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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莲华渡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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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眼泪之湖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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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顷碧波清澈,十里梨花纷飞,清波涟漪处,几只天鹅浮碧水,杨柳垂岸边,一行白鹭上青天,人间四月天里的眼泪湖上,小桥烟雨,落花满地,若不是湖边十里梨花踏雪,当真让人误以为是三月西湖水如天,桃花渐欲迷人眼……

  ……

  ……

  眼泪湖边上有座小小凉亭,凉亭一旁就是一片小小竹林,从竹林直穿过去不到一盏茶工夫就能走到水云寺后门,但是那罗延世子一行六人外加上那个苏难陀,总共七个人却偏要先在眼泪湖边上的凉亭之中玩耍上几个时辰的恰图兰加飞行棋,沈水云深并未跟随他们一起前来,因为他心中可是一点也不在乎这几个人到底能不能顺利将那个苏难陀给送回水云寺中。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苏难陀他却倒是一点也不急着要回水云寺里去了,因为那罗延世子殿下已经将他收在自己身边当贴身侍从了,脱下一身破旧僧袍换上一身那罗延世子殿下随身带来的天竺衣衫,一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容颜俊美的天竺贵族公子。

  但是不知为什么,换上一身华贵衣衫之后的苏难陀在那罗延世子身边总是一副愁眉苦脸忧心冲冲的样子,就连那四个贴身侍卫和平日里一笑起来眼睛就能眯成一道细缝的胖随从也是一样如此,唯独那罗延世子殿下本人现在却正在一脸云淡风轻的倚在凉亭上下棋,而且每次掷骰子时总是他正点,没过几个时辰就将身边六个人手中的金币全都赢进了自己口袋……

  眼看着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一行人准备今天晚上去水云寺中借宿,虽然那罗延世子这辈子最不愿意进去的就是和尚寺,但是听苏难陀说,水云寺中的偏殿壁画上并没有众神礼佛图,上面只是画着一些佛本生故事,那罗延世子才下定决心前来水云寺里借宿。

  寺中住持一看来的是几个天竺客人,而且愿意出十个金币租下寺中闲置着的一间客房,住持就随意将他们安排去了后院客房之中,因为襄州城内长年有自天竺来的客商居住,所以水云寺中特意在后院留了几间宽阔客房装扮成天竺客房的样子,以便能够抬高一些租金,但是只一样,虽然自来知道天竺人和寺中僧众一样是吃素斋的,可是他们饮食中最喜欢添加的咖喱却是犯寺规的,因为咖喱的味道都很辛辣,但是寺中饮食最忌辛辣,所以水云寺中自来不会额外卖给天竺客人咖喱饭食,他们若是不肯吃寺中的斋饭,就只能饿着,因为在外面自己买来的咖喱按规矩也不能随意带进水云寺里来。

  所以一行七人这几日里在水云寺中确是一直饿着,因为他们平日里所喜爱的黄油奶酪在襄州城里很少能够采买的到,而白菜豆腐又清淡的着实是难以下咽,只有古哈和多哈在晚上入睡前随意吃些青菜白饭,他二人额头上的三道圣印已然昭示了自己的信仰,他们是湿华大神信徒,而湿华大神是个苦行者,他平日里只要信徒向他的神像供奉一滴恒河水即可,他在吉罗娑山上禅定时并不需要吃喝饮食,他手下的饿鬼精怪平日里也只以树叶煮汤为食,在和萨蒂成亲之后,他喝过几次萨蒂亲手为他煮的奶粥,但是在萨蒂死后,他就再记不起奶粥的味道。

  在和萨蒂转世的帕尔瓦蒂公主成亲之后,他开始吃帕尔瓦蒂为他煮的奶粥和白饭,有了孩子之后菜单上添加了几样青菜水果,孩子们在他身边也一样跟着他过苦修生活,只是孩子们平日里喜欢吃母亲帕尔瓦蒂给他们煮的黄油和奶酪甜食,而湿华大神的信徒却经常和湿华大神一样过食不知味的苦修生活。

