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母女
当天晚上,逆元天炉静静放于宓儿的梳妆台上,一缕缕青烟飘逸出来,幻化作一面以雾气凝聚而成的镜子。
镜中的菁菁双眼饱含母亲该有的慈爱目光,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儿。
宓儿正坐在梳妆台前,用一把金镂玉梳子,梳着自己乌黑亮丽的秀发,时不时对着菁菁笑笑。
从床榻的摆设到梳妆台的用品,紫衾罗帐,胭脂粉黛,尽是小女子的小心思。
她比我更像个女孩家。菁菁心想。
“宓儿。”
宓儿应了声,瞧着她。
“这两百年,你过得快乐吗?”菁菁认真问道。
宓儿放下梳子,眉眼微弯,答道:“快乐啊。”
“嗯,这样就好……”
菁菁不禁惭愧又失落,自己这个母亲一直都不在其位不谋其事,但子女一样快乐地成长。
她低头不语。
宓儿见她神情颓然,不知其故,问道:“怎么了?为何突然发愁?”
“不,只是觉得你们没有我也活得快乐,很安慰但又很失落。”菁菁苦笑道。
宓儿即刻抬高声音,道:“不是的!我们都很想念你。”
她双手托腮,双眼溜溜地看着菁菁。
“父君十分思念你,除了照顾我,其他时间总是把自己关在内殿里,把你的影绘不断地翻出来看。”她眼珠又转了转,“他还把你的玉簪花戴在身边,寸步不离。”
菁菁的苦笑没有一丝解缓,反而因为宓儿的话更加深沉。宓儿更加不解,她说得还不够证明她在这个家的重要性吗?
于是,她又道:“其实父君跟哥哥也彼此疏远很久了,话总是一句起两句止。可能是因为哥哥总要藏着你还在世的秘密才与父君生疏。如果你在的话,肯定不会是这个局面……”
青烟中的菁菁眉头邹紧。
她以为当年自己是做够了准备给他们来忘却自己,但此刻看来,她的准备都是白费,东华没有因此而摆脱失去她的阴影,忘华也因为自己的缘故,没能好好跟父亲沟通。
感觉自己罪大恶极。
现在还要介意这个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自己真是过分。
宓儿见她沉默良久,心想她还在感伤自己两百年没有留在他们的身边,便连忙转开话题:“对了,母后,你跟父君是怎么相遇的?”
这个话题转得挺及时,菁菁确实被带过来了,还喜悦笑道:“很平凡啦,就像你的墨云生一样,你爸爸救我于危难之中。”
“哪有危难,我明明可以应付那些人,是他突然跳出……”她突然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他救了我?”
菁菁一手托着下巴,得意道:“我是谁?是你老妈,怎么可能不知道。”
宓儿双颊不由得红了,肯定是哥哥说的,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跟母后提及杏林的事。
但,她想起墨云生离开的背影,又想起今日父君所下的“见面禁令”,眸子顿时一沉。
默默地瞧着她神色的变化,菁菁心里对其原因也了然于心,说道:“我跟你爸爸的故事很长,你要听吗?”
宓儿本来沉如花落水的眸子骤然像星星种子一般闪烁着期待,开始聆听自己父母的故事。
悠悠的述说声,晃晃的小烛火,她不知不觉在二百年前的世界里徜徉,渐渐眼皮沉重,酣甜入梦。
梦中再次出现那片连绵不断的粉红桃林。芳香的花骨朵迎风摇动枝头,一层层地掩藏林中的深处。
随着片片馨菲的飘飞,一把婴儿哭喊的声音传来。
宓儿倍感奇异,不得不拨开前面的一重重桃花,小心翼翼地往桃林深处前行。就在她越来越靠近声源之时,她又赫然听到哭叫中夹杂着一把醇厚的男声,尽是一些单音,没有任何词句的意义。
在哄孩子?
她隐约看到桃林最深处,一棵巨大的桃树背后有个人影。
尾巴?
“云生……”
菁菁守在睡得正香的宓儿身旁,被她这么一句梦话给弄得怔了怔。
这对小两口也应是一往情深……
菁菁一边想着一边对自己的元神进行分离,成功飘离了逆元天炉,轻盈地在夜风中飘荡,不自觉就覆在了内殿的一个窗边。
窗内的烛光依旧明亮,可也转眼熄灭。
女娲娘娘说过,只要东华不知道我仍然在世,变数就不会触动。那若是只在梦中相见,也定该可以的……
她心里扑通扑通声大作,也许这是不老实的行为,但是两百年的思慕潮水又岂能阻止。一挡再挡,也只会变得更加汹涌无比,理智也冲噬得七零八落。
过了一会儿,她从窗口的缝隙穿了进去,不禁觉得这样缥缈的状态也很是方便。
她逐渐飘过厅堂的紫色香炉,再眼看面前的紫色屏风。
一切如故。
但,在黑暗中她却看到有点反光的东西在几上,凑近一看,乃是当年民政局的大合照。
当日的情景一一浮现出来,她心里流出了泪,但却又充满笑意。
她翻过屏风,进入寝室。
紫罗帷幔的顶上仍旧挂着一盏微亮的猫咪灯笼,看上去已经蜡迹斑斑,纸张皆泛黄。床头的桂合树没有在微光下飘洒出荧光的种子,只有佝偻的枝干,枯萎的黄叶,许是已死。
菁菁心生凄切,注视着躺在榻上熟睡的他。
安静的冰脸,俊美如昔,但两颊瘦削,脸色也不再如从前那般英气。
苍老了不少……
她恨不得自己能够伸出手来抚摸他的额头、他的鬓角、他的双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可惜她就是一团无人可见可知的魂聚物,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
突然,平躺着的他微微蹙眉,吓得菁菁这团气静止得如冻僵于半空,几秒过后,他紧绷的眉头又倏尔一松。
你别自己吓自己,他绝对不会察觉到的。
菁菁觉得以女娲娘娘比东华多了那几万年的修为,她应该有这个底气,女娲的隐术怎么会那般容易被识破。
于是,她的胆子一时就肥了。
她徐徐靠近他的额间,再静静地看着他整张有点憔悴的脸,一个纵身——
潜入了他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