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各自的道路·中
车队正缓缓的沿着道路前进。
马车车轮转动，碾过微微积雪的土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忽高忽低的马蹄声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嘶鸣，再加上伤员昏睡中偶尔传出的呓语，这便是这支队伍在行进中发出的全部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的守在岗位上完成着各自的工作。
队伍的最前端，维纶骑在马上，神情充满了凝重。
到现在为止，车队刚刚接近伊尔兰德，着七天之中他们只走完了苏希斯与王都间一半的路程。
马车上的伤员无法承受太多颠簸，着让本就行进缓慢的车队又多次放慢了速度，而在车队离开苏希斯的第二天傍晚又有一位信使骑着快马追上他们，急切的告知了维纶苏希斯陷落，霍德，克罗，肯特，利亚特牺牲，格雷特生命垂危的消息。
逝者已矣，但对于生者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信使提到法蒂娅正在用魔法试图延长着格雷特的生命，但水魔法的作用极其有限，只有蕾娜修女的光属性魔法才能真正保住格雷特的命，因此暂时接过指挥权的罗恩让他带来紧急命令，让维纶率领车队原地驻扎等候。
就这样队伍又多耽误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来进行等候，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俩支车队合流，格雷特的命被蕾娜修女拼尽全力救了下来，这成为了不幸中的万幸，但维纶眉宇间却凝重不减，虽然罗恩再度传来消息说，帝国军没有追击的意思，他们会暂时留在后面监视帝国军的动向，不必担心，但维纶这俩天里忧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车队携带的粮食快要告罄了。
原本按照维纶的计划，他们从苏希斯带走的粮食完全足够支持这支队伍到达王都，但是因为速度远远低于预期，又多了第二批撤下来的俩百多名伤员，着让粮食消耗的速度比预期要快上太多，根据维纶计算，大概再有俩天时间，粮食就要被吃完了。
而俩天最多只够他们走出伊尔兰德的地界。
只能寄希望于伊尔兰德了，维纶这样想着，把视线投向远方。
那里隐隐约约的已经能看到一座城市的轮廓了。
蕾娜坐在马车上，她的为面前仍然昏迷不醒的格雷特盖好毯子，所有的运载伤员的马车都是简单的货运马车，并没有遮挡冷风的车厢，已经有十几位伤员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感染了风寒。
以格兰特目前的伤势，再感染上风寒几乎等同于要了他的性命。
蕾娜伸出手，金色的魔纹在她手上汇集，看着白色的光芒融入格雷特的身体，让他苍白的脸色再度有了血色，做完这一切的蕾娜有些疲惫的呼出一口气，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少女的呓语。
“里昂……”
蕾娜回过头，她看到法蒂娅蜷缩在马车的一角正疲倦的陷入沉睡，睡梦中的女孩眉头微皱，悄然透露出她此刻内心的忧虑，“里昂……不要……离开……我……”她又吐出一句呓语来，却全然不知自己这句羞人的话语已经被蕾娜全部听在了耳中。
法蒂娅的话让蕾娜会心的一笑，她温柔的替法蒂娅裹了裹身上的毯子，然后靠在马车的边缘，也准备稍稍的休息一会，但是过了好一会她都没能睡着，心中无端的想起那个尽管已经年满四十却在她眼中依然像个孩子一样的罗恩来。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肯特先生和利亚特先生的牺牲，一定让他非常的难过吧。
蕾娜在心中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仰望起灰白的天空。
还在要塞时，她就看见过许多次这个男人垂泪。
但她能感觉到那并非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这个男人心中怀有着比谁都深刻的感情。
那时蕾娜就曾隐约感觉自己被触动了。
女神说，我们要纯洁无暇，而爱恋的禁忌之果便是沾染污浊的开始。
女神说，我们要拥有美好的情感，只有情感才能让人类区别于野兽而独立。
蕾娜默默的在心中念诵着教会的经典，她一直觉得着俩句话里有明显的相悖。
所以，到底该怎么做。
蕾娜呼出了一口气，忧伤的闭上了眼睛。
艾丽茜亚手里握着缰绳，沉默的驾驶着马车。
这些天里她听那些经历了那最后一夜的伤兵讲了许多的故事。
有一个男人微笑着燃烧起自己的身躯，从十几米高的城墙上犹如不死鸟一般坠落。
有一个老人高喊着冲锋，毅然的与往昔决战。
有一个男人高举火把，用生命点燃长夜。
