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冤家路窄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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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目山,云栖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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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将银子收起来吧,几件破旧衣衫就敢要你二两银子,让外人知道,岂不是将云栖寺里当作是打家劫舍的贼匪窝了,”后院客房前一株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柳树下,一个约十七八岁年纪的小和尚一脸笑眯眯的褪手将逝水忧云捧在手心里的二两银子使劲向后推了一推,“施主来的刚好,”他说,“偏巧云栖寺里现下正急缺一个劈柴担水做粗活的杂役帮工,不然,又要经日里烦劳寺中借住着的二位云游公子了。”
“既如此,忧云在此谢过寺内各位大小师父,”
“谢倒不必谢了,”小和尚微微笑笑,“只是因为云栖寺内丁点不能见血,经日里青菜豆腐的,施主你的身子支持的下来吗?”他问。
“师父多心了,”逝水忧云忍不住涩然笑笑,“在下自幼青菜豆腐的也吃的惯了,可不似在前院中借住着的那二位浪荡公子,一边在佛前烧香供奉,精进清修,一边在寺中脂粉酒色,样样俱全,”他说。
“施主,嘴下留德,他二人又不是和尚,云栖寺里的清规戒律,岂有无端束缚人家的道理,”
“哼,即是不是和尚,可也不该肆意自外面胡乱将个青楼女子带进寺来,平白玷污佛门清白,”他忍不住一脸怒气冲冲的忿忿蹙起眉睫,“如此不知好歹的浪荡少爷,为何寺中住持还不尽快想法撵他二人出去,”他说。
“施主勿怪,也怪小僧昨日里并未和施主你仔细交代清楚,”小和尚看起来一脸狼狈不堪的愧疚模样,“说起来,这倒却也是件奇事,”他说,“施主你既然有缘来到天目山上,不知之前可曾听说过天目山清凉峰上可有一个名叫清风洞的地方,”他问。
“清风洞,不错,一处山中豺狼虎豹仙精妖孽时常出没觅食的幽深山洞,”逝水忧云瞬时间一双翦水清眸不可名状的微微颤了一颤,“怎么,师父你怀疑那女子她是个妖精?”
“不,施主你错会了意了,”小和尚急忙摇摇头说,“听二位公子说,大约一个月之前,二位公子正在天目山下闲逛,忽然看见山下两个年轻僧人正在狼狈不堪的怀中抱着两个婴儿,手中搀扶着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子,向二位公子急急走来,二位公子认得这两个僧人一个名叫了尘,一个名叫水尘,是天目山下左近村镇中两个长年在一座小木桥边摆摊算命的云游僧人,据这二位僧人说,他二人那日趁着六月里风轻云淡天气晴好时一起上天目山上去闲散游玩漫步时,却在一处古木繁茂遮天蔽日的清幽深涧之中陡然看见眼前一只通身赤红色的七尺蜈蚣乖巧温顺的盘横蛰伏在自己跟前不到三寸之处挣扎仰头看着二人,因为二人身上多少也有些道法,一眼看出此蜈蚣是山中修行尚浅的仙精妖孽之辈,虽然还未能口吐人言,但是身上却已经是很有一番灵性道行的了,”他说,“但是二人知道,此等毒虫妖孽素日里本自只该是经日里蛰伏在深山古洞之中潜心修炼从不轻易出来见人的,因此上二人当即断定此蜈蚣身上必有一些蹊跷,果然,这只蜈蚣在二人跟前挣扎仰头了不到半盏茶工夫即倒转身子向深涧旁一处已经被古木枝杈盘根错节的密密遮掩住大半个洞口的幽深古洞爬去,二人抬眼看见古洞洞口上的青石壁上孑然镌刻着清风洞三字之后,一念之下当即跟随蜈蚣潜进洞内,这一进去可不得了,”小和尚说到此处忍不住情不自抑的连连合掌念叨了几声“罪过,罪过,实在是罪过,”半响之后,才忍不住心惊肉跳的向逝水忧云提及起当日了尘和水尘二位僧人在清风洞里瞪眼看见的一幕残忍至极的人世罪孽:
“这可真是一桩丧尽天良,穷凶极恶的世间罪孽,”小和尚忍不住黯然叹口气说,“听说二人赶到时,被丧心病狂的禁锁在大铁链子上无食无水无医无药的那个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污血斑斑的纤弱清丽女子已经被饥渴伤痛煎熬折磨的苟延残喘,奄奄一息了,”他说,“更加罪无可恕的是,那女子脚下还匍匐横卧着两个襁褓之中的小小婴孩,想是因为一连几日无水无食,饥渴交迫,已经浑身荏弱无力的只剩一口气了,”他看起来一脸十分心惊肉跳的后怕样子,“想来若是二人再晚到一日半日的,那母子三人也就只得是夤夜间被山中猛兽叼去充饥果腹的惨淡下场了,”他说,“后来华严莲澈二位公子就自了尘,水尘二位师兄手中接过了母子三人,将这母子三人一起带上云栖寺中来,这一个月来那母子三人在二位公子精心调理照料下虽然身子上已经再无什么大碍,但是因为当日在清风洞中惊吓过度,因此上施主你平日里劈完柴后只消悄悄放在后园子中莲花池旁那间小小内院的角门旁边即可,轻易不要去内院中平白搅扰那母子三人,据小僧所知,那女子现下灵台只怕还未曾彻底恢复清醒,若是