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纷争再起 一
翌日,无量光天上,燃灯佛主平日里用来品茗小憩的仙苑长亭之中。
“嗯,既然来了,为什么却一直站在那里,”燃灯佛主气定神闲的摇摇手中蒲扇,低头冲着亭外青石阶子上一个容颜清丽,羽衣轻盈的青涩稚嫩少年慈眉善目的微微笑笑,“怎么,想是昨日里的午膳清淡无味了些,你心生忿恨,一大早的就跑来告状来了?”
“午膳清淡无味,丢弃不吃也就是了,”澈水云垢在青石阶子上冷冷笑笑,“云垢此时前来仙苑,只是因为忽然想回家了。”
“嗯,和天妖界相较之下,无量光天上的饮食羹汤总是要略显得清淡素净一些,”他说,“虽然自幼珍馐玉肴琼浆御酒的惯了,但是既然来这里了,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总该懂的。”
“我想回家。”
“后园中的角门,并没有上锁。”
“我还不想死呢。”
“嗯,知道怕死总是好的,”燃灯佛主在蒲苇席上忍不住微微笑笑,“但是听到你这样说话,在禁苑中负责看守管教你的那些个师兄师弟,他们可是一定会很伤心的,”他说。
“你别误会,我不怕死,只是不甘心死在这里。”
“这却是你的迷障了,”燃灯佛主默然摇头,“怎的被囚了这么些时日,竟自还不懂得若是想要得人怜爱,就势必要时时将自己伪装掩饰的娇弱可怜一点才好的精深妙理。”
“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一定非要讨你欢心不可?”
“嗯,连师父都不叫了,好不知礼数。”
“莫要忘了,我现下只是无量光天上一个忤逆囚犯和戴罪奴隶,”他涩然冷笑,“佛主大人这里可有收囚犯奴隶为徒的规矩?”他问。
“呵,看来是真生气了,”燃灯佛主在长亭之中仍旧是气定神闲的轻摇一摇手中蒲扇,“但是你可知这红尘人世之间又有哪一家小孩不是生身父母的囚犯奴隶,”他说,“在人间帝王眼中,天下臣民始终也尽皆是他的囚犯奴隶,”燃灯佛主淡然笑笑,“若是要如此认真计较下去,你岂不是迟早要活活气死?”
“师父,弟子既然和师父你的师徒缘分早已因缘散尽,师父你为何却定要将云垢一生一世囚禁在无量光天上自由无期,刑满无望不可?”
“可是有些自由还是不要急于伸手去要才好,”燃灯佛主淡然摇头,“这人世间有些自由,只要站在一旁看看就好,”他说,“当真伸手去要了,只怕迟早是要一辈子后悔。”
“云垢只是想回家去看一看,”他淡然俯下头去,“等到家中俗事了断,我自会回来受罚。”
“是回家,还是回天妖界去?”燃灯佛主忽然一脸苦笑着低头看着他问。
“天妖界和家,对云垢,难道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淡然抬起头来一脸迷惑的涩然看在师父脸上。
“天妖界的四皇子要回家了,”燃灯佛主微微笑笑,“整个天妖界中的臣僚百姓,想来是又少不得要翻云覆雨惊心动魄一场了,”他说。
“师父放心,云垢此番回转天妖界中,断然不是为了要去争太子位的。”
“一百零八缸清水都已灌满,若是还要一心惦记着回天妖界去争夺皇位,为师这番苦心岂不是尽数全都白费?”
