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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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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九章 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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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支文德跑了。

  宇文述大怒,质问于仲文,怀疑于仲文通风报信。

  于仲文更是怒不可遏。他都说了,暂时不抓乙支文德,一边任由刘士龙与其谈判,一边等待圣主的回复,哪料宇文述对他的决策置若罔闻,说抓就抓,抓不到还怀疑是他故意放走了乙支文德。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好于仲文有心拖延渡河时间,遂借题发挥,借机与宇文述“撕破脸”,把矛盾公开化,然后上奏圣主和中枢,等待裁决。前线统帅部的决策层不能团结一致,后果可想而知,圣主和中枢当然会即刻拿出对策,不是打击于仲文就是遏制宇文述,总之结果都对于仲文有利。

  刘士龙愤怒了。圣主瞒着他密诏于仲文和宇文述抓捕乙支文德,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让他倍感羞辱。而乙支文德来了后,于仲文和宇文述竟然依旧瞒着他,任由他与乙支文德谈判,这不仅仅是对他的不信任了,而是蓄意挖坑,成心陷害。有这样明目张胆陷害同僚的吗?你们要置我于死地,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不要背后下黑手,如此下作之举,未免也太卑鄙,太无耻了。

  刘士龙恼羞成怒,也不顾风度了,指着于仲文和宇文述的鼻子破口大骂,彻底“撕破脸”了。这不“撕破脸”也不行了,这才到鸭绿水,前线统帅部的矛盾就爆发了,如果仅仅是同僚之间的不信任也就算了,但现在严重了,互相陷害了,彼此都要置对方于死地,那等到了平壤城下还了得,岂不要拔刀相向、自相残杀啊?

  前线统帅部三位决策层成员吵得不可开交,冲突激烈,当然惊动了其他统帅,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右御卫将军张瑾、右候卫将军赵孝才都匆忙赶来劝架。

  于仲文、宇文述和刘士龙都是虏姓大权贵,而其他六位统帅都是汉姓大权贵,不论是江左人荆元恒、河洛人卫文升、河东人薛世雄,还是关陇本土贵族辛世雄、张瑾、赵孝才,与他们三位都不是“一路人”,在政界他们是政敌,在军界彼此各有山头,此番“劝架”的效果可想而知。

  六位统帅异口同声,一致指责于仲文和刘士龙不应该与乙支文德谈判。圣主明确说过了,坚决不接受高句丽人的投降,坚决以武力摧毁高句丽,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违背圣主的意愿,违背中枢的决策,在没有征得圣主和中枢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与高句丽人谈判?尤其于仲文,明明接到了圣主抓捕乙支文德的密令,却在关键时刻不抓人,甚至阻止宇文述抓人,为什么?你为何要违背圣主的密令?

  于仲文成了众矢之的,按道理于仲文应该勃然大怒,但于仲文却高兴了,虚心接受统帅们的批评,而宇文述的脸色却阴沉了,他被于仲文和六位统帅“摆了一道”,虽然看上去六位统帅是站在宇文述这一边,但实际上这是六位统帅的围魏救赵之计,是在帮助于仲文摆脱现在的不利处境。

  刘士龙一眼就看出了六位统帅的“手段”,当即心花怒放,好,太好了,马上十万火急奏报圣主和中枢。

  可以预见,圣主和中枢迫于当前统帅部的现状,不得不压制于仲文,削弱于仲文的兵权,相应的提高宇文述在前线决策层中的地位,否则前线指挥权有可能失控,远征军会陷入危险处境,根本就无法依照圣主和中枢的意愿展开攻击。如此一来,于仲文就摆脱了“替罪羊”的尴尬位置,由前线总指挥降为前线第一副帅,而宇文述不得不承担起此次远程攻击平壤的重任,权力是大了,掣肘也多了,反而没有“第一副帅”这个位置发挥的作用大。

  刘士龙以最快速度草拟了奏章,然后要求统帅们依次签名。虽然他的官职是抚慰使,但实际上就是监军,有纠察弹劾之权,统帅们谁也不愿得罪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一下他的报复心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没有来。

  出发前,一直低调的崔弘升出人意料的主动请缨,愿为选锋军。选锋军不但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还要探查敌情,扫清阻碍,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于得好理所当然,于得不好罪责很大,尤其千里跃进、孤军深入的时候,选锋军最容易陷入敌人的包围,危险性非常大,所以一般统帅都不愿于。崔弘升主动请缨,正好帮助统帅部解决了这一麻烦,所以于仲文、宇文述很高兴,对崔弘升提出来的诸多要求,无条件的给予满足。

  崔弘升考虑到鸭绿水和萨水都是大河,河面阔广,架桥困难,但这两条河的畅通无阻,不但直接关系到了远征军能否顺利实现此次远程攻击的意图,还关系到了大军的生死存亡,所以崔弘升向统帅部要求,在配备足够的架设桥梁所需的材料和设备之前,尚需向圣主和中枢提出申请,给选锋军配备更多的技术高超的工匠和有着丰富架桥经验的身强体壮的民夫。圣主和中枢满足了崔弘升的要求,不但给了大量的工匠和民夫,甚至还从工部调了一些相关专业的官员,以保障远征军的需要。

