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界上任何东西,只要是任何物质的东西,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如果说它是无价的,那只能说明你开出的诱惑不够大。
这是唐苾新同学的高中政治老师在讲课时涉及到的内容,今天又被她重新翻了出来。既然任何物质的东西都可以用物质来等价,天山雪莲也不例外。苾新决定开展一场阴谋,等待鱼儿上钩。
她要铁吉吉找来一批流氓造势,说天朝有位大富商要出天价购买天山雪莲,天朝富商要是买不到,就要离开西夏去别的地方了。
主仆两人现在住得是西夏第二大旅店,身着绫罗绸缎,营造出一种我很富有的氛围。
谣言确实引来了大鱼。在西夏第三位拥有天山雪莲的大臣呼和尔听到谣言便派他府上的管家去拜访天朝富商。
铁吉吉打开门,是呼和尔的管家和两个随从。管家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问清了对方身份后才确信,铁吉吉他们就是他的老爷要找的人,管家说明来意,苾新窃喜,她和铁吉吉收拾了一番,由管家带路,去呼和尔的府邸。
两人被安置到后花园等待呼和尔。一进花园,他俩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西夏国即便有沙漠中的绿洲之称,也不应该像眼前这样湿润肥沃吧!苾新有种错觉,仿佛她进入了热带雨林。这儿有高高的樟树,肥大的美人蕉,有小孩一般大的仙人掌,有水培的梅玖,有滴水观音。有株植物的叶子是两种颜色,一条深绿一条浅绿交替构成,苾新走进一看,原来是孔雀竹芋,小花园中的植物真是多不胜数,看得人眼花缭乱。
铁吉吉没有多余的心思欣赏周围的一切,随便扫视四周,重点看花园的布局与方位,以及有没有人埋伏在这里,还好,这里没有危险。铁吉吉偶尔看看植物,偶尔瞥一眼苾新,和唐姑娘在一起也有段日子了,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么兴奋,不经意间,他的嘴角也浮现出笑容。
苾新看铁吉吉,发现他在笑,他的身旁落满了阳光,阳光中精致的侧颜秒杀一切,看得苾新如痴如醉,某一瞬间,苾新觉得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景风,那个爱笑、阳光的景风。
苾新猛得转头,铁吉吉注意到她的动作,向她走去。苾新很快用手抹掉眼泪,但她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一句沙哑的我没事,铁吉吉要比看到她流泪还难受。
最近唐姑娘总是偷偷掉眼泪,问她时却什么也不说,她不说铁吉吉也知道,难过是因为找不到天山雪莲,失去景风。铁吉吉有时候不止一次地想把秘密告诉苾新,景风中的是剧毒,孔雀胆无药可解,即便是有了天山雪莲也救不回他的命,又何必因为一剂药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告诉她后更怕她想不开,也许情况会比现在更糟糕,这个秘密还是不说的好。
“两位贵客久等了。”说话的人正是呼和尔。真是千等万等终于把他盼来了。
呼和尔的出场很给力,是他的穿着让苾新看到了希望。呼和尔富商打扮,见人就笑,他的面猾狡诈,斤斤计较,一点都看不出西夏大员的样子来。他领口、袖口、腰带处的做工非常精致,衣料也是上好的绸缎,整件衣服剪裁得体,漂亮大方。呼和尔的帽子上镶嵌了一颗漂亮的蓝宝石,苾新并不懂珠宝也不懂服饰,但她知道,一个男人用钱来装饰自己时,必定爱财。
另一个问题来了,他的天价自己给的起吗?“铁公子坐。”呼和尔招呼铁吉吉坐在一旁的竹椅上,苾新站在一旁侍候。他们约定好,铁吉吉是公子,苾新只是一旁翻译的丫头,若是她一介女流与别人谈生意,大都觉得她不可信,有铁吉吉压台可信度就高很多。
两人寒暄几句进入正题。呼和尔拍拍手,一个捧着盒子的奴隶走了来,随着呼和尔的吩咐奴隶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朵雪白的莲花,这是天山雪莲没错。苾新看到雪莲后眼睛都直了,想去碰,手伸到一半就被呼和尔打了回去。
呼和尔不以为然,一个小丫头想碰他的宝贝,想得美。送上笑脸打算和铁吉吉继续谈,没想到他铁青着脸,对自己怒目而视,刚才看到雪莲都不动声色的人,此刻怎么凶神恶煞,反差巨大。
两人对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呼和尔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岂能被这点威慑震住。呼和尔得意的说:“天山雪莲您还满意吗!不知道您能给出怎样的天价,还真是期待啊!”
