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程予安坐在台下，心脏跳得有些快。她的手不自觉地十指交错握拳，放在了膝盖上。坐在她身旁的吴娴诗调笑她：“别紧张，紧张也没用。”
“我只是在紧张如果真上台了，让我致辞怎么办？”程予安紧张的点竟然是这个。
而正在这个时候。
“《只有他知道》。”男女主持此时异口同声地宣读了获奖片名。大屏幕上图像变换，已经显示成了去年年底程予安为这部片子所制作的宣传海报，当时被和影片一并提交给了评委会。
“…请获奖团队代表上台领奖。”
程予安站起身来，观众们的掌声她其实已经听不见了，就连同伴们张嘴跟她说着些什么，她也只看见嘴动，却全然听不清了。脑海中像有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一样，有着轰然的兴奋和喜悦。她有些僵硬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鲜花和证书，然后面朝观众，底下有相机面对着他们嚓嚓地拍照。
等她下台后，她还觉得没有缓过劲来。一坐到座位上，程予安就被同伴们用掌声再次迎接。陆冉甚至要求要来个拥抱，不过她虽然还有着得奖的晕眩感，但脑子还很是清醒，于是果断拒绝了他。
吴娴诗扭过头，对她得意的笑：“我就知道我有做伯乐的才华，看人的眼光杠杠的。”
“那确实得谢谢你给我这么个发光发热的机会。”程予安也回之以笑。
颁奖继续进行，最佳原创剧本以及最佳男女主角也逐个揭晓。《只有他知道》被提名了最佳原创剧本，但没有得奖。得奖的是《买凶》，正如片名那样，讲述的是一个□□的故事，和他们的片子同属剧情片，但风格却完全不一致。《买凶》有很浓重的黑色幽默，而他们的《只有他知道》节奏较慢，细节胜过情节。
不过也正是这种细腻，使得主角有很大的表现空间，因此为刘泽赫赢来了最佳男主演的奖项。程予安非常没有眼力劲地直接给高司沁发了一张他的现场高糊图。
很快，就到了最重要的环节，为最佳影片奖颁奖。
随着主持人说完介绍词，现场的大灯熄灭了，唯有大屏幕上闪着光，四部被提名的影片开始播放。而这第一部，正是《只有他知道》。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男性背影，有着修长又不瘦削的身材，肩膀又平又宽，黑色的头发随着骑车的动作，在风中轻盈摇曳。他骑着车在校园里穿行，他时而扬起一只手和路上偶遇的朋友打声招呼，时而穿过窄窄的、有着低矮树枝的小径，时而被上下课的人流裹挟其中，而最终到达了一座教学楼的门口。
伴随着画面一同出现的是，是故事中女二号的内心独白。
“这是我最喜欢的男孩，他有着我见过有着最干净的笑容，好似天上飘来飘去的洁白云朵。如果没用那个离奇又神秘的东西，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秘密。这么说好像并不确切，因为我终究不清楚那场事故，他到底是无心，还是早已心怀杀意。”
画面中的男生终于扭转头部，对着镜头回眸。他皮肤洁白，修长的脖子上有两点小痣，面部上线条清晰干净，此时正露出洁白的牙齿灿然一笑。镜头拉近并放大，那笑容像冬日的午后阳光一样动人，有着让看到的人也忍不住想回之以笑的感染力。
至此，片子中的第一个镜头才结束，长达三十秒。下一个镜头转入了坐满了人的阶梯教室。
故事中的女二号叫做叶雨，她喜欢自己的大学同学成彻。某一天上课时，她从自己的朋友那里得到了一张泛黄的符纸，朋友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只要将这张纸睡觉压在枕头下，就能梦见自己所喜欢的那个人，无论对方是谁。
鬼使神差下，她居然信了，本着就算不灵也没有损失的想法将那纸张压在了枕头下。离奇又神秘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果真梦见了成彻，但不是现在的成彻，是他的过去，由此扯出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过去的成彻和现在并不像同一个人，是气质让同一副肉体有了截然不同的形象。过去的那个成彻是冷的，眼睛中有着不合群的桀骜不驯。他也笑，但只是弯起嘴角来微微一笑，看上去像只是因为礼貌才挤出来而已。
不过这样的少年，也会因为喜欢一个女孩子而露出最不设防的表情。他一边嘲笑那女孩记性太差，一边又会主动提出顺路载她回家。但顺路什么的当然是假的，他目送女孩走入小区后，才折身骑着车子回家。
镜头一转，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屋子，亮着昏黄的光。桌前有人在等，抬起头是一张憔悴的女人的脸。镜头快速地在成彻在厨房做饭的背影、客厅吃饭、然后再返回仄小的厨房洗碗的背影切换，最终在桌上的药瓶处停留了几秒。
一只修长的手将那药瓶拿起，倒在掌心。镜头推移后，那只手递到了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嘴旁。镜头拉远后，可以清楚地看到是成彻在给他的母亲喂药吃。
顺着成彻的脚步，画面已从客厅转到了成彻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小，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奖状。他脱下校服外套，幅度稍微大了一些，露出了腰，而上面布满了红色的竖痕，丑陋而狰狞。
在学校的日子，成彻不再轻松愉快起来，因为他遇到了他，一个叫做赵临的、近乎完美的少年。在赵临没有出现之前，成彻一直是他自己的英雄，也是大家眼里的“英雄”，牛逼地不像普通人。毕竟，哪个普通人能一直连续当了两年的年级第一。不过，随着赵临的到来，一切都变了。那个人的出现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赵临不仅有着宛如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角长相，性格阳光又开朗，还有着令人羡慕的家境，连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也喜欢他。但他没法接受的是，赵临在学习上的完胜。十二次月考，每次考五门，一共六十回，而每一回赵临都比他强，每一门都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不肯服输不肯相信，拼了命地去复习复习再复习，努力努力再努力，不过结果仍然是输。讨厌的并不是没法继续做第一，而是第二是会被抛弃的。不管和第一挨得有多近，差距有多小，只要有第一在，第二就是被遗忘。
