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昼伏夜行
九月十九,下午,鬼方城外联盟帅营。
李风接到斥候急报,在鬼方城外南部几十里外的索头水两岸,分别发现一支从方城方向飞驰而来的斥候队伍,每支队伍大约有五百控弦左右,其中一支由索头水西岸北上逐渐靠近鬼方,另一支则由索头水东岸北上迅速逼近松山。
胡人作战,向来有斥候队伍先行探查,少则数十骑,多则上千控弦,风驰电卷,往来如风,非常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即呼啸而去,绝不恋战,所以李风云不以为意,命令斥候密切关注;命令雷霆第一军相机阻杀,不允许敌军斥候接近鬼方和松山;又命令设伏各军,小心藏匿,切莫暴露,奚王府援军即将到来,做好伏击准备。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风云百般算计,就是没有算计到,直到此刻,不论是鬼方还是方城的奚王府,乃至落马城下的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将帅,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敌人是中土人,都错误地认为自己的对手是突厥人,结果对当前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都拿出了错误的对策。
当然,李风云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但数万中土大军冲进鬼方,根本隐藏不了形迹,另外在闪电原上,在平地松林,到处都有奚族的耳目,根本没办法混淆视听、隐瞒真相,所以李风云直接否定了这一假设。
雷霆第一军将士全部都是碛东南的马贼,他们早已换装,甲胄武器等配备与中土卫府军基本一模一样,所以当他们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奚族斥候们惊呆了,一个个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敌人怎么由突厥人变成了中土人?突厥人乔装打扮成森林马贼可以理解,但装扮成中土军队就匪夷所思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眼前这支军队的确是中土军队,他们的甲胄旗帜重兵等等装备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于是奚族斥候们愈发疑惑,如果这支军队是如假包换的中土军队,他们从何而来?总不至于从天而降吧?
雷霆军呼啸而至,奚族斥候们掉头就跑,一个像狼群般嗷嗷叫着四面围追堵截,一个像羊群般惊慌失措夺路而逃。这一追一逃,奚族斥候们很快看出名堂了,马贼就是马贼,即便打着中土军队的旗号、穿着中土军队的甲胄,但因为没有经过长期的正规训练,贼性未改,马上就原形毕露。
奚族斥候们恍然大悟,这就是一群披着中土戎装的马贼,而马贼不可能拥有如此大量的中土戎装,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人马包围鬼方城,所以事实证明,敌人肯定是突厥人,只是突厥人一向狂妄自大,为何此次非要藏头露尾?
九月十九,深夜,李风云接到总管钟信和斛律霸的急件。突厥大军于昨日下午抵达闪电河,于今日渡河,并缓慢逼近桃水,估计明日就要展开攻击。
突厥人的反应在李风云的预料当中。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突厥人当然要做渔翁,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只是始毕可汗与叱吉没所谋求的最大利益并不一致,阿史那咄捺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在其自身利益没有得到满足之前,他并没有太大意愿和动力去阻止中土攻占安州。正是基于这一判断,李风云在平地森林的桃水防线上只部署了五千人马,他断定阿史那咄捺在安州形势没有明朗、在始毕可汗和牙帐严厉要求其保护奚族之前,不会越过桃水,更不会倾力攻击。
李风云回书钟信、斛律霸,决战在即,请他们想方设法利用地形优势阻击突厥人,迫不得已就放火,深秋时节,草木枯黄,正是纵火杀敌的好时机。
九月十九,深夜,落马河,赤峰津口。
辱纥王雷与辱纥王孟坝叔侄忧心如焚,率三千控弦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于黄昏前抵达落马河赤峰津口,接着不顾疲劳,立即渡河。
考虑到阿会正与其余四部主力大军经过一天准备后,今夜肯定要悄然撤离,如此明日契丹人必定发现,尾随追杀,虽然阿会正无法隐藏其沿托纥臣水南撤之痕迹,但契丹人十有八九误会为疑兵之计,毕竟奚军撤"没有舍近求远的可能,所以不出意外,明天契丹人就要向落马河杀来,直扑松山,与辱纥王氏叔侄之间只有一天路程。叔侄两人必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时间,否则有全军覆没之危,但实力太弱,手段有限,目前唯一办法也就是摧毁津口,给契丹人渡河增加一点困难,仅此而已。
深夜,就在辱纥王氏叔侄准备渡河时,驿马送来松山要隘的最新急报。这是送给奚王的急件,其他人无权打开,但叔侄二人不假思索就打开了急报。非常时刻,事急从权,但更重要的是,阿会正和其余四部牺牲辱纥王部的做法彻底激怒了叔侄二人,生死关头辱纥王部竟然被手足兄弟所抛弃,这是背叛,是出卖,是背后捅刀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已经翻脸,已经反目成仇,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要隘急报,昨日上午敌军兵临要隘,但没有发动攻击。从这份急件里可估猜出目前鬼方形势,突厥人要么正在攻打鬼方城,要么今天开始攻打要隘,或者,陈兵鬼方城下,等待阿会正带着奚族大军撤回,总之形势正在恶化,但幸好要隘还在手中。当然,两天后等他们赶到松山时,要隘是否还在手中就难说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快马加鞭。
叔侄二人焚毁津口,断绝了与奚王的联系,甚至连这份急件都扣下了。反正阿会正也不会救援鬼方,这份急件送过去也毫无作用,但若不慎落入契丹人手中,那就是灾难了,而这正是孟坝亲自赶赴落马城下,向阿会正求救的原因所在。
九月十九深夜,奚王阿会正率军撤离,在夜色掩护下,丢下大量粮草辎重,悄然遁去。这一战他打输了,两个多月的攻击,劳师远征,一无所获,最后还被突厥人背后捅了一刀,损失太大,虽不至于一撅不振,但若想恢复到战前实力,尚需几年的休养生息,然而列强环伺,南北冲突激烈,大环境日益恶化,谁会给他休养生息的时间?
