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苍茫彼岸 下
“从你的技艺来看,这个国度的机巧之术其实并不逊于皇国,为何在曾经的那些战场上,却并未见到太多如此强悍的器械?”
戴着帷帽的静趴在空舟引擎室旁的栏杆上,看着下方那个以金属器具调试着熔炉的少年,他朴素的衣装上已被机油染黑,炉中灼烫的高温映得他的脸有些微微发红,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匠师的学徒。
但他的动作熟练而精准,行云流水之间充满了仪式般的美感。
“这其实是一个很难说明白的问题,”少年在听到女子的话语之后向她回望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但我觉得,究其根本,应该还是理念的差异吧。龙庭自古皆是文人兴邦,所以讲究规矩,无论是多么优秀的器具,终究是受于条律的工具。皇国则不然,以武家贵族统治的皇国就像是一头不断贪食着一切事物的巨兽,土地、文明、财富、人才、技艺、武器、技巧……在那个庞大国度永不止境的扩张之中,皇国子民追求着的是更加实际的事物。源静你在皇国之中成长、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所以应该比我更加明了吧——那个国度,如今已然变成了危险而贪婪的怪物。”
听到少年的回答,静蹙起眉头沉思了良久。
“曾经似乎有人和我说过相似的话,只不过我好像不喜欢像你们这样去思考。将所有事情都算尽了,就不感觉很累么?”
“是啊,真是一件疲倦的事情。但我们也无从选择。”
最后检查完一遍引擎之后,少年关上了熔炉的阀门,随后他轻灵地抓住长梯跃上了平台,将自己的外套搭在了工作台上。
少年便是雪城张月,当他换下了平日的华服后,尽管仍是那样俊秀,却已然不再像平日里身为城主的肃穆狷介,一举一动里带着少年时代特有的轻盈明快。
“这一趟麻烦的旅途就麻烦你照顾我们了。”
“能够陪你一起,也不会是坏事。”
源静只是微笑着这样回应。
……
从昊空甲板上升起的两艘空舟呼啸着掠过海面高空,分别去向了蓬丘的南北两面,从蒸汽孔排出的白色水雾在空中凝结,变成了两束洁白的轨迹云。
蓬丘之广袤,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这片孤独立于海中千百年的土地上山脉连绵,看起来无比壮阔。
空舟越过高耸的山峰,在盆地森林的上方盘旋,良久之后,才选定了溪涧旁一片宽广平坦的草地。青灰色的空舟滑翔着降落下来,扬起的气流在草地上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这只巨大的飞行器械放下缓冲的起落架,稳稳地接触到了地面。
即使此时正是白日,这座岛上的原野里依然弥散着朦胧的雾气,夏日的热风一浪浪地卷过青绿的草皮,将碎叶轻轻地打在了空舟的外壳上。
没过多久,伴随着加压舱的出气声,空舟的门扉便自动地打开了,换上利落衣装的几个年轻男女从中走下,踏上了柔软的草地。
那个明丽的女子揭开了自己的帷帽,让自己光滑的发丝在夏风的吹拂下随意地飘动着,她抬头望着如洗的天空,却皱起了眉头。
“这里的感觉,让我想起了那片名为‘幽冥’的地方。”
“因为这里其实也是洞天,我们之前穿透的那层雾海,便是与现世之间的界限。”
“所以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白衣的男子。
“是啊,”男子露出了苦笑,“总有些故事,其实还是被忘却会比较好。”
“然而无论何时,隐瞒与逃避都是对解决问题最糟糕的处理方法。”
“没错,”男子点了点头,叹气道“所以现在我不得不来亲自处理这些大麻烦了。以自己的双手来为一段古老的历史作结,想来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顾陶陶攥住自己身上被风拉扯着的宽大长袍的颈口,有些惊异地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在她的印象里,似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年轻的城主表现出如此随性的模样,他的笑容平易而又自信,美好得让人心动。
“那我们继续往前吧,那里有着我想给你们看见的东西。”
雪城张月背着一块古朴的剑匣,他远望着溪涧的上游,眼神里透露出一丝丝凝重。
雪城张月与他身边女子的步伐是那样轻快,顾陶陶有时不得不小跑才能追上他们。不过雪城张月也似乎一直关切着顾陶陶的状态,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停下来稍稍休息一下。
道路越走越远,他们身边的雾气却显得越来越厚重,湛蓝的天穹下一切大地上的事物都闪着莹莹微光,明硕不灭。
潺潺的流水依然响的那么清澈,原本有一人高的茂密苇草却渐渐消失不见了,路的远方是一片朦胧的光华海洋。
“我们到了。”
直到走近的那一刻,顾陶陶被眼前的这一切所深深地震撼到了。
那是一片湛蓝苍茫如同夏夜银河的花海。
随风摇曳的娇小花朵像是闪烁明灭的星辰那样美丽,花瓣上折射着银蓝色的光,在缥缈的白雾中不断跃动着,仿佛空气里有着无数无形的精灵。
整座天空下的花海里花瓣飞舞,像是海水之中燃起了苍蓝的火焰,绮丽而梦幻。
雪城张月向顾陶陶伸出了手,打断了她的发愣。
少年的手上,是一张柔软的手绢。
“用这件小东西遮住自己的口鼻吧,虽然这些花儿在没经过处理的时候毒性很弱,但这空气里过多的花粉和往生烟毕竟还是对你的身体并不好。”
“这里的花儿是……?”
“幻生。”
在雪城张月回答之前,那个美丽的女子便蹙着眉念出了那个名字。
禁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