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回:天狱之地汉中郡;夕阳西下知己话
话说,短短时日,风云突变。
一者,陈俊率御龙营连战连捷,陈兵中山国南界整装待发,就地筹粮草、征兵源,以战养战。
御龙营为监军部队,督战各支新编队伍。
二者,公孙述不断扩张辖地,招贤纳士,招兵买马。
山东士子入蜀,量才录用,或献策殿内,或分往各地;四方百姓携家来归,分别安置各地兵村,老弱妇孺屯田屯牧,精壮汉子操练习武。
公孙述建元称帝,自古以来,天下先安‘蜀’后定,何况今日乱世据蜀者乃是集‘英雄’与‘奸雄’于一身者‘枭雄’公孙述。
公孙述、公孙光、公孙恢,同胞三兄弟堪称当今天下公孙氏三雄,如此三人合为一体,再有蜀南竹海高士李熊辅佐,此番乱世之‘蜀’,其力不可估量。
三者,匈奴傀儡、卢芳在朔方北地郡集结了五万兵马之后,全线向凉州刺史部安定郡推进
隗嚣接到安定郡告急书,连夜聚将商议,朔方大军意图尚且不明,遂以左将军隗义为主将,军师王元为监军,云旗将军周宗为先锋,发兵十万火速进入安定。布防凉州、朔方二州边界线,敌不动则防之,敌入境则击之。
并传令全州进入戒备状态,遣出斥候比平日多出两倍,分散凉州四面八方,随时报送边境情况。
暗地单独派出两路密探,一路时刻监视益州动向,一路密切关注长安动静。
且不去提,却说,一日之内,飞骑卫先后传来三份军报。
御军台议事之时,妘洛悄无声息而至,虽是强打精神,却难掩病弱之态。
前日痊愈,昨晚再病,天生虚寒,这已是连日来第三次复发。
坐定之后,依兮站于其身后。
且说,妘洛方才一言,诸阁台各自议论。
过了一会儿,刘秀问道:“公子莫非是忧虑益州公孙述坐大,再者就是隗嚣失凉州?”
“每逢乱世,益州常出割据一方之王,然则……”妘洛轻咳,依兮在妘洛背后轻拍,另一只手从随身木匣取出药丸为妘洛服用。
“劳烦孝孙代我说下。”妘洛就像与伙伴发小说话一样随意,也未抬头;又好像与知音说话一样简单,只言片语。
刘嘉心领神会,接其话道:“然则,益州却难现一统天下之主,一则,天府之地,既有江川之险,且有富饶之地,自古以来巴蜀自成一体,偏安西南一隅,逍遥自在已成巴蜀人秉性。倘若无雄才大略之明主与经天纬地之大贤同时现身于益州,则寻常之主喜闭关绝境,与世无争,一番太平盛世之景象,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恐怕巴蜀人早已忘记金戈铁马,赳赳战歌。”
略加停顿:“再者,江川天险虽是益州之屏障,却亦是出川之障碍,益州闭关绝境可阻抗外部势力入蜀,反之外部势力封山扼道亦可关闭益州出蜀之路。纵然是无兵把守,进出蜀道亦非易事,然则蜀非坐守之地,纵然是乱世可偏安一方,若是天下平定,则益州恃其险而坐守断然不可独存,巴蜀不过是十三州刺史部之一。”说罢望向妘洛,刘秀与诸阁台亦是不约而同望去。
妘洛取出莲花手绢轻轻擦了擦额前虚汗,然后言道:“天下逢乱蜀易分,天下已定蜀难安。”
刘秀连忙问道:“是否令汉中军出龙池秘境夺回汉中并坚守之,以遏制益州扩张壮大?”
西有散关,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四塞之地关中平原,南界更有秦岭天险,子午道、褒斜道、陈仓道南入汉中。
巴山乃益州北面屏障,金牛道、米仓道北通汉中。
汉中夹于秦岭、巴山之间,秦岭三道、巴山两道汇聚于汉中,可谓天狱之地。
关中控汉中则与益州以巴山为界,益州辖汉中则与关中共拥秦岭天险。
汉中郡可自汉水东入荆襄下江水,亦可出祁山道北上进凉州。
汉中形胜之地,北控关中之地,南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
“公孙述暗藏大志,李熊腹有韬略,善于治国安邦,公孙光有大将之才,公孙恢征收巴蜀粮饷,供给兵马所需。如今降服旄羌、吞并交州,益州西界南境再无忧患,延岑携汉中依附公孙述。赤眉此次倾其兵马直指更始朝廷,倘若两败俱伤,则益州割据恐将雄视天下。”刘嘉说罢,略加思索遂接着道:“延岑虽是依附,而未归降公孙述,然而汉中乃益州门户,二者之间唇齿相依,汉中军一旦出龙池秘境,则必受到延岑、公孙述两军夹击,或许这二人正严阵以待汉中军现身,以根除榻侧之患。”
“汉中王所言甚是,再就是凉州隗嚣看似和气,不与人结盟,亦不与人为敌,一心经略西陲之地,却是不然。”妘洛缓了缓气,话锋一转:“当初汉中王率汉中铁骑北征朔方,分化匈奴,送粮赠金于凉州,此人有所见识,故而一直守家自保,观望风色,不敢轻举妄动,一旦汉中军有失,平衡打破,则其难保不称臣于成[都。”
刘秀思之遂问道:“公子之意,我等当如何处之?”