铁吉吉伸出一根手指头,呼和尔笑了笑,摇摇头。他两只食指搭成十字架,搭了两次,说:“十倍。”
“十倍,你简直是敲诈。”苾新按捺不住气愤,即便天山雪莲再珍贵,也不能胡乱要价。
“敲诈,是谁当初说要天价购买雪莲的,哈哈哈。”呼和尔悠闲自在的说:“买不起,可以出去。”
“好,我们买,但现在没带够这么多银子,能不能先给您一千两,好让我们拿雪莲回去救人,我们真的会将剩下的九千两给您送回来的。这朵雪莲,”苾新不安的解释,希望呼和尔理解雪莲真的是急用急用。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呼和尔打断了“铁公子,您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个,”说着搭起手指碰了两下“是十万两。”
十万两银子,此言一出,铁吉吉、唐苾新、甚至捧盒子的奴隶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呼和尔。
苾新不顾一切抢下盒子,紧紧抱在怀里。呼和尔见此情景,招呼来了很多人。“我劝你还是把盒子放下,或许还可以活着出去,否则,”呼和尔顿了顿,看了看紧抱盒子的唐苾新,又看了看准备战斗的铁吉吉,说出最后几颗字“只有死路一条。”
“上。”几个西夏兵冲了上来,铁吉吉也冲了上去,没几个回合,西夏兵就败下阵来。呼和尔也没闲着,又招来人围攻他们。铁吉吉继续与西夏兵打斗,精致的茶杯、竹条椅子、圆桌、该碎的碎,该破的破,呼和尔心疼的看着这一切,恨不得立刻杀了铁吉吉。
灾难远远没有结束,芭蕉的叶子被剑划的满是口子,有个西夏兵摔出去后压在了滴水观音上,翠绿的叶子被蹂躏的没了样子,每一寸绿地都被无情践踏,他的绿色花园在滴血……
“住手。”呼和尔嘶吼道。铁吉吉退下阵来护在苾新前面,余下的西夏兵乖乖退到呼和尔后面。
“我要杀了你们两个中原人,我要杀了你们。”呼和尔的脚下是满地碎叶,心爱的樟树身上也挨了好几刀,各样的水培植物翻了一地,水一片一片聚在地上,破碎的花盆、瓦罐满地都是。他的绿色花园被毁了,他的骄傲都被这两个人给毁了。
铁吉吉慢慢从苾新手里拿出盒子,扔给呼和尔。苾新很清楚他们俩闯祸了,但算不上什么大祸,在沙漠里养这么多植物,无非想炫个富嘛,据她估计,所损失的这些东西也不过三千多两银子。
“你急什么,赔给你就是了。”苾新也摆出一张很凶的脸,谈判的气势不能输。
“赔,我们可要好好谈谈了。”呼和尔说。
“你当我们是傻子么,像你这种胡乱要价的人,我们才不跟你谈呢,反正你们这些人也不是铁吉吉的对手,我们不怕你。”
“臭丫头,”不等呼和尔把话说完,苾新又打开话匣子“要赔,也应该对簿公堂,找个掌柜来清算。”
铁吉吉、唐苾新、呼和尔在官府里找来掌柜,由另一名大臣做裁判,为了公平起见,苾新请来了西夏宰相克拉玛。
老掌柜开始一件一件做统计,苾新也不闲着,跟在老掌柜后面做笔记。物品计算好后,双方商讨价格,开始计算总共要赔的金额。老掌柜用的是心算法,仰起头,眼睛使劲地眨。苾新左手拿着账本,右手拨动算盘,安静的空间里只有哒哒哒的声音。