一不小心伤到施主你,可就当真很是罪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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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和尚后面说的话,逝水忧云的耳朵里当真却是半句也未曾聆听进去,他现下只知道一件事情,她还活着,还有她的孩子,她们母子三人现下竟然就在云栖寺后园之中,一天一天日求两餐夜求一宿的平静如水的好生活着,若是自己猜的不错,那后园之中本该是应季种满青梅甜杏瓜果青菜才对,但只因这云栖寺是天目山上第一香火旺盛的千年古寺,即是大宋皇帝也时常自杭州城里御驾亲临到天目山下亲身顺着青石山路一步一头的虔心磕上云栖寺来,为此这云栖寺中的后园子前些年为了讨皇上欢心,四下里圈山占地的,堪堪已经被开阔成一片五百余亩的烟水仙苑,寺中僧众经日里仿照禁宫御苑在后园中殷勤栽种下数不清的奇花瑶草,灵根仙树,开凿出清波碧水假山环绕的未央莲池,又一日一日马不停蹄的在莲池旁大肆修筑上几多亭台楼阁,山轩水榭,以恭迎皇帝陛下御驾亲临,只是当今这个大宋皇帝自来爱民勤政,公事繁忙,一年中说到底也才只是在逢年过节时才有缘来云栖寺中在大雄宝殿中的金身佛像前匆匆上柱栴香而已,根本就没闲工夫在寺中闲憩小住上哪怕是一日半日,所以当今圣上亲下口谕可以将寺中房舍随意租借给左近信众香客赚些银钱以供养寺中三百僧众,但是寺中的和尚有眼无珠,纵是不知梵天界中众神佛仙圣和佛门一脉的关系平日里并不十分亲善和睦,却也着实不该将一个忉利天庭上的散花天女无端奉承供养到此等放肆地步,而且什么七尺蜈蚣带路,了尘和水尘那两个和尚自十六年前就一直在天目山下鬼鬼祟祟的以云游为名四处转悠,不知有什么企图,打量自己当真不知他二人是谁嘛,现在倒好,极乐天,兜率天,灵鹞天,全都在天目山下聚齐了,还不是为了那两颗现在根本就不知是给丢到哪里去了的血元珠,自己本来已经在秀春山下隐隐察觉到了赤血元珠所在的,没想到现在却自作自受的成了个天庭逃犯,那个了尘和水尘自然也是为了血元珠来的,哼,在西天极乐净土上让那个六根不净的斩情给粗心大意的弄丢了的碧血元珠现在还没找到呢,竟然又开始惦记上本该归兜率天所有的赤血元珠来了,简直是贪心不足,贪念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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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为了好生替母子三人将养身体,华严和莲澈这两个浪荡少爷还时常亲自下山去一百多里外的杭州城里采买银耳燕窝回来替她炖煮羹汤,荼蘼因此上一直对他二人心怀感激,无以为报……
哼,好个心怀感激,好个无以为报,云水荼蘼,本座当日即已许下心愿不日之后即会亲身下去十八地狱之中陪你,偿你,渡你,以散尽本座一捻戴罪真元来超渡你魂魄转生天人道中安享无上逍遥自在,为此,本座纵是豁出个魂飞魄散,真灵寂灭去,也必是义无反顾,无悔无怨,但是,你却为何半分也不愿意成全本座这番忏悔赎罪死得其所之心,而偏要在这清净如水的云栖寺中心甘情愿,甚至是心安理得,沾沾自喜的一口一口细嚼慢咽下别的男人替你炖煮出来的银耳燕窝羹汤,离宫路远北苑斜,生死恩深不到家……但是,这里是北苑吗?北苑本是禁宫深苑之中失宠获罪妃嫔所居冷宫别院,被送进北苑之中的女人,一辈子都休想再奢望看见皇上一眼,但是就算是逝雪青莲那个孽障畜生,只怕也不会笨到将云栖寺的后园子给当成北苑的,因为现下园子里那些亭台楼阁山轩水榭可一间也没有闲着,内中住满了前来云栖寺中上香斋戒的善男信女,游人香客,而且最让人不能忍受的却是,华严莲澈这两个浪荡少爷现在在云栖寺里的身份,偏巧就是两个在前殿里日日上香拜佛念经诵咒的善男信众,游人香客……
据寺中的小师父说,荼蘼母子三人现下是被安置在园子里最清幽素净的一间宝莲别院之中,别院四外幽竹掩映,曲径通幽的,外人轻易不得靠近,自然,别院中的角门上平日里却是上了锁的,钥匙在华严莲澈两个浪荡少爷手里,不知怎的,他们平日里除却每日替母子三人按时送去饮食羹果和换洗衣裳之外,很少放她们母子三人出门,许是当真因为荼蘼她当日在清风洞中惊吓过度,现下灵台还未彻底恢复清醒,经日里只是蜷缩在屋内紧紧怀抱两个襁褓之中的小小婴孩神识恍然,眸光呆滞,……哼,即是神识恍然,眸光呆滞,吃起银耳燕窝羹来倒是很眉开眼笑灵台清明的,忉利天上的散花天女,水莲王城中的皇太子妃,水鸢楼中的掌门楼主,本座料想你那疯癫痴呆模样多半也只是逢场作戏出来给你那两位救命恩公看的,但是莫要忘记,那两个浪荡少爷现下可一般都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了,你这一片贪嗔痴念,只怕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痴心妄想的黄粱一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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