妘洛轻声道:“孝孙来说。”
刘嘉会意,接其话道:“当下静观其变,赤眉、绿林决战之后,无论战果如何,可以预料天下将更加纷乱,这二者治下州郡或脱离其势而另寻新主,或割据自立而称王一地。时而攻伐,时而结盟,今日之友明日敌,今日之敌明日友。治世之下朝廷掌控州郡,乱世之中州郡左右逢源,公孙述每收服一方则须备足一方钱物粮草,即便如此也难保归附州郡不反叛,见利而降之人,亦会为‘利’降服敌对,亦或者再次自立。李熊乃蜀中高士,非寻常谋士,何去何从,料想其自有盘算。”
诸阁台再无异议,邓禹遂又问道:“卢芳大军压境安定郡,凉州若失,夷族趁乱侵入三辅、中原,即便我军平定河北也再无意义,无论公孙述、或是赤眉、王郎等人,终归是同族争雄,倘若匈奴入主中原,泱泱中土岂不就此被污,更甚者华夏存亡难料。”
“毋须我等忧虑,隗嚣如若对付不了卢芳,夷族三面围绕之凉州岂能由其做主。”妘洛说罢,依兮扶其起身,接着言道:“汉中王曾遣李宝押送粮饷入凉州之时有何叮嘱?”
刘嘉道:“隗嚣驻守凉州,西陲固若金汤。”
“正是此话,送粮赠金固边陲。”妘洛说罢,来到槃凰盘前看了一会儿,遂与诸阁台言道:“以槃凰盘部署行军,河北即定部署不变,飞骑卫严密监视益州、凉州动静,随时报送御军台,如此可否?”
“无异议。”刘秀等将皆道。
如此这般,诸阁台不再讨论凉州、益州之事,全心放在了河北战役。
却说,三四日后,妘洛痊愈,依兮不在,太阳即将落山。
妘洛独自而行,似有心思,不知不觉来到了刘嘉屋外,稍加犹豫便走了进去。
“孝孙。”
“公子怎来了?”刘嘉下意识朝着妘洛身后看去:“依兮在哪?”说着话急忙走了出来。
“依兮出去了,就我一人。”
“依兮不在,公子怎可独行?兵荒马乱,且身体……”
“好了,孝孙,这么说话倒不像汉中王了。”妘洛淡淡一笑:“若君也是如此说话。”
刘嘉迎妘洛入屋,请入座上,遂也在对面而坐。
童子为二人备好了茶便退下了。
“前几日说到汉中军,我有不解之处想问问孝孙。”
“公子请讲。”
“汉中军皆在龙池秘境,不知家眷何以安置?”妘洛看着刘嘉:“再次出来之日也不知到何年何月了。”
“公子勿虑,三年前,我已在龙池秘境建了若干村庄,开拓荒地为田,汉中军家眷如今皆在龙池秘境,虽说自力更生生计俭朴、与世隔绝单调无趣,却是难得乱世之中过上太平日子。”
“如此安排妥当,我羡慕他们,让我想起了蓬莱岛、槃凰宫。”妘洛随之一笑:“不说这个了,听闻龙伯老师说你从未娶亲?”
刘嘉不解:“公子此话何意?”
“孝孙长我十岁,早该娶亲生子了。”
“征战沙场,儿女情长还是罢了。”刘嘉望向窗外,天色渐暗,鸟儿归巢,随即回头道:“天下太平了再说。”
“乱世到治世,或许十数年,或许数十年,或许更长,天下太平再思婚嫁是否太晚?”
“征战之士,有家不能回,有妻不能陪,有子不能养,今日不知明日在何方,鼓号响起不知能否再归来。”刘嘉紧握佩剑:“女人不是男人玩物,娶妻生子,使妻儿独守空闺,抚养儿女,照顾老父老母,岂非伤了女子,辜负一生。”
“男儿宁可流血,亦不让女子流泪;丈夫宁可屈膝,亦不让妻子委屈;须眉宁可受辱,亦不让父母担忧;壮士宁可断臂,亦不让家人受伤。”妘洛说罢轻叹。
刘嘉也不去多想,遂问道:“冒昧问下,公子是否有心上人?”
妘洛抿嘴一笑,想了想遂问道:“孝孙与阴剑牧羊一载有余,朝夕相处,觉得这孩子如何?”
刘嘉木然,随之问道:“公子之意不甚明白?”
妘洛恍然一笑,带着几分青涩:“依兮、阴剑俩孩子?”
“阴剑却是恋慕依兮。”刘嘉转而又道:“然而依兮此生不会离开公子。”
“我早已不属于尘世。”妘洛眼里流露出伤感:“出长安那时起,我就不是我了。”
妘洛想起了槃凰宫用一岁孪生胞弟换自己出来,依兮父母此次之后再未归来,胞弟成为王莽傀儡,受尽折磨,最终还是死在了刘玄手中。
“皆是我之罪孽。”妘洛声音颤抖。
刘嘉不知何以安慰,只见妘洛释然道:“天命使然,人岂奈何。”想了想又道:“我是用草药维持生命,苟活于世,不知能否见到天下太平之日,依兮来日方长。”
“依兮与公子心有灵犀。”
“汉中王所说何事?”
二人一愣。
妘洛小心翼翼问道:“依兮,何时到此?”
“翻跟头,一跳正好到门口。”依兮嘟嘴:“然后就听到了汉中王说话,不知何意?”
二人会心一笑,也不去解释,时辰不早了,遂告辞。
刘嘉看着二人身影。
“公子怎偷偷跑了出来?”
“你不在,我出来散步就走到了汉中王屋前。你怎知我在这里?”
“那还用猜,那个古人说的‘娇’……‘梦’,不离不弃,怎说来着……一下忘记了。”
“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对了,就是此话?”
温馨却隐隐透着忧伤的对话被风带去,听不到了,一尘不染的两个身影也消失在转角处。
刘嘉遂回到了屋内,继续看着行军图,思索良久,然后执笔在图上‘真定国’画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