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海岛、秘密 上
苍鹭让人把女孩们带到了一栋奢华的楼宇里,上上下下皆是精美无比的器具、华丽精湛的装饰与顺服体贴的仆从,从住宿、洗浴到吃食,全都是世间一等一的华贵。
但这也是一座戒严得滴水不漏的监牢。
“阿玖姊,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从她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兰罗衣便痛苦地向唐丹芷问出了这个问题。
唐丹芷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兰罗衣什么都明白了。
从一开始,她们所经受的灾难便是这些人所设计好的。
无论是斛珠所收到的屈辱折磨、她成功地从采珠的船上偷走珍珠、黑市的医师向她答应得条件,全都是被设计好的。她们就像是被关进了迷宫的仓鼠,不断地奔跑,以为在道路的前方一定有着出口,但其实,却不过是那些人们手中的玩物。
兰罗衣抱着自己的头,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怒吼:“可为什么是我们?”
唐丹芷无法回答。
其实蓝清源早已告诉了她许多关于海市的事情,所以她也大概有所猜想。
徐苍鹭与他的龙牙士们一向憎恶龙庭,自很多年前起,他们的队伍就被龙庭海军通缉、追捕,经历过无数厮杀,死去了无数海盗好手,也丢失了无数到手的财富。
所以其实这一切本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只是简单至极的报复而已。
徐苍鹭需要的,不过是一些用来捉弄那些雪城的贵族们的小手段——偷盗、绑架、殴打,来向他们传达自己的恶意。
而兰罗衣,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她只是被他们利用的,微不足道的棋子。
但是唐丹芷不能这样回答这个悲伤而脆弱的孩子。
所以她只能蹲下,抱住兰罗衣瘦弱的身躯,向她许下了自己的誓言:“一切都会改变的,我保证。”
一切都会改变的。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这些让她讨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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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簌簌。
夏日的季风依旧存留在这片岛屿的周围,带来了仿佛无尽的降水,逐渐吞噬着下城的海岸线。
入夜已久,除了窗外的水声,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烛火摇曳,映照出女子淡薄的身影。
她心里隐隐飘过一阵不安。
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兰罗衣她们也该早早回来了,即使路上突降的大雨阻碍了她们的归途,也不应该耽搁如此多的时间。
伴随着点点窸窣的脚步声和水珠滴落的声音,有人扣响了屋子低矮的房门。
“咚咚”的叩门声充满了力道,那不是女子能够弄出的动静,斛珠微微蹙眉,站起身来。
“谁?”
门外的来人在听到女子的声音之后就变得寂静,无人回应。
沉默得让人心生寒意。
斛珠拉开了床前的抽屉,从中找出了一把精巧的折刀,小心地藏在了自己袖口。
她一步步走到门前,再一次地问道:“请问是哪位客人来访?”
这次回答她的却是一个乖俏的女子声音:“我便是来找斛珠姑娘的,不要害怕,出来吧。”
斛珠愣了一瞬。
这是下城区的深处,这里生活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冷漠而麻木的。所以她和兰罗衣一直以为,她们待在这里的事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那些过去糟糕的一切,都会慢慢离她们远去。
但看来,这也不过是她们的一厢情愿而已。
斛珠知道自己逃无可逃,所以只能选择面对。
她打开了门。
门外的情景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太相同。
四个身披风衣与鳞甲的龙牙士站在屋檐下,冰冷的雨滴从屋檐滴落,在他们的头盔与肩甲上溅出水花,而他们所凝视的不远处,站着一个青衣的少女。
那是一个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端丽得明艳的少女,她撑着绢布的油纸伞,嘴边带有若有若无的弧线,静静伫立在雨中。雨花打在伞上,打在她所站的地面上,“滴答、滴答”,散发出仿如萤火一般的微光,照亮了她苗条的身形。
好似刚从画中走出的翩跹仕女。
龙牙士用干涩的嗓音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少女笑了,面若桃花:“这不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海盗先生们?我家阁下嘱咐我,一定要将斛珠姑娘安全地送到他所在的地方,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从你们手里面把她抢下来咯。”
龙牙士讥讽道:“你一个人?”
“对。”
“不知死活。”
在眨眼之间,他们便有序地行动了起来,站在前面的两个龙牙士熟练地抽出了自己的弯刀,而后方两人一个拔出了火枪,另一人快速地接近了斛珠。
“我看未必哦。”
少女依然微笑着,只是轻轻翻开手掌,无数伞边的水珠就落在了她的手心,这些水珠像粒粒珍珠一样凝结,化成了无数晶莹剔透的结晶。
然后她轻轻弹指,凝结的水珠延展变幻,化成道道尖锐的冰羽,飞射而出。
飞羽在半空中留下几线清澈的白影,就像是回旋的闪光,只是一个刹那间,便刺穿了那个想要靠近斛珠的龙牙士。
他的身形诡异地停滞了下来,仿如化成了一块石雕,但他的胸口血珠飞溅、凝结,好似盛开的牡丹。
龙牙士们皆是心头一震。
“别东张西望呀。”
少女话音犹在,但在龙牙士们再度聚精凝神之时,她的身影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余下的三人纷纷做出守势,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但他们的对手却像是一个无孔不入的鬼魅。
“再见。”
少女对他们说着,声音却好像是来自遥远地方海妖妩媚的低吟。
如同故事里那样,将迷途的水手带向了无法抵抗的终途。
少女脚尖落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美丽璀璨的冰花在她脚下盛放,然后蔓延扩散,碾碎了途径的一切。
这些武艺高强的战士们却再也无法回头看见她的模样。
那股比雨水还要冰凉的寒意轻易地撕扯开他们的铠甲,钻入他们的心窝,然后绽放。
他们想要大声呼喊,但只是一张嘴,晶莹却尖锐的冰锥就从他们的喉咙里窜出,所以他们只能恐惧地发出嘶哑的悲鸣,在极端的痛苦里迎来了无情的毁灭。
自始至终,束手无策。
斛珠呆呆地立在原地,这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快。那些她最为忌惮的海盗在这个少女的眼中却好像只不过是可笑脆弱的人偶,只是随意提拉起手中的丝弦,就会把他们摔成碎片。
斛珠甚至连恐惧都感觉不到了,面对这个依然微笑着的美丽少女,感到的只是彻骨的冰凉与绝望。
“我们走吧。”
少女对斛珠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