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别离
裘鹏羽一声呵斥，刘大海连连退后，一下出去好几步。满脸怒容，又不敢发作。
不一会儿，他又挤出笑容，“少爷什么事，这么大火气，什么都好说，都好说……”
“你是不是把戏班子砸了还抓了个女娃？我喜欢那个戏班子，快把人给我放了！”裘鹏羽话不拐弯。
“这……恐怕不好办吧……”刘大海看了看自己的家人。“少爷你看，我这个儿子，天生弱智，这以后怎么讨媳妇啊！好不容易花钱找了个女孩，也花了不少呢……这少爷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刘大海把智障儿子拉到身边，这小子和裘鹏羽也差不多大，长的是又肥又胖，眼距很大，两个眼睛似乎都不在看一个地方，口水都流到了下巴。裘鹏羽一想到楚雨落以后长大了要嫁给这种人就觉得恶心。
“晓得了，多少钱。我出。”裘鹏羽知道这刘大海是想要钱，刘大海根本没花钱就把楚雨落带走的。但如果自己来硬的，楚雨落还没看到，怕是要受到伤害。
裘鹏羽想到当年的自己，甚至觉得比现在还要聪明几分。
“裘少爷有所不知，这个姑娘真的十分俊俏，戏也唱的好……她爷爷也十分疼她，我可是苦口婆心花了大钱呀，真是有些舍不得……”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你，要，多，少，钱？！”
“裘少爷爽快人，一锭金。”刘大海贪婪地开口，他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他很擅长这个，有信心在这姑娘身上捞上一笔。
“好。三日后我给你送来。人呢？”
刘大海愣了，接着就是一阵狂喜，“裘少爷说话算话，我马上把人给您放了。嘿嘿嘿……”
“还有，你把喊你去看戏的人的住址给我。”
“哦哦，我是诚心去看戏的，我和那些人不熟的。那些人就住在……”
傍晚的时候，爷爷和孙女抱在客栈里，泪流满面。
楚雨落又抱住了裘鹏羽，“谢谢你……不然我就……呜呜呜”
裘鹏羽满脸通红，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了，等到楚雨落松手，他赶忙弯腰低头，“是我的不对，我当时也不该任性，不让你上台。”
楚雨落摸摸眼泪，“我们是以此为生的，如果再不好好唱戏，那怕是要吃不了饱饭的。所以我当时很急，推了你一下，抱歉了……”楚雨落要起身行礼，裘鹏羽赶忙扶她坐下。
几人又聊起了裘鹏羽去刘大海家的事儿，讲到刘大海被羞辱，有说有笑，过了一会儿楚雨落出去给爷爷熬药，老爷子叫裘鹏羽到身边，掏出几个铜板就要塞给他。
“小少爷，我知道那刘大海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会就那样放雨落回来的。我也知道这远远不够，老夫实在没钱了，以后有多少就还你多少。真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老爷子情到深处，按着裘鹏羽推辞的手，又哽咽了起来。
他不容裘鹏羽拒绝，一直按着他的手，直到听到楚雨落的脚步声，裘鹏羽只得快速把手缩了回去。
那天是裘鹏羽最快乐的一天，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快乐，不是炫耀显摆，而是帮助他人。他永远记得那天的夕阳，和那两个泪中带笑的人。
第二天一早，裘鹏羽带着一众家丁，从一个戏班子里揪出个人来。
一番询问，才知道他看自己戏班子最近生意不好，感觉老爷子抢了他们生意，便背着自己戏班子的领头，自己去找刘大海砸老爷子的戏班。
他和刘大海一起混过江湖，便找他谋了这么一出。
裘鹏羽年纪虽小，却一直习武，他高高地跳起来，从上而下，对着那人的头就是一拳。
那人直接晕倒在地。
裘鹏羽看着戏班子的领头的，“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人吧。”
领头的直点头，“我们是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我们会把他交给官府。”
裘鹏羽又来到刘大海的家里，刘大海喜出望外，想不到这小傻子还提前一天给钱。
裘鹏羽当着刘大海的面，把金子丢在地上，又一脚踩了上去。
“你要的，捡吧。”裘鹏羽轻蔑地看着刘大海。
刘大海哪管的了面子，看到金子眼睛发光，直接趴地上就要拿，裘鹏羽踩的还挺实，他愣是拿了半天没拿出来。
刘大海急了，伸手扒裘鹏羽的腿，要把他掀起来。
裘鹏羽毕竟个子小体重轻，眼看失去平衡，就要被他掀翻了，只见他一个纵跃，整个人后仰着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地又稳稳地踩住了金子。
“好身手啊少爷！”围观的家丁纷纷叫好。
裘鹏羽也很得意。
刘大海可不乐意了，怒不可遏，“你小子敢耍我！”直接向裘鹏羽扑来。
裘鹏羽一个闪身，刘大海停不下来，一下扑到了泥地里，跌了个嘴啃泥。
裘鹏羽转身离开，“垃圾，难怪生个弱智出来，有其子必有其父。”
刘大海扑腾起来就要打裘鹏羽，裘鹏羽的家丁站成一排，一堵墙护在了小主人身后。
这些家丁各个面容狰狞，身材魁梧，刘大海只好咬牙骂道，“小畜生……你等着……”不敢真动手。
家丁们倒是跃跃欲试，裘鹏羽却一挥手，回家。
“听说你最近跑到人家家里大闹了一场？把人家猎户的面子都毁尽了？”晚上饭桌上，裘瑜寒问裘鹏羽。
裘鹏羽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偷偷看了一眼父亲，他想根据父亲的表情来决定怎么回答。