  现在崔弘升正指挥选锋军在鸭绿水上架设浮桥,但雨季来临,河水暴涨,架桥的困难非常大,他没有赶来“劝架”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几个时辰后,崔弘升却不请自来,而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抓住了乙支文德。

  大家很振奋,就连刘士龙都喜笑颜开。抓捕了乙支文德,等于遵从了圣主的密令和中枢的决策,对高句丽人也是一个打击,可以增加攻打平壤的胜算。当然了,如果接下来圣主和中枢决定接受乙支文德的投降,要把他放回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与大家没有丝毫关系,谁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但接下来,崔弘升却说出了一个坏消息,这个乙支文德可能是假冒的,不是真身。

  假冒的乙支文德?众人面面相觑,尤其于仲文和刘士龙,更是从心底涌出一丝寒意。如果这个乙支文德是假冒的,是高句丽人的移花接木之计,那么他们两个前线最高统帅不但未能辨别出真假,反而相信了对方的谎言,还有模有样的与其谈判,甚至还有鼻子有眼的报奏了圣主和中枢,这个“乌龙”就不是闹大了,而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个乙支文德是不是假冒的?

  仔细一想,几乎肯定是假冒的。原因很简单,高句丽人以一次次的诈降欺骗了中土的皇帝,延缓了中土远征军的攻击速度,破坏了中土人的东征计划,以致于可攻击时间过半了,中土人还在辽东城下迟滞不前,距离高句丽的首府平壤还有一千多里,可以肯定,中土人的东征十有**要延续到第二年。中土人的东征一旦延续下去,不仅让不可一世的中土人丢尽了脸面,中土人的国力也会受到更大损害,而更为严重的是,国内外的政治局势会发生一系列难以预料的变化,而这显然不利于中土。

  由此可以想像,中土皇帝和中土远征军的统帅们对高句丽人的愤怒,尤其对高句丽王高元和高句丽第一权臣乙支文德的愤怒更是达到了极致,必欲杀之而后快。事实上中土人如果攻克了平壤,也肯定要诛杀高元和乙支文德,因为这两个人正是高句丽称霸远东,恶意损害中土利益的罪魁祸首,必须把这两个人及其他们的支持者连根拔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远东危机。

  所以,高元不会接受中土皇帝的召唤去东都,也不会去中土皇帝的行宫参拜觐见,即便行宫就在辽东边疆也不会去,那纯粹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高昌王曲伯雅和原西突厥处罗可汗到了东都就被变相囚禁了,虽然享尽荣华富贵,甚至娶中土宗室公主为妻,但失去了王国,失去了权力,失去了自由,那还是君王吗?不过是中土皇帝的宠物狗而已。

  乙支文德同样不会自投罗网。对高句丽和高句丽的远东霸业来说,君王可以暂缺,可以换一个,但乙支文德不可或缺,不可代替,乙支文德比高元更重要,所以无论是高元还是平壤的王公贵族,都绝无可能让乙支文德离开高句丽,而乙支文德自己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不会冒着高句丽亡国和高句丽霸业毁于一旦的危险,亲自与中土人谈判。

  现在中土人雷霆大怒,远征军主力千里跃进直杀平壤,摆出了一副誓必摧毁高句丽的架势,可以想像,此刻高元或者乙支文德亲自去找中土人谈判,结果是什么,就算中土人还有谈判的思,还有以外交手段解决远东危机的想法,但高元和乙支文德敢拿自己的头颅,敢拿高句丽的存亡去冒险?

  崔弘升之所以怀疑这个乙支文德是假的,是因为他的斥候在鸭绿水对岸看到了乙支文德。那个斥候曾经是平壤一个亲中土贵族的贴身侍卫,认识乙支文德,而他之所以逃亡中土,并为中土卖命,是因为他的主人在平壤的政治斗争中失败了,被乙支文德诛杀了,为此他发誓要为自己的主子和因株连而死的家人报仇雪恨。崔弘升由此推断,前来谈判的乙支文德十有**是假冒的。

  宇文述为证实崔弘升的推断,当即决定,把所有抓住的高句丽人,包括那个自称乙支文德的人,严刑拷打。如果结果正如崔弘升所说,乙支文德是假的,那么于仲文和刘士龙不仅丢了脸,损失了权威,更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此一来,在前线统帅部的决策中,宇文述就能力压两人,大权独揽。

  “乙支文德”意志坚强,受尽酷刑都不改口,而其他高句丽人就不行了,在酷刑之下纷纷承认,这个“乙支文德”是假冒的,是替身,真正的乙支文德就在鸭绿水对岸,正在指挥高句丽军队阻击中土人渡河。

