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依靠
与和亲队伍失去联系三天,大雪也下了三天。羽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在第二日就被两人吃光了。要不是发现这废弃的狼窝,孟萦和他恐怕都已冻死在茫茫大雪中。可现在令羽担忧的,是孟萦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因为没有吃的,她根本无法抵御北地的寒冷,虽然穿着厚厚的裘衣,可她依旧冷得浑身哆嗦。孟萦那精致的小嘴,此时已冻得青紫,额头上还不住的渗出冷汗。羽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位公主一定会死在这里。他再也顾不上孟萦的嘱咐,冒着漫天的风雪,走出了狼穴。
根据他的记忆,来时倒毙的那匹战马,就在狼窝的不远处。羽在大雪中艰难前行,仔细搜寻,一旦觉得是印象中的位置,便用铁盾死命的挖起来。大雪虽已没过腰身,却依旧急急的下着。老天就像同羽比赛一般,看是他先挖出倒毙的战马,还是自己先将他埋住。过了一个时辰,羽终于挖到了早已冻硬的战马。他浑身像燃烧般雾气蒸腾,而附近,则散满了或深或浅的坑洞。羽拔出腰上的铁刀,将战马肚子上的一大块冻肉剜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切,一边重复的念叨着。
当羽爬出雪坑,却发现来时的路,早已被大雪盖住。羽又是凭着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才在半个时辰后,回到了先前的狼窝。回到洞内的羽,利落的将大块冻肉切下一块,然后再尽量切小。接着他将先前早就备好的枯草点燃,用雪水在铁盾里煮这切好的马肉。没过多久,肉熟时的特殊香味就在狼窝里肆意弥漫了。
羽忍着肚中饥饿,先将肉汤喂给了孟萦。孟萦喝了热的肉汤,脸上才稍微恢复些血色。羽看着盾内的马肉,虽然饥饿难耐,却依旧踌躇着吃还是不吃。和孟萦聊天之前,他是绝不会因为这种事犹豫半分的。可这毕竟是两人的救命“恩人”呐。
终究羽还是熬不住了,他哭着,将救了他们的“恩人”吃了下去。
喝了肉汤的孟萦,仍旧昏迷不醒。她在梦魇中喊着“爹!娘!”,双手不住的乱抓,像个无助的孩童。羽怕公主伤到自己,急忙上前制止,谁知竟被一把抓住,说什么也挣不脱了。羽担心强行挣脱会伤到公主,也就放弃这个念头。
孟萦的双手纤细而冰冷,俏脸上黛眉紧锁,不禁让羽心生怜爱。由于抓到了羽,她也终于停止了呼喊,再次沉沉的睡去。
羽也许是被抓的久了,什么其他事都做不了,索性也陪着公主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梦中,他只觉得孟萦身上有种莫名的香气,不自觉的将她抱住。
不知昏睡了多久,孟萦终于悠悠转醒。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和军士死死抱在一起,不由得张惶起来。孟萦迅速的缩回双手,开始整理衣服。
由于孟萦的动作,羽也醒了过来。他这时才发觉,抱着的公主并非在梦中。因此他也迅速撤回了双手,远远的端坐。
“该死!属下罪该万死!公主莫要惊惧!”羽惶恐的说道。
“没……没什么大碍,只是此事万不可与外人提起。”孟萦红着脸说道,不知是她高烧未退,还是仅仅因为羞愧。
“诺!”羽如释重负的郑重回道。
“还有,以后,叫我孟萦便好。”孟萦继续说道。
“诺!孟,孟公主,不对……”羽不敢,也不习惯直呼公主的姓名,一时间竟语无伦次了。
孟萦见羽如此惊惶已不知几次了,可她还是禁不住想笑,可她又怕这样失了皇族的威仪,因此只能用衣袖掩住双唇。羽见孟萦巧笑倩兮的样子,更加不知所措了,只道是天女下凡。
“多谢军士相救!”孟萦看到旁边以盾为锅,盾内已煮好了什么,知道是羽又救了自己一次,否则她一定会在这大雪中冻饿而死。
“不知军士这羽字是姓还是名?”孟萦再次追问。
“禀公主,属下有名无姓,就单名一个羽字。”连羽都不信,自己竟能介绍的如此煞有介事,文绉绉的。
羽见公主虽问自己姓名,眼睛却不时瞟向旁边盾内的吃食,知道她是真的饿了。“孟,公主,您久未进食,不知是否要吃些东西?”他又如此问道。
孟萦当然想吃,因为腹内早已空空,可她不知盾内煮的是什么,因此犹豫不决。
“禀公主,属下趁您睡着时,去外面猎了些野味,味道还算鲜美,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品尝?”羽生怕孟萦知道,盾内煮的肉是救了他们的战马。因此特意诓她,说是自己所猎的野味。可这茫茫大雪中,又怎能寻到什么野味?