但是却看不出来裘瑜寒有什么表情，既没有生气的皱眉，也没有好奇的惊讶。只剩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声音。
姜还是老的辣。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反正很开心，我帮了他们，以后也能继续听戏了，爹你也该去听听，他们唱的真好。”裘鹏羽提心吊胆地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了，最后来个邀请式的收尾，希望能让一直在听却一言不发的父亲有些回应。
裘瑜寒又接着吃了会儿菜，吃的差不多饱了，放下筷子，开始说话了，“听说那个猎户经常欺负穷人，也该他丢丢脸了。鹏羽啊，干的好，看来平日里武术没有白学。”
听到父亲认可自己的作为，裘鹏羽差点哭出来，从小父亲虽对自己十分宠爱，但像这么正经的夸赞却还是第一次。他此刻真是无比自豪，自己有这么一个正直而有气节的父亲。
“那个戏班子，让我们家的医师继续为那个老人看病，下次病好了请到家里来，我也听听他们唱戏。也让我看看那个帅气的小姑娘。”裘瑜寒欣慰地笑了，摸了摸裘鹏羽的头。
裘鹏羽两行热泪就这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父亲加大了对他的武学训练和诗词教育，但裘鹏羽以最认真的态度对待，完成后就跑去看老爷子和楚雨落。
裘鹏羽有时候还在他们面前舞一舞剑。楚雨落常常感叹，要不是裘鹏羽是个少爷，来和他们一起唱戏，表演舞剑，也是极好的。
她还经常开玩笑的说“戏里面我演的将军还拿两把刀呢，你以后拿两把剑，肯定也厉害。”
“那我以后就拿两把剑，当个双剑将军，你呢，你以后还唱戏吗？”
“等我长大我就不唱戏了，我听说江湖上有个临仙阁，我要去那，学救人的本事，爷爷老了身体不好，我好照顾他。你以后要是将军，万一伤了，我还能替你治伤呢。”
“你这乌鸦嘴。”
“哈哈哈哈……”
戏班子在路边越唱越火红，在老爷子养伤的日子里还买下了自己的门头，有了排演的专用场地。
不知不觉，终于到了他们戏班子来裘家大院唱戏的日子。
楚雨落知道裘鹏羽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是没想到这户大到了类似于皇宫的级别。
这院子里，有花园，有书斋，有饭厅，甚至有小湖。
裘鹏羽一脸兴奋的向老爷子和楚雨落介绍着自己家。楚雨落的神情却越来越黯淡。
裘鹏羽发觉了，“你怎么了呀，我家可有哪里不好吗？”
“没有，你家可太好了，只是越看越紧张，要在这么大户人家里面唱戏了，万一没表演好……”
“放心啦，我爹根本不计较这些的，你只要按你平时的来，他肯定很喜欢。就算有一点瑕疵，也有我担着，我爹最宠我了。”裘鹏羽拍着胸脯保证着。
看楚雨落还有些担忧，裘鹏羽做了个鬼脸，“他要是不喜欢我就跟你们走，我就演个双剑将军，和你双刀将军过过招。”
楚雨落捂着嘴呵呵地笑了。那个笑容裘鹏羽至今难以忘怀。
演出很成功，裘家上上下下都看的津津有味。裘瑜寒大赞戏班子，称其是县城里最好的。还打赏了每个演员，最后，他还摸了摸楚雨落的头，“小姑娘大气，他日可成女中豪杰。”
可戏班子在裘家演完的第二天，就在城里突然蒸发了。
没有一句道别，没有见上一面，就这么没了，裘鹏羽可接受不了。
他不相信老爷子和楚雨落会不跟自己打声招呼就跑了，他天天往那条街跑，却还是空空荡荡。问遍了所有人，也没有音信。他失魂落魄。
后来战争爆发，他无暇找人，裘瑜寒带着他跑到了湖心剑庄。
直到日子安定了，裘瑜寒才告诉裘鹏羽，“有些事情你还在挂怀，影响你的情绪，我想该同你讲了。当年是我花钱安排戏班子南下去的。我事先得到了消息，北方有战事。而且，你作为裘家少爷，整日若和戏子为伴，传出去也不合适……所以我就劝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去养老，那女孩子也能在更舒适的环境下长大，不用辛辛苦苦唱戏了。”
裘鹏羽宛若遭到雷劈一样清醒过来，原来戏班子的突然离开都是自己认为最爱自己的父亲造成的。他愤怒，愤怒到几乎哭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想要的生活？你只为自己考虑！”
“是为你考虑。”
“放屁！你就为了你这狗屁裘家的名誉，戏子怎么了？戏子就不是好人吗？表面看你人模人样，其实你就是个伪君子！”裘鹏羽第一次把自己的父亲骂的一塌糊涂。
裘瑜寒默不作声，过了一会慢慢说道，“自古讲究门当户对，我不能乱了章法，你怪我，我理解，但你也要知道，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裘鹏羽满脑子想的都是老爷子和楚雨落，他们两人肯定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名誉”，离开了他们刚刚安定下来的地方。尤其是楚雨落，他一想到她当时会有的反应，她会有多难过，她会怕自己真的放弃一切跟他们去唱戏，虽然他真的会，但他心甘情愿。
他的心一揪，立刻就出发去南方寻找他们，可惜最终也没能找到。用裘瑜寒的话说“即使在南边，也有因战乱而死的百姓。”
他又想去临仙阁找，却又不知道临仙阁在何方。
自此以后裘鹏羽和裘瑜寒几乎不说话，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他人，更懂他爹。
此番来到临仙阁，他想起小时候的楚雨落说的话，便想来寻寻看，没想到她竟真的实现了她的梦想。
听到别的女弟子喊她“楚师姐”，又看了看自己的双剑，裘鹏羽欣慰地笑了。
抬头看着已经升起的月亮，笑着笑着，眼睛便被泪水朦胧。
还好人生够长，他还来得及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