  这次轮到宇文述十万火急奏报圣主和中枢,把于仲文和刘士龙往“死里整”了。

  于仲文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任由宇文述为所欲为,而刘士龙更是夹起尾巴做人了,虽然对他的惩罚暂时不会下来,但这一仗结束后,圣主肯定要秋后算帐,除非功过相抵,否则他即便是圣主的亲信,是圣主的亲家,也难以拯救他的官职,他的仕途。

  前线统帅部下令,强渡鸭绿水,以最快速度向平壤推进。

  七月上,当远征军渡过鸭绿水,大踏步向萨水推进的时候,来护儿和周法尚统率的水师抵达平壤近海。

  水师决策层有三个人,水师总管来护儿,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水师长史崔君肃。

  来护儿是江都人,出身江淮豪门,圣主坐镇扬州主政江左期间,来护儿和江都来氏给了圣主以巨大支持。本朝两代皇帝都对来护儿器重有加,尤其圣主,更是委以重任。此次东征,来护儿不但是水师总管,还是海路远征高句丽的总指挥,因为通讯不便,圣主更是授以便宜行事之大权。中土一统后,来护儿久镇江左,再加上深得当时主政江左的圣主的支持,遂成为统一后的新的江左贵族集团的鼎柱人物。

  周法尚是江左旧臣,江左权贵,也是老的江左贵族集团在军方的代言人。

  崔君肃是清河崔,出身山东超级大豪门,还是皇亲国戚。崔君肃的父亲叫崔彦穆,崔彦穆的哥哥叫崔彦珍,而崔彦珍便是文献皇帝独孤伽罗的外公。崔君肃的哥哥叫崔君绰,太子党成员,受太子杨勇的牵连,被先帝除名为民,家族子弟禁锢于仕途。圣主登基后,为平息汉王杨谅的叛乱,不得不向山东贵族集团妥协,为此他主动与清河崔氏联姻,娶崔君绰的女儿为嫔妃,并为崔君绰和崔氏子弟平反。崔君绰和崔君肃兄弟就此复出,现在崔君绰是宗正卿,管理皇族事务,中央九寺长官之一,而崔君肃则历任司朝谒者、齐郡太守,东征准备期间,调任水师长史。

  这三人都为圣主所信任,但信任度不一样,所以作用也就不一样,来护儿主掌大局,周法尚主持水师日常事务,而崔君肃的作用是监督和制约,不能让水师成为江左人的一言堂。

  水师抵达平壤近海后,来护儿请来周法尚和崔君肃,当着他们的面拿出了一份密诏。这份密诏是水师渡海前,由圣主从辽东前线,通过连接东莱水师的驿站专线,日行六百里送来的。

  密诏的内容让周法尚和崔君肃非常吃惊,圣主竟然让他们在抵达平壤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平壤城,也就是说,圣主和中枢改变了攻击策略,水陆夹击平壤,变成了以水师为主力攻打平壤,而本该是攻城主力的陆路大军,则变成了偏师,在正面战场上牵制高句丽人,帮助水师攻打平壤。水陆两支大军在平壤一战中的地位和攻击任务,正好调了个,彼此互换了。

  来护儿宣读完密诏后,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从他冷峻的表情上很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周法尚和崔君肃相对而坐,神情很严肃,心情很沉重,各自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六月上,当远东雨季来临,远征陆路大军还在围攻辽东城的时候,水师决策层就担心今年可能出不了海,因为从有限的攻击时间上来推算,今年攻陷平壤的困难非常大,风险太高,圣主和中枢极有可能把战争延续到第二年。但是很快就从辽东行宫传来了诏令,圣主和中枢决策,实施段文振遗策,远征军主力千里跃进直杀平壤,而水师则务必于六月底之前,渡河远征。

  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百战老将,对实施段文振遗策的风险一清二楚,但此次是倾尽国力的一战,卫府军主力倾巢而出,几十万府兵精锐直杀平壤,就算无法攻陷平壤,全师而退绝无问题,而从圣主和中枢的政治立场出发,今年内结束东征意义重大,所以两人意见一致,无条件执行圣主和中枢的命令。

  但周法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圣主会有密诏,会让水师单独承担攻陷平壤的重任。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以水师六万人的兵力,根本攻陷不了平壤,毕竟平壤是高句丽的首府,城池高大坚固,守备力量精悍,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而水师无论是人数还是攻坚力量,都严重不足,除非发生奇迹,除非平壤内讧分裂,除非平壤的城门大开,任由中土人畅通无阻的杀进去,否则绝无可能攻陷平壤。

  周法尚越是推演,越是不安,忍不住望向来护儿,“荣公,难道你相信奇迹?”

  来护儿望着船舱外的绵绵细雨,没有说话,良久,低声叹息,“某戎马一生,所有胜利都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从未有奇迹发生,更没有不战而胜、唾手可得的功勋。”

  周法尚微微颔首,冷声说道,“荣公,平壤一战,对水师来说只有死亡,没有奇迹。”

  来护儿蓦然转头,神情坚毅,目光森冷,口气决绝,“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某亦会遵从圣主命令,舍身赴死,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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