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刀去剑复来
九天剑派。
闭门沉寂十余年的北冥观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北冥师弟,方才祖师殿的弟子说陈浮生的那盏本命灵灯忽然感应到他外泄的气息,已经锁定了方位,随时可以捉拿回来。只是他毕竟出自你门下,如何处置还需你点头之后才是正理。”
玉阳子负手而立,叹息一声,就有一点灵光不知从何处生出,迅速扩张,将这幽寂的大殿照耀得一清二楚。
南明离火同太阳真火一般,天然炽烈阳刚,可在他手中用出却有如水流一般绵柔不绝,不带一丝火气,显然这位九天剑派的掌门已经将南明离火诀修炼到了圆融如意的无上境界。
几乎是玉阳子放出真火的刹那,大殿深处那方沟通了北海的寒池之上就有一圈佛光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将这几乎无物不焚的南明离火生生化解于无形之中。
低声宣了一声道号,玉阳子向着佛光中央的那道身影微微点头:“北冥师弟十年闭关,原来已经修成了阿摩罗识。”
北冥道人身材高大,面目如铁极有威严,然而此时在佛光下的身躯却是身高不足六尺,骨肉如柴,若非这里是九天剑派重地,两人做师兄弟更是已近千年之久,对于彼此的气机熟悉无比,玉阳子还真有些不敢辨认。
北冥道人也不理会玉阳子,只是低垂下头,默默打量着左手中的那一方扁平铁钵。
铁钵口径不过拳头大小,却隐隐有波涛之声从中传出,有若雷鸣海啸。
北冥道人将触地右手收回胸前,凌空站起,气势勃然而发,佛光大盛将玉阳子的南明离火尽数排斥开来,北冥道人瘦小的身躯上竟然现出一种宝相庄严之感,在佛光映衬下真个如同佛陀现世一般,北冥道人对于这些却是恍然无觉,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惊天怒喝。
伴随着这一声吼声,以九天剑派为心方圆千里之内的天地就是一震,元气激荡冲撞,狂风大作,无边雷云滚滚而来,漂泊大雨倾盆而下,又有鹅毛飞雪漫天飞舞无数种极端天气在这刹那之间同时展现,甚至就连九天之上的日月星光,潜伏地下的火山熔岩都被这一声怒喝牵引而来,汇聚成为一个五彩斑斓浓密如实的元气光团,有如漏斗一般倾泄而下。
这个光团甫一出现,北冥道人把手一抬,掌心那只铁钵便自迎空飞起,凭空涨大千百倍,虽然比起那处方圆数百里的元气光团来还是有如芥子粟米一般,但气势却是不差分毫,迎空一兜便削去了十之一二下去,再一兜又是十之一二,虽然元气滚滚不绝,但这铁钵内里也似无边无际一般,没有穷尽。
得了这股元气,北冥道人的肉身节节拔高只是片刻便恢复到原先的身材,之后面容肌肤筋肉就在不停地在枯荣之间转换,每次变换之后,之前身上被玉阳子压低的气势就高上一层。
“元神!”