  所以古哈和多哈可以忍受水云寺里的青菜白饭,而一样身为湿华大神信徒的那罗延世子殿下这几日里却一直因为没有黄油奶酪可吃而整天的心烦意乱垂头丧气。

  但是很显然,虽然是暂时客居在水云寺中,但是这一行七人的心思却好像是一直在眼泪湖上,他们一般情况下只有黄昏时分才会回去水云寺中安寝,而每天太阳一出来,就会准时出现在眼泪湖边上的那座小小凉亭之中。

  眼泪湖边上的竹林旁本来是有很多茶棚茶摊的,但是因为在凉亭之中可以对眼泪湖边上的游人过客一览无余,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这座小小凉亭之中都只能看见这一行七人在亭中掷骰玩乐的迤逦身影,因为他们都是天竺人,所以眼泪湖边上的游人过客一般很少上来找他们吵闹。

  但是到了第四天晌午时分,闹事的终于来了……

  两个一幅山寨少当家的装束打扮的俊美少年,一人手中攥着玉鞭,一人手挽着一位一身白衣,长发披散,花颜月色倾世妩媚,仙袂迤逦玉体轻盈,额间一点深红朱砂,卷曲睫毛下一双翦水清瞳横波流转的温柔少女,在凉亭前一脸暴怒冲动的大声喝令几人赶快从凉亭中滚出去,这个亭子现在是他们的了……

  那罗延世子见状立时自凉亭斜栏长凳上缓缓站起身来……

  “世人皆知先来后到,”他微笑的低头向亭前三人看看,“喜欢什么就说什么是自己的,小子,若是在下现在说喜欢你们身旁那位姑娘,是不是可以立刻就将她带走?”

  “放肆,敢对本少爷的姐姐不敬,本少爷可以饶你,但是本少爷手中这根玉鞭,可未必饶得过你,”少女左边的青衣少年一手指着那罗延世子的鼻子,一手已经将掌中玉鞭呼啦啦的在身前抖落了几圈。

  “二弟,不用跟他们废话,”一手挽着少女的锦衣少年一脸不屑的斜斜瞪了几人一眼,“原来是几个天竺人,胆敢在中土之地如此撒野,二弟,听说这些天竺人死后都喜欢让人一把火将尸体烧了挫骨扬灰,”他一脸不怀好意的嗤嗤笑笑,“这可是件天大的好事,少时可以省下七个棺材钱了。”

  “大哥,柴禾可也是要花钱买的啊,照流苏看,一脚一个的踢进水里去喂鱼才好,”

  ……

  ……

  “放肆,中原之地少年竟然如此霸道无理,”苏难陀气愤之下分开众人走上前来,“果然是玉皇大帝和西天佛祖教化出来的五浊恶世中人。”

  “哼,天竺之地的人都信奉神明信成了失心疯子,一到眼泪湖就遇见几个天竺混账鬼叫,可真是晦气,落裳,”锦衣少年回过头来温柔的看了少女一眼,“我裳千炽今天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和这几个天竺混账打架,”他说,“好歹也是你的同胞,咱们这次来眼泪湖本来是等待能让你恢复从前记忆的人的,”他青涩笑笑,“但是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想先带你去襄州城里逛逛……”

  “有劳施主了,落裳当真有些过意不去,”少女的目光呆呆的,一双翦水清瞳之中埋葬着的,就像是源自于遥远的神话时代的无边忧伤和寂寞。

  “喂,你别整天这样施主施主的,你又不是尼姑庵里的姑子,我裳千炽又不是没见过尼姑,你见过哪个尼姑有你这样美的像一捧流水似得长头发啊,”他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眯起眼睛逗弄她说,还顺手拽了一拽她鬓前散落的如水青丝。

  “施主,每天要你亲自替落裳梳洗头发,落裳都有些不自在了,”她说话间忍不住埋下头来娇羞一笑,“若是此番眼泪湖之行没能让落裳恢复起从前一切记忆,落裳自此之后情愿在披云山上给少主你当个贴身侍奉的洒扫丫头……”

  “什么……”

  那罗延世子就像是忽然间受到了什么刺激似得倏忽之间一步闪在落裳和裳千炽跟前,“混小子,放开你的脏手,你可知她是谁,她的手腕子,也是你有资格碰的?”

