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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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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绫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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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史那奇在帐外候着,我将私信转交给他时,意味深长得冲他服了服身:“如今汗庭安危皆系大人一人,万望一路平安。”

  他并未说话,只是双手接过信,又贴着心头向我微微鞠了一躬。接着他便趁着夜色,快马加鞭赶赴雁门关。

  我思索再三,终还是又伏到案头洋洋洒洒托春桃也跟着去给尉迟都送封加急信去。我其实并无什么把握说动哥哥出兵,父皇这话说的太绝,又太准,他就是料定了哥哥的性子冷淡,脾气又臭又硬,但骨头傲得很,这才拿“忠”、“孝”二字轻而易举得制住了他手上十万大军。

  知子莫若父,这话如论何时想来都是有道理的。

  我料想应当是醒了酒的巴图和坦想起方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故而极是惶恐得嘱咐其其格来我帐中探望赔罪。

  我半靠在绿意肩头,由着她替我按揉一阵阵发紧的头皮。

  此时已是夜半,我乏得厉害,却又总是忍不住得想江彧伤的如何,他信中虽说无碍我却还是忧心忡忡,放心不下,恨此时不能快马加鞭敢去西北好好打量一番他究竟好是不好。一时之间浑身疲乏却睡意全无,穿着单薄纱裙便赤脚小跑到桌前提笔给他回信,下笔三分思量,百般滋味都涌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写了有扔,扔了有些,一封寻常家书写得好似回到了从前学文赋诗时。

  其其格来时,我刚好叫绿意替我穿好了衣裳,打算往帐外走走,去瞧瞧天地自然平息三分心下的烦躁。

  除了安怀柔与戚若元,我再为见过江彧后宫中的其他人,初见其其格时我尚有几分呆愣不知来者何人,待她行了礼才恍然大悟,便连忙改了主意邀她来帐中谈笑。虽如今这个时辰,委实不是个好时辰。

  其其格很是乖巧得任由我牵到帐中,她眼角绯红,不知方才是否动过气,一双心眼还有几分雨后初霁得湿气。她拘谨得瞧着我,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深夜来访,是想请可敦饶了家父一时失言之罪……”

  她汉语讲的很是流利,虽语调发音还有些奇怪之处,但一字一句似乎都是斟酌许久,讲的分外真诚。

  “失言?”我黯然摇头,“不算是失言罢。巴图和坦大人所说,不过是如今天下人人腹诽之事。我也想不明白,为何父皇这般固执得不肯相信安庆国叛乱一事是真,还这般自欺欺人,中伤忠良。”

  其其格浅笑嫣嫣:“可敦哪里的话,圣上贵为九五之尊,所听所想与我们这些为臣之人约莫是不同的。”

  我闻言也是一怔,旋即便不肯再去想这事,颇是随意得问道:“……大人酒量颇好,不知妹妹愿不愿意同我共醉一晚,暂且将那些事都抛到日后再去想罢。”

  “可敦果真非凡俗女子能比,眼下的状况除了可敦也无人有心思饮酒作乐了罢。”

  她这话讲得含蓄,我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是夸我洒脱自得还是贬我疯癫无心,当下抿着嘴一歪头自顾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将白玉杯高举过头,笑着对其其格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作乐倒不是,我唯恐日后汗庭落到安怀信手里,我连酒都没得喝了。”

  “可敦何出此言呢?”其其格伸手将另一只白玉杯亦倒满酒便是一饮而尽,她苦笑着也不只是在宽慰我还是在宽慰自己,“可敦如今应当做的,不是在这贪杯寻醉,而是替可汗将那些个多余的事收拾干净。”

  我微微一怔,反复咀嚼着她这话里又是什么意思,末了极是无奈得埋头笑了起来,许久才抬头缓声下了逐客令:“你原不是来陪我喝酒的,替我转告巴图和坦大人,就说不必赔罪,他所说得亦是我所想——其其格夫人也可会帐好生歇息了。”

  其其格并未不悦,礼数极是周全的向我告辞。比起戚若元和安怀柔,她确实更端庄大气些,比起我又心思缜密,通晓世事得多,应当能将这汗庭打理的井井有条。

  我恍惚间冒出这样的想法,转瞬又狠狠摇了摇头,看着她曼妙的身影渐渐远去,我抿了口酒,朗声道:“多谢夫人提点,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其其格身形微顿,但接着便又如常态款款离去。

  我嘱咐绿意备来药的时候,她淡然的仿佛将这遭伤天害理之事做过千万遍一样,我瞧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头又有些过意不去却不知如何安抚,末了竟啼笑皆非地道:“凡事都有第一遭,日后习惯了便好。”