苾新算账时很认真,头都不抬一下,一个劲拨珠子。说起来自己的数学学的也一般,但今天算账时真的有一种转理科的冲动,或许,自己还能当一名数学老师,仔细想想,远离二十一世纪还不到一年,但十七年的成长已恍如隔世。
“两千七百六十八两。”苾新和老掌柜异口同声报出了这个数字。
“那就赔吧。”呼和尔奸笑。
“我没那么多银子。”苾新说得理直气壮。
“没这么多银子,东西是你核实的,价格也早就商定好了,怎么,你想抵赖。”他可很不耐烦。
“你让我清点一下,嗯,有克拉玛宰相在这儿,我怎么会抵赖。”
她拉着铁吉吉到另一边,压低声音说:“我们现在的钱应该不够,这次又要连累你了。”
铁吉吉摇摇头,握住她的手。那一刻苾新特别惊讶,因为她分明看到了他眼角的笑意,没错,那一刻他很开心。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傻的人,已经身处险境了,面临牢狱之灾,竟然显得很开心。苾新又想,他又不懂西夏法律,应该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我们所有能变卖的都变卖了,总共两千七百两。”苾新将银票和银子递给掌柜,掌柜核实后才递给克拉玛宰相。
克拉玛命人写下两份契约,一份给苾新,一份给呼和尔。契约上写着因她拿不出余下的六十八两银子,所以要抓铁吉吉坐牢。“为什么要抓铁吉吉,干他什么事了。”苾新觉得克拉玛简直是糊涂官,如果因为六十八两银子就要抓铁吉吉坐牢,那直接拿给他贿赂的钱来填这个洞好了。
“是铁吉吉破坏了绿色花园,这儿的损失应该由他承担。”克拉玛压低声音对苾新说:“让他替你去坐牢。”说完后又笑了笑。
“怎么,你觉得是你帮了我?”苾新不满。
这时一旁的呼和尔插话“我觉得让铁公子坐牢是很可惜的,在下倒有个办法,可以让铁公子免受牢狱之灾。”
“你,你能有什么好办法。”自从和呼和尔打交道后,苾新已经不相信这个财魔了。不过,还是给他一个机会,万一真有办法呢。苾新认真问道,有什么办法。
“我有个侄女,很看得起铁公子,如果铁公子愿意做她的奴隶,那我就权当给侄女面子,放铁公子一马。”
铁吉吉才来西夏多久,哪里认识西夏大臣的侄女,呼和尔口中的侄女,自然便是阿拉路,想必呼和尔消息灵通,经绿色花园一闹,他便派人查清了俩人的底细。
“你休想。”苾新拍案而起,反应大得惊人。她呼吸急促看向铁吉吉,心情不定,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会不会太鲁莽,万一他愿意呢。这一次她又看到了铁吉吉眼中的笑意,他该不会吓傻了吧,老是笑干嘛。
“铁吉吉,你。”话不用说完,他会懂得。
铁吉吉的笑容更加猖狂地显现在脸上,他扬起嘴角摇摇头,与其说是摇了头,还不如说轻轻摆了两下。不过还好,他摇头了,代表他不愿意,啦啦啦,欢呼吧!