感受着冥冥中那股天地灵机,玉阳子喃喃自语,神色惊喜夹杂中还混有重重担忧。
这种景象乃是他此生最难忘的经历,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代表的含义,只是本来他已经绝了同辈师兄弟中还有人能够成就元神的希望,把眼光放在了下一代的才俊之中,万万没有想到北冥道人居然会在这垂垂老矣临近坐化的关头推开那扇元神大门。
如果北冥道人能够功成,九天剑派的实力转眼间就能增强一半有余,比起这等干系到整个门派气运兴衰的大事来,陈浮生这个小辈实在算不上什么。
不知过了许久,天地间的异象忽而平静下来,北冥道人依旧左手托钵,右手负于背后,说不出的意气风发,眼中升起数百年前纵横天下的雄霸锐气,这种气质玉阳子再熟悉不过,只是这些年来北冥道人闭关苦修,一心谋求突破元神,玉阳子已有数百年不曾见过。
上前一步踏出,玉阳子嘴唇微张,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北冥道人身上陡然升起一片玄光幻化成无边海洋,狂风大作,带起一道遁光在虚空穿梭,只是一个闪烁再次出现已是数百里开外,遁光之速犹在玉阳子这个练就元神上百年的高人之上。
看着遁光去向,玉阳子再次叹息一声,他自然知道北冥道人因何而去,只是让他有些奇怪的在于北冥道人的道法。
“北冥一脉的道法以水为尊,水遁之法天下无匹,可是怎么北冥师弟的这一路遁光怎么还有如此强劲的风系法力存在。”
“时候已到,结丹就在今日。”
陈浮生骤然睁开双眼,两道精光一放即收,方才他本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道力量横跨虚空越过生死棋的阻隔落入己身神魂深处,然后心头顿觉一阵轻松剔透,好似千斤枷锁尽去一般。
左右两手分别掐定一道剑诀,合自带起一道剑气向着脚下一点,低声喝道:“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寸相思一寸灰。”
经过数年旦夕不停地演变,这局生死棋模拟出来的幻境早已如同真实世界一般。陈浮生声音不大,但天上悬挂的日月星辰,地上的山川城郭却是随之起伏震动,那张这方虚幻天地依托的根基棋盘在空中显化成型,两道剑意在空中弥漫开去,一十九道青丝红线齐齐一震骤然生出变化。
青丝之上渐有霜雪点点,然后迅速扩张开来,转瞬成白发,相思红线上的红意却是越发深沉厚重,到得最后原本的鲜活尽去,竟给人一种十分红处便成灰的寂寥沧桑,然后寸寸断裂开来,化为飞灰消弭无踪。
虽然这场生死局演化到现在早已自成天地,但这青丝红线毕竟是其最初依凭的根基所在,陈浮生此时将其销去,这片世界顿时动荡不平,理所当然地漏出些许破绽来。
陈浮生要的就是这么一处破绽。
感受着那处真实天地,陈浮生清喝一声,鼓起周身法力,丹田之中那处漆黑如墨的北冥一涨一收掀起重重浪涛。
北冥界域更是早已放出体外,方圆百丈之中,北冥真水汩汩流淌,散发的凛冽冰寒之意将整个天空的水气都凝成细碎冰晶霜雪,远远望去,说不出的仙气缥缈。
陈浮生体内北冥每收涨一次,这处金丹界域就有大风起于无形,卷起千堆雪,风水相遇,就有无数纤细雷光在虚空中跳跃生成,将这真水狂风排斥出去。
识海之中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两道南辕北辙却又同源相吸的剑意分别占据了识海的一端,幻化成为一方巨大磨盘,将那颗魔种化成的六色光轮生生夹在里面,磨盘之外则是有着一圈看似柔弱单薄实则重重叠叠不知多少层的乌金佛光将这剑意魔种包裹得严严实实,磨盘每转动一次,就有点点光华从光轮之上落下被这佛光披拂收去彻底炼化干净。
看着光轮发出一声悲鸣彻底泯灭,陈浮生精神一振,体外的北冥界域不断向内收缩,丹田内的北冥则是不断对外扩张,而神魂则是带着两道剑无量佛光飞出识海投入其中化合为一。
感受着那粒似有若无在虚实之间不断转化的内丹重新落回丹田,陈浮生灿烂一笑,想也不想,八口飞剑便自飞出体外排布成阵,将那两道剑意加持其中,就有一道百丈长虹惊天而起,然后敛为一线在虚空一隐一现,直直向前劈去。
山河破碎,天地反覆,无穷幻境化为流萤漫天飞舞。
看着陈浮生衣衫翩翩,蹈虚凌空而来天欲尊者脸上没有丝毫道法被破盘算落空的恼怒,好整以暇道:“浮生徒儿你果然天资不凡,居然抢在我这局生死棋将你法力完全转化之前练就元丹将魔种彻底毁去,不过任你如何天才修为也不过刚刚结丹,难道还能比得过我两世近千年的道行积累么!”