  绿意不言,只是责怪得瞧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汗庭存亡都依仗三位统领,阿史那奇大人又不在,公主即便是想保安夫人也保不住啊。”

  “我为何要保她?”我轻笑一声,难得打开首饰盒挑了只素净得插进发髻,“我只是怕你落个阴影罢了。”

  “绿意有什么好怕的。”她突得展露笑颜,“只是要为了公主,绿意什么都可以做。”

  我垂下眼细细品了品这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那你再去寻条白绫来。”

  我同绿意一道缓步向安怀柔的毡帐走去。安怀信已兵指汗庭,她这个做妹妹得难免也跟着遭殃。我迎着微暖得晨风,带着宿醉一夜得偏痛,瞧见被团团重兵围住得安怀柔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这些日子不知为何瘦的厉害,浑身上下好像唯有凸起的腹部还有那么些实感以外竟是比我前些时日瞧见扎布时还要憔悴单薄。她那陪嫁丫鬟见绿意端着得白绫与汤药时便已明白了我的来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直呼安怀信谋逆一事她们并不知情。

  我沉默得立在帐中,冷眼瞧着那婢女不停地磕头,原先结白的额上显出一片骇人的红肿来,她见我无动于衷又跌跌撞撞得过来拉住我的衣裙,哭着道:“公主,看在我家夫人怀中孩子的份上,看在安大人好歹也是您的义兄……”

  “……”一提起安庆国我心下便是悲愤交加,恨不得亲手将这始作俑者碎尸万段,提起安怀柔腹中孩子更是又悔又愧,当下便想起那封加急信角上褪色的血迹更是心头闷痛。一挥袖便将秦儿挥倒在地,亲手接过绿意手中得汤药,朝着安怀柔走去,“今日你若是喝了这碗药,你尚有命活着见到你哥哥,若是不喝,那便以白绫三尺在此了结罢。”

  安怀柔面无惧色,反倒是呆愣愣的抬起头看着我,轻声问道:“那他呢?”

  我极自然的以为她问的是江彧,一时没好气地冷笑道:“身中数箭,命悬一线。”

  “也罢。”安怀柔颤着手接过汤药,旋即手一翻将黑色的药汁打翻在地,秦儿被她这动作吓得不行,紧忙扑过去直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安怀柔轻轻拍开秦儿的手。她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很,如今却哭的无声无息。我只见她含着泪,很是勉强得扯了扯嘴角,笑道,“请可敦赐白绫三尺,就让我带着腹中孩子去忘川河畔与他相见罢。”

  我当下一愣,突得意识到安怀柔问得是铁勒零。顿时感慨更多,却别过脸未点破这个误会。

  绿意小心翼翼得瞧着我的脸色,也不多言语,将白绫呈到安怀柔面前。

  待我和绿意离开安怀柔毡帐时,身后唯有秦儿撕心裂肺得哭喊声。守着毡帐的将士闻此变故也是微微一怔,面面相觑。

  我将那哭声远远甩在身后,将毡帐外轻甲将士打的窃窃私语都抛到千里之外后才肯松下气起来,登时便觉身心俱疲。我侧过身去握绿意的手,就如儿时我闯了祸那样将脸埋到她肩上,好像这样能回到从前在公主府时一般。

  我委实是累,眼睛发酸只倚在她肩头柔声问道:“日后她在下头寻不到铁勒零会不会上来寻我呢?”

  “公主这是说什么傻话呢。”绿意轻叹一口气,“你是大唐的公主,又是草原十八部的可敦,这世上就算是有孤魂野鬼也不敢来惊扰你的。”

  “若是安夫人泉下不宁,她尽管来寻绿意好了,是绿意熬得药亦是绿意亲手呈的白绫。”她顿了顿,“总之,现下需要公主担着的事还多着呢,公主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些子虚乌有得乱力怪神之事乱了心神。”

  汗庭是乱世中摇摇欲坠得飞鸢,如今这根生死存亡的线握在我昨日才刚刚见着面得三位大统领手上。

  绿意说的没错,江彧被困在西北,阿史那奇亦不在汗庭,以阿史那颜的年纪和手腕,根本压不住久经沙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将军。

  唯有我,还能依仗遥在雁门的哥哥宫在此兵荒马乱时候稍稍有些震慑力。

  此时我若是因这些无关痛痒得事分了心神,只怕非但外患不解,还生内忧。

  我收拾了情绪,缓缓直起身子来笑道:“好,那随我一道去瞧瞧阿史那颜罢,顺道将那把锁给他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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