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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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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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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鸾接到卫青的信笺时寒冬已至,她拥裘围炉,坐在摆满兰草的暖阁里,反反复复看着锦缎上那熟悉的字迹。

  她独独对着那锦缎发呆、怔怔一日,引得桃花不禁好奇地询问,大将军在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李鸾轻声道:“他只说要年节时要来探访。”

  “既然只有如此而已,怎么能写这样满满一张,还要姑娘看的那样久?”桃花说着,坏笑着佯装探过头去端详那锦帛上的字迹,惹得李鸾不禁一阵脸红,忙将卫青的信笺藏于身后。

  “大将军定是又跟姑娘说了许多掏心掏肺的情话,才让姑娘您看了这样久。”桃花讪笑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她,只抬手烤火。

  “你……你都看见了?”李鸾羞赧地将背后的锦帛攒成一团藏于袖中,忐忑不安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

  “姑娘既然怕我窥见姑娘与大将军的小秘密,又为何要教我识字?”小丫头嘴角轻扬,转眼来望着李鸾。

  “我教你识字,也不是要你看这些……”李鸾的脸颊滚烫了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进去:“你别听他在信里胡诌,他这个人惯爱装正经的,总叫人误以为他道貌俨然。实则他捉弄起人来,才最是要人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桃花听后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姑娘说的大将军,与桃花认识的大将军偏偏不是一个人?”

  “不与你说了,坏丫头。”李鸾羞赧地起身,推开门匆忙逃走,独留身后的桃花笑得花枝乱颤。

  得知卫青年节要来,她心中的狂喜与矛盾,终化作无声的期盼。可身在千里之外,却不知他刚给了承诺,却又被军务绊住了脚。

  刘彻在冬至的清晨,将他单独宣到暖阁里,忽然对他言及自己忽然有了在初春时节青黄不接之时,趁着奇袭高阙后单于王庭右翼暴露的契机,举大军打击单于本部的想法。

  卫青闻后不禁有些意外,攒眉轻声道:“今年匈奴人异常消停,草长莺飞之时,也未像往年大肆侵略我大汉边郡。想必匈奴军队确实受创,陛下此时做此大胆举动,臣斗胆想问陛下意欲为何?”

  “朕就是不想给胡虏喘息的机会,既然已打掉了他们的右贤王部,这一次大可向单于本部发起进攻。”刘彻抬眸望着卫青:“你放心,粮草与战马,朕已安排筹措。既然是大伊稚斜的单于本部,自然是要大手笔。朕此番欲出精兵十万,主动北上与匈奴开战。”

  “臣明白陛下想抓住伊稚斜断臂之痛尚未缓解的契机,打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卫青眉头紧锁,仔细思忖,却仍觉有些为难:“我军从未在正面战场上与单于本部短兵相接的经验,如此大规模的战略反击更是未从有过……”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确实也从未有过统帅十万大军的经验。但不管怎样也总会有第一次,朕知你多次长途奔袭至匈奴人腹地,看似大胆也不乏谨慎筹谋。”他如此笃信的目光,似是又千钧之重,却对着他轻描淡写地一笑:“论统筹作战,如今朕在朝中也只信得过你。你现既已为大将军,统帅全军的重任舍你其谁?”

  “陛下厚爱,臣不胜感激。卫青实非想要推卸责任,辜负陛下的一番好意。”卫青忙解释道:“只是河南之战后,匈奴军队也吸取前次失败的教训,加强了边境的侦察,向南严阵以待。臣以为,我军此时贸然进攻只怕失去了以往的隐蔽性与突然性。且过于仓促筹谋,陛下又重托于臣十万精兵,臣只怕难达到陛下预期的效果。”

  “你说的不错,十万骑兵不是小数目。朕若行此举,也只敢交到你的手里……”刘彻云淡风轻地一笑:“朕既让大将军享常人难及之尊宠,也自然要行常人难成之事。大将军向来从不与朕论取舍,此事也如以往,只依朕之意,尽力成全吧。”

  卫青闻声沉默半晌,低眸朝着刘彻躬身拜道:“臣着实惭愧。”

  “朕知道有些为难于你……”刘彻将他扶起来:“但仲卿你应知道,在朕的心中,大汉与匈奴总有一场生死决战。”

  卫青攒眉,抬手郑重向刘彻拜道:“臣领命。”

  “带上去病吧。”刘彻忽然一句让卫青有些始料不及,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忙抬起头来,狐疑地望着刘彻。

  “他此次淮南的差事办的不错,朕觉得多历练对他来说会是好事,他知道了也定然会喜不自胜,能与你一起出征,原本就是他从小到大的夙愿。仲卿,朕与你一样将那孩子视同己出。”刘彻若有似无地轻笑,抬手拍了拍卫青的肩膀,像是安抚。

  “他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朕知道把他留在身边,不是真为了他好,你也别再不舍得了。”

  未央宫外,长安街十里坊楼阁之上的少年,却在此时恰好地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些许纳闷沉思的表情,引得对面一身莹白大氅蔽身的女子不禁轻笑。

  “许是太冷了些,你又穿的那样单薄。别把你冻着了,还是关上窗吧。”纤纤素手想要拉上窗棂,却不想被少年一把止住。

  手指相接的须臾,两人都不禁微怔。女子仓皇将手收回到袖中,对面的少年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推开了窗棂。

  “不是因为冷,才打喷嚏的……”

  女子微微攒眉,凝视着他半晌不禁一笑:“那是为何?”