陈浮生足踏莲花,将重新练就的北冥界域显化出来,手上则是托着一个小小的五彩光球,定睛望去,只见这位天欲尊者恢复了劫空的面目,身上黑白二气缭绕纠缠,逼人气势有如潮水汹涌而来,而在自家身周还有四名相貌气质以及法力波动各不相同的修士气机同劫空勾连起来结成阵势将自己围在其中,环首打量一圈,陈浮生微微松了口气,这几人中修为最高的就是练就生死棋大法的劫空,其他人虽然也称得上道气盎然,没有一个境界在丹成之下,但比起这个脱劫圆满的存在而言毕竟还是差了不少,显然天欲尊者认为凭借这几头分身已经万无一失,并没有将自己的转世真身召唤过来。
陈浮生也不答话,只把手中托着的光团往北冥界域中一掷,就觉有一股无穷大力从金丹界域中隔空传到那一粒本命元丹之中与自身法力融合为一,沛然莫御,几要将这一粒可在虚实中来回变化的内丹撑爆。
与此同时,陈浮生身上的气势亦是层层拔高,现出一道鲲鹏虚影来,这只鲲鹏体长百丈,双翅一展,就有一股气吞寰宇的霸气威势来,比起劫空来亦是不差分毫。
这头鲲鹏一在空中现出身形,那股自上古洪荒中承袭而来的气息就逼迫得五人齐齐向后退去,结成的阵势亦是冲荡得摇曳不安,得了这股法力加持,陈浮生的九天剑阵,剑气吞吐,越发显得威势无穷。
在这股雄厚法力下陈浮生也不好受,五官七窍乃至全身毛孔都溢出点点血痕,只是他面目却是平静至极,在九天剑阵所化的剑光下就要发动那道北冥道人留给他的最后保命神通。
这几年来,比起提升大自在天子法与极乐相思咒的法力外,他的心力更主要用在了两部十界金刚胎藏曼陀罗大阵上,借助着生死棋力总算勉强将百鬼夜行图炼入这座洞天法器之中,借助大阵的力量暂时将自身法力提升到不输给劫空的地步。
只是这股法力毕竟太过磅礴,远不是他可以轻易承受,法力运转有许多晦涩之处,一旦天欲尊者和他比拼起法力来,他绝对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因而他计算得很是清楚,将全身法力灌输到九天剑阵中施展那一招破浪将这几人间的气机勾连打破,然后就直接催动那一道神通从虚空遁走不修炼到温养级数绝不出世。
只是比起他来有人还要更快一步。
一名白衣女子头顶一对玲珑玉角破开水面,凌空而立,美眸轻扫,好似穿过百里虚空,濛濛霜雾将对峙双方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龙女素手一张,就有一道流光排云破空带起轰隆雷音落入掌中。
是一柄古朴长刀,通体青紫,三尺三寸长刀身上龙纹时隐时现。
一刀在手,有如天人附体,白衣龙女朱唇轻启,发出一声清越龙吟,发丝向后披拂,身化白玉琉璃,双手握刀,隔着百里之遥就是一刀劈下。
“惊龙斩!”
这一道刀光方一发出,就有一道寒光带着一股无法匹敌的龙威出现在陈浮生眼前,劫空五人身上各有光华自行升腾而起,可是无论是法器还是护身法术在这道龙威下只是稍一挣扎就立刻黯然失色下来。
这几道分身修为最低都在丹成之上,修炼的功法也是各有玄妙神通,可是在这一刀之下却是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与此同时,陈浮生只觉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哀嚎有若潮汐向着神魂狠狠压下,那颗刚刚成型的元丹在这一声下险些收摄不住爆裂开来。
“我和龙族非亲非故,是哪一位龙王出手?”
