴泪水来。
她好像在做一个悲伤的梦。
接着她醒了过来。
她迷茫的看了看周围，看到伊洛正关切的看着她，意识到自己在流泪，伸出手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个泛着泪光的笑容“抱歉，做了一个有些悲伤的梦。”
“这里是苏希斯城贵族区的旅店，你的身体怎么样？昨天看见你晕过去，吓了我一跳。”擦掉泪水的法蒂娅有些担心问。
“我的记忆好像回复了一些，记起了一些童年的事情，我生活在一个小镇上，那里每年都要庆祝收获……”伊洛回忆着。
“那应该是法兰纳尔内陆的小镇，里昂曾经对我说过，他十岁之前生活在内陆。”法蒂娅轻声说，“这与你的梦都对得上。”
“可是，如果我真的是里昂，那为什么老元帅却不明说呢。”伊洛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去再次询问他了，”法蒂娅的神情暗淡下来，“元帅在昨天已经殉国了。”
“……要塞陷落了，法兰纳尔将会如何呢？我又该何去何从呢……”伊洛沉默下来。
“失去了天定要塞，王国内陆与帝国军之间只剩下着座苏希斯城了，”法蒂娅露出忧虑的表情“苏希斯城附近大多是树林，同时还有塞纳河流过此地，帝国的骑兵想要进军内陆平原无论是穿过树林还是渡河都很麻烦，他们也需要一个补给的中继站，所以他们肯定会选择攻破苏希斯再继续推进。”
“这里也要燃起战火了吗，城里的人们都要失去自己的家园吗？”伊洛想起平民区中那些照顾过自己的人，感到一阵难受。
“逃难，其实从昨天要塞的残军入城就开始了，不过只仅限于一些殷实的小贵族。”法蒂娅低下头“大多数平民都没有那样的财力，逃离这里对他们来说等同于成为难民。”
“这里也要弃城吗？”伊洛问。
“意见应该还没有统一，去往王都的信使昨夜就已经派出去了，但是从这里来回王都要半个月时间，这种等不到王命的情况下惯例是由地方贵族做最终决定，天定要塞撤回来的军队现在正驻扎在城防军的营地里，除去重伤的伤员，能战斗的士兵可能在一万左右，元帅把要塞里大部分的士兵都撤了回来，加上地方贵族们为数不少的私军，格雷特将军有把握固守这座城市半个月以上。”
“这半个月虽然可能听起来短暂，但是可以为内陆军队的调动争取相当多的时间。”法蒂娅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伊洛，无论你的身份如何，我希望你能够帮我这个忙。”
“怎么？”伊洛有些疑惑。
“我想要请求你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如果有必要的话以里昂的身份来号召大家。”法蒂娅握住伊洛的手。
“以里昂……那个身份可以做到些什么？”伊洛迟疑了一下，问道。
“元帅大人无论在贵族还是平民中都有相当高的声望，今天下午维纶城主将会召集苏希斯的贵族和军方一起商讨应对帝国的对策，应该会有一部分摇摆不定的贵族想要投降，如果有必要我会提到你，有军方的认定，没有人会怀疑你的身份，有你的号召想必贵族们也会下定决心抵抗。”
伊洛有些犹豫起来，之前他也曾对艾丽茜亚说过自己是里昂之类的话，但那毕竟没有人会来与他对质，而让他在整个苏希斯的贵族面前这样做，他有些怕自己的行为会招致质疑。
“这只是最后的下策，格雷特将军会竭尽全力说服那些贵族，相信维纶城主也会站在抵抗这一边。”法蒂娅示意伊洛安心，“时候不早了，格雷特将军邀请我去旁听下午的讨论，我得走了，你先继续休息，我会叫侍者给你准备些吃的端上来。”
法蒂娅对着伊洛笑了笑，伊洛感觉到她的笑容中带着疲倦。
“注意身体。”他不由得嘱咐了一句。
法蒂娅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平静，伊洛躺回床上，却有些难以入睡，昨日是他第一次距离战争如此之近，魔法在距离他不足十米的地方炸开，士兵们的鲜血飞溅在城墙之上，他惊讶的察觉自己并不感到十分的恐惧，这就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所带给他的冷静吗。
但是他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老人的话来，预言是什么，真相又是什么，那句他们终会知晓又是因为什么。
还有那句保护好她。
老人虽然没有明说，但伊洛有一种感觉他说的一定就是法蒂娅。
法蒂娅真的只是老人手下一名士官的女儿吗？
伊洛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在一步一步接近一个惊人的真相。
一个连法蒂娅自己恐怕都不知道的真相。
这时候，伊洛听见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伊洛想起来法蒂娅离开时说过会叫侍者送来食物，于是轻轻喊了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食物的香味远远的飘了过来，但是伊洛却有些惊讶的发现端着托盘的是之前的那位城防军姑娘，艾丽茜亚。
“不好意思，打搅了，我是问了楼下的侍者知道您住在着，然后顺便帮他把食物端上来的。”艾丽茜亚看见伊洛的目光带着些许迷惑，脸红起来解释道。
“守备队的大家想为之前的怀疑向您和您身边那位法蒂娅小姐道歉，所以就派我作为代表……”。艾丽茜亚的声音越说越小，其实她自告奋勇的担任大家的代表，只是因为她听说那位贵族青年昏迷了过去，就有些急切的想来看看他有没有事，她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个贵族青年，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她这样想着，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战争马上就要来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她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在脑后。
“法蒂娅去参加贵族们的会谈了，我会帮你转达歉意的，不过我们也要感谢你，只有你毫无保留的信任了我们。”伊洛没有注意到艾丽茜亚奇怪的举动，他对艾丽茜亚微笑着点了点头。
艾丽茜亚听到伊洛感谢，感到心情忽然明朗起来，她把食物放在圆桌上，“之前我们不知道您是里昂大人，冒犯您了。”
“额，还是先叫我伊洛吧，原因的话……我不太好解释。”艾丽茜亚却看见伊洛对自己摇了摇头。
“伊洛？”艾丽茜亚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反问出声。
“恩，我身边的人也都叫我这个名字。”
伊洛简单的回答，艾丽西亚却充分发挥了她的联想，一下子会错了意。
“那伊洛大人，祝愿您能早日康复，我……我还得去巡逻，先告辞了。”
艾丽茜亚有些慌张的走到门前转身对伊洛鞠了一躬，然后合上了房间的门，他是把我当成身边的朋友了吗？她走出旅馆看着屋外冬日和煦的阳光这样想着，感觉战争将至带来的心中阴霾忽然减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