她流着眼泪听完它们，忽然感觉自己看过的那些勇者的浪漫故事最终也不过如此。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伊洛的说的那句话。
那并不是单纯的死去，他们是在把希望留给后人。
“去休息吧，艾丽茜亚，该是换班的时候了。”此时艾丽茜亚听见身旁传来伊洛的声音。
她看见伊洛从马车一侧跟上来。
“前面就是伊尔兰德了，库洛德团长刚刚让我们准备进城。”伊洛跳上缓慢前进马车说道。
“嗯。”艾丽茜亚点了点头，俩个人早在出发那天就已经在相互道歉后和好，她把手中的缰绳递给伊洛，然后自己小心的挪到马车后面，没有惊醒在后面沉睡的伤员。
“我还是第一次去苏希斯之外的城市，听说伊尔兰德比苏希斯城还要大。”她压低了声音说。
“但这里恐怕会比苏希斯还要萧条。”伊洛甩了一下缰绳，摇了摇头，“能离开的人都走了，而走不掉的人只能等待帝国人到来。”
“还好这里不会像苏希斯一样成为战场。”艾丽茜亚叹了口气，她看到伊尔兰德的城门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吊闸提起着，洞开着大门。
队伍开始缓慢的进入伊尔兰德城。
整个伊尔兰德跟苏希斯一样沉寂，但却不同于苏希斯那种无人的寂静，艾丽茜亚明显的感觉到在街道俩边的房屋之中，有众多充满不安的视线在窥视着这支车队。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这座城市里还留有相当多的人。
同样心情沉重的还有维纶，他骑在马上环视左右，下意识的握紧了缰绳。
他感到一种无能为力。
“维纶大人，刚刚我让手下的佣兵去打听过了，这座城市确实还剩下不少的人，都是些不愿或者无法离开的平民，而几位商人组成了自治会。”库洛德纵马从维纶身后赶了上来，“那些平民明显对我们很有抵触，我的佣兵几乎是恐吓着对方才拿到这些消息的，我吩咐手下给对方留下了不少钱，希望能补偿他吧。”
“自治会在平民区的商会那里，要过去吗？”库洛德看向维纶。
维纶叹了口气，“要不是剩下的粮食不够我们支撑到王都，我真的不想再去为难这些可怜的人，虽说我带上了不少的金币，但恐怕这种时候钱已经失去了作用。”
“但我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库洛德摇了摇头，“我去通知后面的马车原地修整，然后我带上几位佣兵陪你过去。”
“好。”维纶重重的点了点头。
车队缓慢的停了下来，伊洛呼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这俩天刚刚学会驾驶马车，还稍稍有些生疏，他跳下马车，看见艾丽茜亚拿出水袋给醒来的伤员喂了水，“休息一会吧。”他轻声的说。
“恩。”艾丽茜亚点了点头，她重新垫了垫伤员身后的垫子，然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城主怎么选在这种地方休息，”艾丽茜亚有些不太喜欢阴影中偷来的视线，她凑近伊洛，小声的问道。
“刚刚听传达命令的佣兵说是要去购买粮食。”伊洛摇了摇头，他看着寂寥的街道，“但是这种时候还会有商人在吗？”
听到伊洛的疑问，艾丽茜亚点了点头，她刚想要说什么，却感觉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姐姐，能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吗？”稚嫩的声音在艾丽茜亚背后响起。
艾丽茜亚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她看到一个可能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衣服，从马车旁的一条窄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嗯。”艾丽茜亚但是立刻心中涌起一股伤感，这样小的孩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子，微微理顺了一下女孩乱蓬蓬的头发，“我这就去拿给你。”
她转身正要向马车走去，却听到身后传来女孩一声吃痛的叫声。
艾丽茜亚回转过身，她吃惊的看到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伊洛不知何时抓住了女孩的手，艾丽茜亚看到女孩幼小的手上竟然拿着她腰间的钱袋。
“……”艾丽茜亚一下子愣住了。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被伊洛抓住的女孩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出不出来，一下子哭了出来，“他们抢走了我分来的食物，然后告诉我拿钱来换，可是我没有钱……”
伊洛反手把女孩丢给了她，艾丽茜亚下意识的搂住不断挣扎的女孩，却看见伊洛默不作声的拔出了剑。
他一个箭步，冲进了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