  “哼,几个天竺叫花子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本王跟前撒野,可知道本王自来有条规矩,叫管杀不管埋,麻烦你们几个先去竹林子里自己给自己挖个坑吧,”裳千炽冷冷笑笑,“别见怪,几位这样膀大腰圆的,本王怕少时和二弟一起抬死人时一不小心将腰给闪了,”

  “喂,大哥,不是管杀不管埋嘛,早知道还要抬死人,我直接去襄州城里拎两桶松油不是结啦,”流苏在一旁一脸得意的甩甩手中玉鞭,“听说天竺人有活烧寡妇的嗜好,今日咱们就来个活烧鳏夫,也好给像姐姐这样的无辜弱女出一出这口恶气,”

  “不,流苏少爷,落裳本是自天竺流落中土的一个失忆落魄之人,自是知道天竺寡女投火殉葬之风极盛,但是眼前这几位天竺客人可还活的好端端的,他们各自的妻妾自然也一样活的好端端的,若是他们死了,他们的妻妾可也就活不成了,你二人杀了他们几个不要紧,”落裳急急的摇着头说,“但是看他们一身锦衫华饰,身上还戴着圣线,胸前的水月菩提子璎珞和腕子上的绿松石手串价值千金,想来这几人家中必定是大富大贵妻妾成群的,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一人身死都不知道要几个无辜女子投火殉葬,如此杀孽深重的买卖,在落裳眼里可是怎么交易都不划算的,”她说。

  说完,她下意识的伸出另一只手腕子来将流苏腕子紧紧攥住,然后一手一个拽着二人轻轻向后退了几步。

  “喂,姐姐轻点,你的手腕子怎么这么大力气,”流苏一瞬间忍不住鬼哭狼嚎起来,“姐姐,放手,流苏错了,流苏以后再不敢在你跟前乱提杀人二字了还不行嘛……”

  “落裳,你又滥发善心了,”裳千炽一脸心有不甘的抬头冷冷瞪了几人一眼,“算啦,今天本王心情好,不想杀人,不过你们这几个天竺渣男都给本王听好了,本王不是菩萨,心底没有落裳这么慈悲,既然你们几个今天是因为落裳求情才侥幸得条活命的,那现在还不赶快一个一个的过来跪在落裳脚下冲她磕头谢恩的嘛?”他说。

  “不,还是算啦,”落裳听了之后,赶往将小手腕子在裳千炽腕上轻轻摇了一摇,“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说,“落裳一个女子,怎能让一群男人在自己脚下跪拜……”

  “但是……”

  ……

  ……

  “这位少侠,今日算在下输了,这个凉亭在下现在就退出去让给少侠和你的朋友,”那罗延世子微蹙眉睫之下瞬间言词温柔似水起来,“但是少侠你看,现下正是晌午时分,太阳晒的这般毒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少侠能够将半边亭子阴凉留给在下几人躲避烈日照耀如何?”他问。

  “哼,早这样有礼貌一些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啦,”流苏负气之下回头淡然的和裳千炽对了一个眼色,之后二人大摇大摆的拽着落裳走上凉亭前的青石阶子,不管不顾的占据了凉亭的临水一边,殷勤的扶着落裳斜倚在斜栏长凳上闲憩歇息。

  亭子另一边的七个人虽然紧紧的挤在一起很不舒服,但是还是将亭子中央大理石桌子旁的一个大理石墩子让给那罗延世子殿下,以便于他坐在上面瑜伽修行之用,胖随从拉吉为了向裳千炽示好,特意表示自己可以去襄州城里给他们买些酒菜,裳千炽也不推辞,随手自怀中锦袋里抓出一大块银子来给他,让他只捡最上等的酒菜买来,余下的就算是赏给他的车马酒钱。