九月十九深夜,在索头水西岸,李子雄率军急行,将士们轻车简从,在黑暗中发力狂奔。此次南下不是要攻城拔寨,而是要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古北口,获得粮草支援,争取涿郡留守府支持,然后掉头北上攻击,与李风云南北呼应,前后夹击,所以速度是重中之重,而为了求得速度,首先就要安全通过,就要隐藏形迹,就要保密,为此就必须昼伏夜行。当然最辛苦的是米庸和井疆六斤蜚,是一千余马军将士,他们白天冲到前方打探敌情,冒充马贼盗寇混淆视听,甚至以烧杀掳掠为名打掉一些碍眼的关卡、驿站,晚上则伴随于主力左右一边带路行军一边小心戒备,身兼数职,竭尽所能。
九月二十凌晨,羽骑军和豹骑军在雷霆马军将士的带领下,离开大道,转而向东奔行十余里冲出河谷平原,直奔茂密山林而去。当朝阳升起时,联盟将士全部藏匿于密林中,声息全无。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杨恭道、来渊等将帅并没有休息,聚集到一起,商讨夜间的行军路线。
“此处距离奚王府大约还有四十余里,但好在奚王府位于索头水东岸,而前天晚上我们就已经渡河赶到了西岸,这一河之隔再加上我们小心藏匿,足以保证大军的安全。”井疆六斤蜚手指地图上的方城,用力点了几下,神情很振奋。
事实上这次选锋军南下到目前为止运气都非常好。之前为了避开奚王府的北上援军,特意取道索头水东岸小道,但行至中途,斥候发现有一支马军从对面呼啸而来,迫使选锋军不得不立即改变行军路线,马上渡河转入索头水西岸。后来发现那支马军是奚王府派出的斥候队伍,而这支队伍的后方,至今也没有看到奚王府北上援军的身影。
李子雄等人颇感疑惑,但也能理解奚王府的“迟延”,毕竟奚王阿会正和五部大军还没有撤回来,鬼方战场上奚族处于绝对劣势,这种情况下奚王府以有限兵力北上支援,改变不了大局,反而置奚王府于危险之中,倒不如先以重兵卫戍奚王府,确保奚王府的安全,等到阿会正和五部大军回来了,奚族在鬼方战场上逆转了局势,奚王府再去倾力支援就万无一失了。
只是如此一来就便宜了选锋军,有惊无险、悄无声息逼近了方城,虽有一河之隔,但距离奚王府已近在咫尺,极易暴露,好在奚族为了这次北征倾尽了全力,全族动员,全民皆兵,凡奚族部落都集中到城镇及其周边地区,以确保五部大军远征之际内部局势的稳定,而其他汉、虏等本土势力除了参加这次远征外,还要为远征军提供大量民夫帮助运输粮草辎重,所以索头水两岸现在人烟稀薄,偏僻之地更是人迹罕见,这都为选锋军掩藏形迹提供了便利。
但是,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长久,选锋军的第一目标是古北口,是赢得幽燕官方和地方势力的支持,一旦暴露了,被奚族军队拖住了南下步伐,耽误了南下时间,后果就严重了。
“今夜我们先走几十里山路,然后转入大道直奔摸斗岭,兵临濡水河。”井疆六斤蜚手指地图上的濡水,“如果米庸找到了山松子和若干大斧,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渡河南下,直杀白檀。白檀是奚族南部重镇,有重兵驻防,我们赶赴古北口,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白檀,这一仗必须打,但我们只要得到了山松子和若干大斧的接应,就可以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白檀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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