“看到没有,他不愿意。”苾新得意的说。
“那就没法子了,只能送他去坐牢。”呼和尔无所谓。
“不行。”苾新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可是你们中原人的话,总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克拉玛说。
“要负责也应该是我负责,本来是该我承担,我换他。”
这次换克拉玛吃惊了,铁吉吉难道不是她的奴隶吗。铁吉吉拉着苾新的胳膊,在她手心里写下:不准。铁吉吉坐牢苾新不同意,苾新坐牢铁吉吉不同意,但总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呼和尔飞来一句看上去是幸灾乐祸,却解决了这道难题,他说,既然两位这么难舍难分,就一起去坐牢吧,反正牢房也大得很。
最终苾新和铁吉吉还是进了监狱,克拉玛判了他们两个月监禁。牢房的地上撒满了干草,地面潮湿,干草都捂臭了。真是想不到干燥的西夏会有这么潮湿的地方,以后要来避暑,就来牢房里蹲几天,绝对物美免费。
苾新打量牢房四周,知道它修建在阴面,不见光。过道墙上有扇窗户,可以透点微光进来,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梁上吊着霉线,墙角有蜘蛛在结网,墙面是用土砖叠起来的,靠都不能靠。苾新心想,这间牢房多久没住人了,都年久失修了。
铁吉吉在干草里翻出个木墩子给苾新坐,他开始收拾牢房,他要动手除去蜘蛛和网,被苾新拦下。“都是自然界的生物,它也在讨生活,何必为难它。”蜘蛛幸免于难。
“铁吉吉,这次又害得你跟我坐牢,我很惭愧。”
铁吉吉淡然一笑,在她手心写下:无妨。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在郊外,我看你瘦瘦小小,心想,戚卫城给我找来的这个马夫,是我要照顾他呢还是他要照顾我,世界上哪有白白净净的俏公子做马夫的,这一定是个阴谋。后来我知道你,不能说话,我就特别想保护你,真的,你别笑,还笑,再笑就不说了。”
苾新一停顿,铁吉吉立马不笑了,温柔地看着苾新,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因为,我觉得你好让人心疼,可是后来,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突然觉得你像是我的保护神,有你在身边,总是很安心。甚至恍惚间以为你就是景风,呵呵呵。”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铁吉吉,谢谢你一路以来的照顾与陪伴,我很感激你。”
铁吉吉在苾新手心写下:同样,我也感激你。苾新不解,铁吉吉继续写:你若不怪我,都算是上天厚爱了,姑娘之恩,刻骨铭心。铁吉吉心里还有着另外一段话,你口中的第一次郊外会面,在我这里,已经是第四次见你了。
姑娘之恩,刻骨铭心,不怪我,上天厚爱,这些都是什么,苾新完全理解不了铁吉吉在写些什么。原来在她心里,她早就忘了当日在清平乐救下的刺客,她与他照面时,他不以真面目示人,他摘下了人皮面具,恰恰天又太黑,她看不清他。他终于有机会来帝都找她,但在此之前,他却杀了她的心上人,和她在一起时日虽久,但他偏偏哑了,和她正常交流都成了困难,又怎么好写下别的话。他们两个人明明有很多接触的机会,却都错过了,是上天的捉弄,还是注定有缘无份。
这时铁吉吉还是拉着苾新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苾新将手抽了出来,为了掩饰尴尬又把话题转到克拉玛身上。
“克拉玛这只公猪,收了咱们的银子,竟然把咱们送进大牢了,简直是太坏了,五百两银子,这些钱完全可以换咱们出来了,太气人了,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傻。”
“原以为请个宰相就会好办事,可没想到事情只会越办越糟。”苾新叹了声气,对于天山雪莲她是绝望了,心想景风是活不成了,她自暴自弃,甚至都有轻生的冲动。俩人朝着光坐,坐着坐着苾新就靠着铁吉吉的肩膀睡着了。
唐苾新还是被阿拉路吵醒的。
“你宁愿坐牢也不愿做我的奴隶,怎么,我一个大将军的女儿还做不了你的主人。我又不会真的拿你当奴隶的。”
“不是说她是你姐姐吗,什么时候你们俩成了别人口中的那种关系了。”
苾新听到这儿,阿拉路分明是指责自己骗了她,即便我不骗你,铁吉吉也不会喜欢你的,苾新继续装睡。
“这个唐苾新,可真坏,她是个大骗子。你敢瞪我,她就是骗子,就是骗子,哦,不对,你们俩个都是骗子,天朝来的骗子,你更是个傻瓜!”阿拉路与铁吉吉对望,她倒退了几步,哭着离开。
铁吉吉看阿拉路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又回过头看熟睡的苾新,是因为遇到你吗,我的世界不再是灰白色,唐苾新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快乐的时光了,我们一起从帝都到扬州到西夏,我看过你哭、你笑、你闹,曾很自私的想过,要是我们一直寻药,景风可以一直等,我们就永远这样走下去,但是不会的,景风一死,一切都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