  拉吉接了银子之后就一边弹奏着身上斜挎着的西塔琴一边向襄州城的方向扬长而去,这里苏难陀和四个贴身侍卫一起在凉亭长椅上陪着那罗延世子瑜伽修行,大理石桌子上的两颗骰子在飞行棋盘上一直没人理会,没过多久这两颗骰子和飞行棋盘就引起了裳千炽的注意,毕竟恰图兰加飞行棋的游戏从未曾流传到中土之地,裳千炽好奇之余,竟然开始主动上来询问那罗延世子这怪异棋戏的骰子到底是怎么个投掷玩法……

  “怎么,少侠你想和在下学下飞行棋玩?”那罗延世子殿下嘴角含笑的淡然睁开眼睛,“但是少侠不是陪伴这位落裳姑娘前来眼泪湖寻找恢复记忆的办法的嘛,”他淡然微笑的斜眼向落裳看了一眼,“即是眼下有要紧事情要办,又岂可如此因为贪恋玩乐而玩物丧志,耽误了正经事情,”他说。

  但是裳千炽听了之后却冲着他冷冷笑了一笑,“哼,想要本王交银子当学费直说,”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迤逦的天竺世子,“本王又不是眼神不济,难道还看不清一个人身上长几条胳膊?”他说。

  “噢,此事听来倒是奇异,”那罗延世子两眼中立时闪烁出来一丝深深的渴望和好奇,“少侠是说,你们要找的那个男人,身上长的不一定是两条胳膊?”

  “嗯,据说是四条,一手转着个金轮子,一手攥着只白海螺,一手攥着一枝莲花,一手攥着一只大杵子,而且他应该是天竺人,本王也不知道,你们天竺怎么那么多三眼四臂十个头的怪物,”他说,“但是不管他是什么怪物,只要能帮落裳恢复从前记忆,本王也不会亏待他的。”

  “那,待到这个落裳姑娘恢复记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问。

  “当然是送她回家,然后将她的家人一起接到披云山上来,”裳千炽说话间忍不住涩然笑笑,“本王觉得她不会不同意的,天竺那鬼地方不是女孩子能待的地方,本王不将她全家接来,她就会留在家里,”他说,“可是留在家里就得嫁人,万一嫁了个短命鬼,本王在披云山上谁知道能不能来得及救她……”

  “少侠不必担心,既然这位落裳姑娘方才开口就叫少侠施主,只怕她从前在天竺时是神寺之中的祭司也不一定,”

  “哼,什么祭司,要是一辈子不许成亲,和当姑子也差不多,”裳千炽一念及此,忍不住咬牙切齿的冲着那罗延世子冷冷笑笑,“你们天竺倒真是奇怪,那些个天庭里的神仙各个后宫三千,却不许人间侍奉他们的祭司成亲,落裳她年纪还这样小,就让她这样一辈子在神寺之中青灯黄卷,念经修行,他们可也真忍心啊,”他说。

  “少侠,倘若那就是她此生的天命,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哼,若是天命,为何她现在会在这里,”裳千炽冷笑,“本王是在披云山下发现她的,一个人躺在大树底下奄奄一息,定然是自天竺神寺中千里迢迢的逃来中土活命,”他说,“本王将她救上披云山去,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她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身上的淤伤很多,一定是一路上都在被人追杀,她清醒过来之后就失忆了,大夫都说她之前可能因为躲避追杀而不小心从悬崖摔落下去过,不然不会失忆的这样严重彻底,”裳千炽说话间忍不住涩然流下一滴眼泪,“本王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只是因为她既然是流落在我裳千炽的地盘子上,那就叫她落裳好了,”他说,“其实从她第一次开口叫本王施主,本王就知道她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但是本王只希望她可以永远留在披云山上,管他什么神寺,什么祭司,本王是决计不会再让她回天竺受苦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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