  “许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议论我,不信你摸我的手,还是热的……”他也未细想,便向着她摊开手掌去,她却只是意味深长地浅笑,低眉望着他向着自己伸过来手,无为所动也默不作声。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失礼,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要收回手去,却不想她忽然从莹白的大氅下伸出手来,一把覆上了他的掌心。

  他不是第一次握住女孩子的手,可那种感觉,却与年少时拉着卫长公主的感觉甚是不同。拉着卫长时,他除了心如止水,便是觉得自己被人拴上了一只粘人的小尾巴。

  可方才她玉白的手突然覆上来,他心中原本平静的湖边竟悄悄泛起波澜来。

  那种感觉,曾几何时,似乎也有过。

  她却像是没有在意到他的紧张,望着他手掌上错落的纹路,轻轻摩挲了片刻道:“怎么霍校尉意犹未尽,还想要我再帮你看一看手相吗?”

  说罢,她不禁玩味一笑,自问自答道:“也好,只是价钱可不便宜。”

  霍去病望着她轻声道:“怎么?这一桌的酒菜还不够吗?”

  徐广云抬眸,与他的目光正面相交,意味深长地浅笑:“不够。”

  霍去病沉默了片刻,忽然径直将手收回来,低下头去,卸腰间的钱袋与玉珏。

  徐广云未想到他当了真,忙出声制止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谁知他却抬起头来,用一种喜怒难测的表情望着她:“我可没有开玩笑。”

  窗外忽然一阵北风刮过,簌簌凌霙从半开的窗棂间,落在桌案上的酒壶中,须臾间便融化不见了。

  徐广云微怔,静静地望着他灼灼的目光,一时竟有些局促,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我没有开玩笑……”他又忽然重复了一遍,轻声道:“我的手,很暖吧。”

  原来他是在说这个。

  徐广云暗自讽刺自己,方才竟被这个小弟弟的眼神困惑住了,终于泄下一口气来,却又不禁自嘲地一笑:“确实很暖。”

  说罢,她抬眸望着他疑惑道:“可是如此寒冬腊月,为何你总穿得这样单薄。”

  “因为我舅舅……”他轻叹了一声,眸中闪动着微光,像在追溯记忆的源头。

  “我是跟着舅舅长大的。那时候,舅舅每年冬天总穿的很单薄。我那是心疼他,问他为何总是穿的那样的少,他却只跟我说他不冷。”他像是回忆到了有趣的地方,忽然自嘲地一笑:“但他的手,却真的一直很温暖,一直拉着我……我那时还以为只要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不畏惧苦寒,便私下里偷偷用学舅舅,大冬天里也总是穿的很单薄。”

  “后来呢?”

  “后来,第一年的冬天,我就惹了一场大病,严重的风寒,温病直到余月才褪去。”霍去病轻笑:“也是过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心中,有一个割舍不下的人,让他一直自责,他并不是真的不冷,只是怕她过的不好,因此自己也不敢穿得太暖。”

  徐广云听完沉默半晌,轻声问道:“那你呢?”

  霍去病微怔,急忙掩饰地轻笑一声:“我不冷。”

  徐广云不予置评,只一言不发地静静望着他,那目光却像是能看见他的心底去,引得霍去病不禁回避了她审视的目光。

  楼下忽然传来了男人的争吵声,徐广云闻声收回目光,向着窗外望去,却不曾想看到淮南王女刘陵披着一身华贵的裘绒,迎着风雪从屋内走出,好言相劝着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人分开来。

  霍去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着那两个男人目光痴缠,在院中撒着酒疯,争相将刘陵揽入怀中。

  “倒是巧了……”徐广云沉默地望着许久,忽然轻笑一声:“那两个人你可认得吗?”

  霍去病仔细端视了片刻,答道:“我只认得一个,是我舅舅的旧部,岸头侯张次公。”

  “大将军手下的人?”徐广云饶有兴味地一笑:“当真是有意思。”

  话音刚落,赵破奴忽然健步如飞地上了阁楼,朝霍去病径直而来,拱手拜道:“霍少,大将军似乎又急事,派人来唤您去他府上一趟。”

  “霍校尉去吧。”徐广云饶有兴味地望着楼下纠缠在一起的两男一女:“我还想在这儿看一会儿热闹。”

  “那去病便不打搅姐姐看戏的雅兴了。”霍去病起身朝着徐广云拜别,如风一般转身就与赵破奴下拾级而下。

  徐广云望着楼下内院中暧昧不清的三人,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任由窗外一阵北风吹过,雪花如同缤纷的花瓣般簌簌飘落到酒杯中。

  她忽然抬起手握住酒壶,伸手将几乎满壶的酒倒向窗外,只听楼下小院内纠缠声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徐广云浅笑,抬手将桌上酒一饮而下。在楼下的叫骂声响起之前,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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