看着劫空几人体表突然浮起无数道纤细黑线,然后这几头分身就好似瓷器一般生出无数裂纹彻底破碎开来,陈浮生一面稳定道心一面则是在心中疯狂演算起来。
他自然认得这位敖璃龙女,不过他更知晓这位龙女修为不过和他相当还远远发不出这样几可令天地变色鬼神皆惊的一刀来,甚至他很怀疑天欲尊者的转世真身在这一路所谓的惊龙斩下怕是也要形神俱灭,显然是龙宫哪一位龙王借敖璃之手发出这么一刀。
虽然对方解了他的生死危机,但陈浮生却不敢有丝毫大意,只是想了想依旧把法力散去,拱手一拜将礼仪做足,任天欲尊者转世几次,练有什么神通,掌控几头分身,只要他没有推开那扇元神大门,陈浮生与他差距虽大但绝对不会绝望,可是面对这位不知名的龙王,陈浮生却知道自身一身法器修为都不足以护持分毫,不过既然对方刚才出手助他,总不会立刻就要翻脸。
对着陈浮生淡淡一笑,敖璃施个法诀收起那一口长刀就要御水而来,忽然间芳容一变,与此同时,陈浮生亦是心有所感,抬头向上看去。
一道剑气,堂堂皇皇,演化无穷生死幻灭之理,浩浩荡荡排开千里云气从天而落,看其气势比起敖璃方才那一记惊龙斩还要来得惊人,显然也是一位元神大成的高人不知隔了几千里远遥遥发出这一剑。
陈浮生元丹之中,那两道分别由极乐相思咒同大自在天子法修成的两道天遁剑意原本在陈浮生破开生死棋局时就隐隐勾连起来,此时感应到这道惊天剑气更是齐齐一震生出无穷变化,让陈浮生瞬间明白了发出这一剑之人的来历。
“我与他可是真正素昧平生,怎么连他都掺和进来?!”
感受着这一剑中的浩荡天威,陈浮生惊骇之下反而彻底平静下来,如果他所猜想得不差,就算龙族传自上古天生,强悍寿有万载只怕也未必能够接下这一剑,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陈浮生的想象,甚至在这一剑之下就算他想要激发那道神通逃遁也要被逼出虚空,除了听天由命其实他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看着突兀出现在身旁的北冥道人,陈浮生再也抑制不住惊讶,因为这位师父身上的气势浩瀚如海,已是远远超出练气级数的界限。
陈浮生正待开口试探一二,就见北冥道人首先侧过头来,好笑道:“我刚刚突破元神只怕还未必是叶长生的对手,以你的修为怎么会惊动叶长生这家伙出手?”
见北冥道人面对这惊天动地的一剑虽然口中说到不敌却是两眼发亮,全无惧色反而跃跃欲试,陈浮生心中一定,躬身恭敬道:“叶教主有个女儿之前与我在大昭寺偶然见过一面,似乎与我修行的功法相同,除此之外徒儿实在想不到与他还有什么交际。”
至于天欲尊者,陈浮生不认为北冥道人会将他遗漏,但既然他没有提及,那就表示就算对方在那一记惊龙斩下侥幸存活下来也不放在突破元神的北冥道人眼中。
“原来如此。”
北冥道人点点头,神色平常,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左手一张,铁钵悬空,一道粗壮水流从铁钵中汹涌而出,轰然拔高千丈,化作一条凛冽黑龙,冲天而起,与那道剑气狠狠撞在一起。
大袖一招,不知运用了什么神通那个远在百里外的敖璃便被轻轻提身旁,屈指一弹,一道复杂玄奥的意念打入陈浮生识海深处,不待陈浮生细细体悟,就见北冥道人袖袍再次一挥,敖璃连带着陈浮生两人便身不由己地挪移出去。
“浮生徒儿,我因你那一滴鲲鹏精血突破元神,今天我便出手助你阻拦叶长生一次,也算全了你我师徒一场的情分,大变将起,你还是随这位龙女而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