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海客无心
红灯笼，紫花楼，青石桥。
斜风细雨里，蓝色衣衫的傲岸男子穿过长桥，遍布青苔的石阶下，点点雨水打在宽阔的长河沟渠里，涟漪绽放、破碎。
他停在了那做熟悉的小楼下，抬头凝望。
四楼的那间小窗前干干净净，原本挂着的悬铃也早已被撤下，在一片火树银花里显得是如此突兀。
在外揽客的小厮认出了男子的身份，低低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墨云大人。”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我来找斛珠姑娘。”
一丝战栗窜过了小厮的神经，从很多年前起，这个男人就是小楼里最尊贵的客人。他总是为那同一个女子而来，但如今，那个女子却已然不再。
“大人，斛珠姑娘她……”
看见小厮神色里掩饰不住的惊惶，男子知道了自己所听闻的那些事情其实都不是谎言。
明明不过是两个春秋，但他也似乎已经离开这里太久了，久到了物是人非。
他叹了口气，有些悲伤。
但更多的，还是遗憾。
在熙熙攘攘的海市里，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罕见，这是属于那些无力独自抵抗风暴的人们注定的命运。
生于尘嚣，凋于繁华。
男子向来不是一个侠道热肠的人，但他现在还是想为那个女子去寻回一些道理。这只不过是偿还罢了，为他曾经所欠她的那点滴恩情作出的补偿。
幼时的他也曾想过，若自己生于大陆乃至剑庭之上的哪家高堂名门，也许如今也会成为一个春风得意的少年才俊，马蹄催踏、看尽繁花。
但如今回望，他不是那个模样，也不愿是。
他已经习惯了漂泊天涯的生活，也熟悉了刀剑染血的味道，他觉得如今就很好。
一人、一剑、一壶酒，一歌、一醉、一天涯。
海客无心随白鸥。
他不再理会身旁的下人们，收起了伞，一步一步向楼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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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你见到了那个男人，又是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这真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对于我们天狩来说，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选择的，他们碰触了那些最为糟糕的禁忌，所以就成为了我的敌人，仅此而已。”
“这不像曾经的你会说出的话语。当杜若还在的时候，这个名为徐苍鹭的男人就已经开始统御着这片海洋了，龙庭的钢舰与炮火在他身体里刻进了入骨的愤怒与仇恨，即使你去了，你觉得自己能摧毁掉这一切么？”
“……”
屏风后的来人沉默了许久。
“但你还是一点没变啊，姐姐。”
坐在栏杆上的女子轻轻侧过了身子，她右手慵懒而俏皮地撑起了自己秀丽的脸颊，左手举着一把平蓝玉骨云纹吴伞，淅淅沥沥的雨水从伞檐滴落下来，连成了一层帷幕。
朦胧美丽得有些梦幻。
“你还是这么叫我。我还以为你们会恨我呢。”
“杜若和白麓都是学不会放弃的人，因此他们从不后悔，也不会憎恨，只会朝着自己所相信的那条道路，笔直地走下去。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后悔了，所以才会想要弥补。”
“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毕月只是笑着回答：“你不也一样么，姐姐。”
“进来吧。”
女子翻身从栏杆上跃下，赤足落在木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伞上雨水“哗啦啦”地散落，她随意地向后挽起自己漂亮的长发，被打湿的领口勾勒出了小巧的锁骨。
她早已不是毕月记忆中那个娇小的女孩了，但眉目里那份的缱绻与神秘依然没有一丝变化。
毕月在房间里盘腿坐下，凝视着她的脸庞，微微苦笑，说：“白麓找了你很久了。”
“我知道。那你呢？”
“我倒是没有那么着急。”
她装出有些愠恼的模样皱起眉，说：“为什么啊？”
“因为直觉告诉我，你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直觉？”
“就像你曾经教给我的那样，要相信自己作为家人的直觉。”
家人。
当毕月说出这个词语的时候，也感到了一丝苦涩与陌生。
什么是家人呢，家人不是一种血脉的传承、也不是一种缘定的身份。那是一种信赖与爱情——那是即使被整个世界都背叛，依然会没有条件地相信与爱着你的人。
精致的贝壳风铃在两人的头顶晃荡着，好似在轻轻歌吟。
女子笑着说：“哭之笑之，不如歌之吟之。”
“所以呢，明明像躲猫猫一样藏了这么久，你也依然想要出现在我面前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伸出手，轻轻拍打着风铃垂下的白笺。
“你似乎带来了一个很神奇的女孩，还送了她一点很有趣的小东西吧。”
“嗯。没想到我也会从你口中听到用‘神奇’来形容他人。”
“哈哈，因为我觉得她和我很像，所以很喜欢她啊，”女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而且就连煌音也很喜欢她，不是么？”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那当然，因为和你比起来，我与她们所在的世界要亲近很多嘛。所以无论是在哪里，我都能听到来自这个世界的声音。”
她们。
她们会是谁呢？
不是唐丹芷，也不是兰罗衣。
那么就只能是是煌音、是风檎和雨司，是那些缥缈的精灵神明。
毕月若有所悟。
“姐姐你果然还是选择传承起那份沉重的命运了么。”毕月轻轻叹息，“若是让白麓知道了，他也一定是会觉得不开心的吧。”
“那便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说谎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白麓那样聪明的孩子。不过我也可以帮你瞒过他，那你也愿意帮我吗？”
“不，不是谁帮助谁，而是我们一起，”女子淡然而明媚地笑着，“我们要一起把那些依然还迷惘苦恼着的孩子们拯救出来，无论她们是幼小的女巫，还是懵懂的神灵。这是你的职责，也是我的命运，不是么？”
“是啊。谢谢。”
“谢谢？”
“我是说，谢谢这段命运。能再次见到你，真好。”
“啊~乌夜你个家伙浪迹天涯这么久，也学会油腔滑嘴了呢。”
“你自己都说了，我已经变了。而且我现在的名字是毕月，姐姐。”
毕月也带着温暖的笑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