成彻的母亲犯病闹跳楼自杀。闹剧结束后，他左手拿着菜，右手牵着母亲，朝家的方向走去。他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赵临。
镜头给了那个身影一个特写后，又给了成彻提着菜的那只手一个特写。那左手上装菜的塑料袋子的提手，被他正用食指戳出了一个洞来。
母亲再次闹自杀后的几日，学校中突然开始流传起来“成彻的妈妈是个神经病”。直到他的同桌欲言又止，开了口后又沉默，这样反复好几次后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将这个流言的事情告诉了他。
镜头一转，画面里的教室一片混乱，冰凉的水泥地上躺着赵临。少年的呼吸十分急促，密密麻麻的汗水布满他的额头，脸色不正常地潮红。镜头在此忽然后退，然后虚焦、变慢。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唯有人声喧吵尖促。
“老师怎么还没有过来？”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刚才林月去过办公室了，但是没人啊。”
“班上谁带手机了，快打120！”
“真的要打吗？”
“打！立刻马上打！”
……
各种人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粥。而此时，人声戛然而止，背景音乐响起，那是一段节奏欢快的电子小提琴曲，dianaboncheva的《purplepassion》的高潮部分。而与此同时，慢镜头扫过教室中的每一位同学的脸孔，特写着他们的一张一合的嘴巴，焦虑的眉眼，还有女主角牧雨迟急得哭出来所流出来的眼泪。
背景音乐的快，和画面的慢，以矛盾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荒诞感，强烈又震撼。
音乐在最高潮出忽然停住，镜头转至在了成彻的身上，从下向上，最终定在了他的面容上。他面无表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因为哮喘发作而狼狈不堪的赵临，嘴角忽然以细微的弧度弯起，像是笑意又不像是笑意，而下一秒则转为了震惊和惊恐。他用手捂住脸，手部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画面从室内转向窗外，然后以俯拍角度向外面延伸。屏幕伴随着救护车的鸣笛声暗了下去。再次亮起时，是身着校服的同学坐得整整齐齐的教室，而放眼望去，只有两个座位是空着的。
一个是赵临的位置，而另一个是牧雨迟的。
班主任在讲台上宣布了两个消息，一个是牧雨迟转学的事情，而另一件则是赵临去世。下课时分，教室中议论纷纷。下课后，坐在成彻正后面的话痨戳了戳他的背部：“吶，我跟你讲，拿走赵临书包的人是九班的几个人。”书包里有赵临一直携带的哮喘药。
“九班的？”
“对，你也知道，九班大部分都是走后门进来的。听说那几个人家里都挺有背景的，唉。对了，我之前想跟你说什么来着？”话痨挠了挠头发，“噢噢，据说那几个家伙是因为自己喜欢的女生在追赵临，这才想欺负一下他的。”
成彻的同桌闻言也加入了聊天：“我也知道这个，他们把书包扔到了学校东侧的垃圾堆去了。”
“是啊，这些人也太过分了。你说光扔书包也就算了，居然还往课桌里面塞老鼠。”
“可是我听说，他们不肯承认塞老鼠这码事情啊。”
“咳，你是不是傻？他们要是承认了塞老鼠这件事情，那不就等于全权承担害死赵临的责任嘛。他们怎么敢承认？”
“确实是这个理。”成彻的同桌点了点头，颇为赞同话痨的意见。
整个过程，成彻沉默不语。
镜头再次转动，黑板上的日期变成了201x年11月15日，正是赵临出事的那一天。午休时间，阳光明媚，教室空无一人。忽有一人推门而入，镜头只给了下半身。那人走到了赵临的课桌前，驻足停留。镜头缓缓地往上移去，从鞋子，到手，却最终只定格在了对方的脖颈处，雪白的脖子右侧有着两点小痣。
是的，即使不用露出面容，这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在那一日，趁着午休无人，将死老鼠放进赵临桌子，导致他过敏发作的人是成彻。
时间线拉回到了现在。
在梦中见到了这一切的叶雨在教学楼的门外偶遇了成彻，女孩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那个她心中所想的问题。和影片第一幕相连。
“那个，你有过非常后悔的事情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成彻有些讶然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料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他用鼻腔发出一声好听的叹息，又像是轻笑声。他抬起头，仰着脸看向了天空。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怎么后悔也没什么意义吧。”他收回目光，回给叶雨一个灿然的笑容，“你说呢？”
而叶雨看着那个明媚的笑容，脑海中却浮现出了那个名叫做赵临的少年的笑容。
镜头回转，大屏幕上出现了赵临站在球场时笑容，他的笑容也是这样的灿烂热烈，可以驱散阴霾。角度和现在的成彻很是相似。
叶雨的内心独白再次响起：“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那张神奇的黄纸只让我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但结果并不意味着全部的真相。在得知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生时，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愉悦亦或是懊悔，只有他知道。”
而镜头也伴着独白声缓缓切至最后一幕。成彻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了一层玫瑰金。他静立在赵临的桌前，背挺得很直。但头却低下来，望着那张空着的桌子。镜头拉近，对着他的嘴唇。他正在说着些什么，但是并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儿沙沙作响、吹动教室窗帘。
最终画面定格在他的下半张脸，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