“师父你说什么,云垢听不懂。”
“来,随为师一起去后园中走走,”他说。
……
“师父,恕弟子愚钝,当日还要一心惦记着将那两只破桶修好,”后园根繁叶茂的斑驳松枝竹影之间,燃灯佛主一手拉着云垢,一手持着佛珠蒲扇,在花草繁茂的幽深小径上面闲散自在的漫步前行,二人身边即是在后园之中随心散落闲置着的一百零八口敞口铜缸,而今这一百零八口大铜缸中都已满满装载上自深井之中一桶一桶汲上来的清清净水,说到那两只漏水的破桶,燃灯佛主忍不住微微的笑了,“想来你也是个有慧根的,”他说,“眼见得那两只破桶禁得过你三次施法修补,也就再不去施法修补它第四次了。”
“那两只破桶虽然让云垢在担水时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却也一并省去了做园中杂役的苦差,”他说,“清水自裂缝中漏下来滋养灌溉园中花树藤草,与云垢亲自从缸中舀水来浇养灌溉它们,其实倒是也并未有什么不一样的。”
“世间之事皆是如此,”燃灯佛主回过头来淡然笑笑,“为师如此苦心罚你,其实不过也只是想要你知道在这天地三界之中,即是当真想要执掌天下,恩沐苍生,也未必是非要当上皇帝不可,”他说,“像师父这般整日里闲云野鹤,云游四方的方外之人,只要稍稍显化出些许法力神通,即是人间尘世中的真命天子,也少不得要在师父跟前磕头拜上一拜的呢。”
“可是若是有人比师父你更加神通广大,法力精深,他们也就不会再正眼看师父你一眼了。”
“国破家败的皇帝,又有谁会正眼看他一眼?”
“让不该当皇帝的人当皇帝,才会是如此下场。”
“但是不该当皇帝的人,在皇权帝位之争中,却总是会胜出的,”燃灯佛主无奈笑笑,“或许对有些皇子,若是此生不能皇袍披身,一统天下,纵是一生一世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逍遥王爷,也一样是件让他一生一世生不如死,苦不堪言的事吧,”他说。
“师父你未曾生在帝王之家,冷眼旁观起来,总是很容易的。”
“但是佛门一脉中出生帝王之家的多了,”燃灯佛主微微笑笑,“或许正因如此,我佛门一脉现下在世人眼中,也早已与天庭众神无异。”
“师父你虽然一心想着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是道法自然,超脱六道轮回,也未必当真即算是跳出红尘之外的,”他说。
“是啊,想要说服一个生在帝王之家的人此生不去争夺皇位,想来确是不容易的。”
“那就不必说了,师父,”他淡然动动眼睛,“师父即知道道法自然,为何却一直也不肯清静无为的安心顺应天意,顺其自然?”他问。
“但是佛法是世间法,”燃灯佛主淡然苦笑,“想要为师他日瞪眼看着你因为争夺皇位失败而兵败身死,为师确是很难做到的啊,”他说。
“既然想要当皇帝,就该当有兵败身死的觉悟,”云垢涩然笑笑,“即想当皇帝,又不甘心兵败身死,如此为人,我天妖界中是断然容不下的。”
“但是你现在急于要回去天妖界中,不是也一样是为了去救那个该当有兵败身死的觉悟的人去吗?”燃灯佛主淡然苦笑,“可知你现下也一样是个不肯安心顺应天意,顺其自然的人,”他说。
“师父,恕云垢痴愚,无缘精深妙法,在无量光天上这么些时日了,非但修不成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即是连贪嗔痴,都犯齐了。”
“为师说了,佛法是世间法,不弃一生一灵,总是没有错的。”
“师父你当真肯放云垢走了?”
“为师禅房之中的茶案上有一枚无花仙果,千万记得取来吃了,”他说,“为师已在那枚无花仙果之中灌注了三成混元真气,只是,一定要连皮吃掉,不然真气外泄,再想收回,可就难了。”
“师父……”
“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你的功力,现下只能恢复七成,”燃灯佛主看起来一脸很认真严厉的样子,“但是,咱们无量光天上的人,即是只有七成功力,也足以在三界之中横扫千军,天下无敌的了,”他淡然笑笑,“只是千万记住不可随意滥用,南天界那边的神仙,只怕是当真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