“萦愿一试。”好在她没有深究,而是爽快的应下。孟萦强迫自己,不要想那盾中具体是什么吃食,她知道自己身负重任,绝不能饿死在这里。孟萦尝试吃了一小口,虽然味道同羽描述的鲜美丝毫搭不上边儿,可毕竟只有吃这个才能活下去。她用力咀嚼着肉块,却渐渐上瘾了。“也许是太久未吃到肉食了吧。”她想道。
孟萦刚吃时,还颇为淑女,小口慢慢咀嚼着。可盾内的马肉实在硬得出奇,自己偏又腹中饥饿,于是吃到后面,她不得不大嚼起来。此时的羽正坐在远处,看着吃得正香的孟萦。他觉得此时的孟萦,反倒更美了。
羽正看得发痴,突然与孟萦扫过的目光相对。孟萦见羽正痴痴的看着自己,立即意识到是自己失态了,因此她又红了脸低下头去,恢复最初的细嚼慢咽。
羽见公主不再尽兴,立即明白是自己痴看造成的。他虽然期望多看一会儿,可为了避免公主尴尬,只能向其禀明,再去洞外查探一番。
下了四日的大雪终于停了。风也一同止住,只留下澄澈光亮的天空。天光射在白雪覆盖的莽原上,令刚走出洞穴的羽极为不适。他眯起眼,逐渐看清了附近形势。茫茫原野上一无所有,只是刺眼的白。除去天上的太阳,他根本辨不清南北。可此时,已没了大雪的掩护,他们藏身的洞穴也不再安全。“必须想个完备的计划离开这里,尽快找到赵广将军,亦或是其他和亲队伍的人也好。”羽独自思量着。
羽有时说话,真的是不经过思考的。也许,这同他很少说话有关。毕竟常和他说话只有娘和铭儿。刚回到狼洞,他便对孟萦说道:“公主殿下,您是否需要解个手?”他的话刚一出口,孟萦的脸色就变了。这时,他才想起孟萦先前的嘱咐。原本羽是好意,或者仅需换个说法,“要不要去外面看看”什么的,孟萦就会欣然接受,可他为什么非要那么问呢?
孟萦只觉得脸上发烧,不置可否。原本她也有意出去一下,但此刻,反倒犹豫起来。
羽见孟萦并不答话,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属下该死,属下的意思是,外面的大雪停了,希望公主殿下亲自察看,做下一步的定夺,绝没有其他的意思。”他笨嘴拙舌的辩解道。
可孟萦只觉他越描越黑。“谢羽军士。”她颇为无奈的回道。
孟萦不禁忆起这几日在狼穴中发生的事,其中的许多事,竟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曾说过、做过。“究竟有多少密事叫这羽的军士知晓了啊?”她心中暗道。
孟萦走出狼穴,大口吸着清冽的空气。虽没了大风,可天气依旧寒冷,或者说,雪停后反倒更冷了些。她借着口中呼出的热气,不断摩擦着玉手。过了好一会儿,孟萦才稍稍适应了刺眼的白光。可当她看得清楚,却被眼前没过腰身,及至胸口的大雪惊住了。这大雪,在茫茫草原上,根本望不到边际。“在西京怎会看到如此的大雪?果然是天地造化,神秀无穷。即便博览群书,又怎能同眼前的胜景相比?”孟萦一时间被自然的伟力所折服,竟忘了下面要做些什么。
再次回到狼穴,孟萦便发愁如何离开这里。虽未来过北地,可羽自幼便知如何应对大雪。他建议孟萦跟在自己身后,而他,则用铁盾在身前开路。只要他开路时,将身前的大雪尽量压实,孟萦就不至于陷到松软的深雪里动弹不得。接着,两人又开始讨论,离开狼洞后该向哪儿去。至于追兵什么的倒不毕担心了,因为如此的大雪,即便是北地的狼族骑兵,也会寸步难行。
“我们向北行,向北会更快到狼族的聚居地。我想这其中必有误会,狼族为什么要截杀和亲队伍?”孟萦颇为郑重的评议道。
“公主殿下,属下有不同意见。我们该向南走,回到神州。”羽则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羽军士,这是为何?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去北地和亲,向南走,岂不是耽搁更多的时日?”孟萦黛眉紧锁的质疑道。
“可是公主殿下,我们随身携带的吃食只够不到两日的。即便我能在途中再猎些野味,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眼下我们贸然向北,不知具体方位,只怕还未找到狼族的聚居之所,就会在大雪中冻饿而死。因为越往北走,人烟就越稀少,连能吃的猎物也是。相反,我们刚刚进入北地,向南走几日,便很可能遇到村庄,即便遇到北地的牧民也好,再不然,碰到猎杀的野味也会更多些。一旦我们向南寻到人家,问出狼族或赵将军的确切位置,那时再备好吃食马匹,折往北行。属下这样安排,不知是否妥当?”羽分别对两种情形进行了周密的推演和安排,不禁令孟萦刮目相看。他这时的表现竟同先前的木讷截然相反。
“这难道是先贤所说的大巧若拙?”孟萦的心中疑问又起。
“公主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羽见孟萦久未答话,以为她还在踌躇。羽担心这公主依旧固执己见,果是如此的话,怕两人真要死在这北地了。
“可依军士所言行事。”此时的孟萦,不再像初始般强硬了,她倒仔细端详起这域外的少年。
“只是公主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觉得难办。”羽颇为烦恼的说道。
“羽军士但说无妨。”
“禀殿下,一旦离开了这狼洞,在野外或者村庄遇到不相识的人,我们该如何称呼?”羽提出了疑惑。
孟萦此时才发现,称呼确是个大问题。二人虽已在洞内知晓了彼此家世,可一旦真被北地人发现,又该怎样称呼,才能顺利蒙混过关呢?她看看两人的穿着,已近乎无二,不便再以主仆贵贱相称。这二人一男一女,又年龄相仿,如果不以兄妹相称,难道要以……
孟萦想到此,马上红了脸,打消了第二个念头。“那我们不如以兄妹相称吧,羽军士意下如何?不,是……羽哥以为如何?”孟萦最后叫名字时,还是略显羞涩。
“诺!公主殿下。不,好的,萦…萦…萦妹。”羽叫“萦妹”的时候,竟紧张的结巴了。刚才他只不过是按照推演,预测可能碰到的问题,可绝没想过占这神州公主的便宜。“上天啊,我这一下是升了多少官职,竟能和神州的公主攀成兄妹?”羽不敢细想,否则怕是背后,又要生出一片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