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29日-10月1日
萧末没有立刻做决定,因为他有一种古怪的预感,似乎只要他同意交出身体控制权,他……也许会就此消亡。
消亡,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没有存在过。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就像是人类站到悬崖边会害怕一样,他现在就有一种正要被人推下高崖的恐惧感。
萧末犹豫了两天,他本想立刻去找雪里红,但他又怕脑中的那个人会听见看见一切。
期间,仇锋将军再次联系这边,知道萧末安好这才放心。
马翔看仇锋这位大将如此在意萧雪两人,本身就对两人的本事很敬服的他,更加把两人当成了自己人一般爱护。
而程宰从仇锋将军口中得知他母亲被人公开悬赏,又气又急。这时他才知道萧末和雪里红放弃杀死他母亲是放弃了什么,那可是三千枚标准合金颗粒!如果换算成过去的钱币,相当于三百万,可现在三百万想换三千合金颗粒,做梦都换不到!
不说程宰对萧雪两人是有多么感激和抱歉,这边常娥的身体状况就如那个人所说,情况越来越糟糕。
到了第三天早上,常娥开始拒绝见自己的儿子,她的头发掉光了,头皮和脸皮都在腐烂化脓。
常娥很冷静地乞求雪里红,让她给自己一刀。
雪里红让她自己自杀。
可常娥几次把长有厚实角质层的爪尖戳到胸口或太阳穴,又放弃。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常娥在玻璃房里疯狂大叫。
萧末也不甘心。
系统自那天惩罚他后就没再和他说话。他想他和系统陛下的关系大概已经降到冰点以下。
他厌恶系统,又想和其打好关系。他不知道系统是怎么想他的,想来也不会有多愉快和友好。
而地下基地经过三天快速整改,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不,应该说比以前好得多。之前笼罩在整个基地上空的说不出的怪异隐晦似乎散去了很多,最明显的就是军人的精神面貌,他们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很高兴,脚步也比之前轻松。
军方开放了他们那栋占地不小的地下三层楼,把两千多名幸存者全部转移进去。
幸存者一见居住环境一下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全都高兴得不得了,虽然睡觉的地方大多都是会议室和训练室,但也要比之前的洞间好了许多。更何况这里洗手间较多,连浴室都有,照明也比之前好,有了前后对比,幸存者们对有这样的条件已经十分满足。
军方趁机大力游说幸存者,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让能劳动的人全部加入了挖地道大军。
而萧末和雪里红这两位大功臣的房间自然也换了,换到了后楼地下第一层内更舒适的宾客房。
这间房间原本属于王吉年,王吉年死了,这间房间就空了出来。
萧末和常娥隔着玻璃墙默默相望。
“没希望了吗?”常娥变得沙哑的声音从通话孔中传出。
萧末不自然地抓了下衣角,“我正在想办法,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常娥发出一声像哭又像笑的促音,“我熬不下去了。”
“我……知道,一天,不,半天,再给我半天时间!”萧末无法再待下去,转身加快脚步跑出了这间实验室。
五分钟后,萧、雪两人的临时小窝。
“你觉得你有可能精神分裂?脑中产生了另一重人格?”雪里红放下后楼的布局图,对前来向他求助的萧老板重复道。
萧末沉痛点头,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神经病,但事实告诉他,也许他真的脑子有病。
雪里红靠坐在沙发里,长腿搭在茶几上,嘴角拉了下,似乎在笑,又忍住了,“嗯,挺严重的。”
这是基地里最好的几个房间之一,装修和摆设与三级宾馆差不多,基本该有的东西都有。
“小红!”萧末窝在另一张沙发里苦瓜脸,“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说不定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他都能听见。”
“你是不是很久没自/慰了?”青年突然道,随后点头,“也是,有个系统天天监视着你,薄脸皮的你肯定宁愿硬忍着。”
萧末呆滞。
雪里红漫不经心地道:“老板,我建议你应该适当放松一下,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
“小红!”萧末真急了。
“不用喊得这么用力,我能听见。”青年勉强坐正了一点,“首先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是两码事,精神分裂是指心理乃至神经病变,患者的行为和思想会逐渐受病情影响而变得无法自我控制。而人格分裂属于精神障碍,患者智力正常、意识清醒,病情症状为发现另一个或者好几个非自我意识存在。但是……”
青年诡异地笑了下,“在医学上,人格分裂症其实并没有被完全证实,只不过受到影视小说的影响,让大家以为这种特殊病例肯定存在。”
萧末怔了怔,声音瞬间变得低沉颓丧,“你认为我在骗你?”
青年摇摇头。
萧末觉得心里好受了点。
“我觉得你自己欺骗了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听过自我暗示吗?”
“嗯。”
“自我暗示也是催眠的一种,而人格分裂症和催眠术则是两大未经完全证实却被当作普遍认识的两个概念。而这两者之间也有着奇妙的联系,如果能证实催眠术真的存在并有效果,那么理论上人是可以通过催眠进行人格封闭进而产生第二意识,又叫意识灌输。”
萧末似懂非懂,“你是说我对自己进行了自我暗示,把我的真实人格给封闭了或者说遗忘了,然后通过后期的特意灌输才形成了现在的我?”
雪里红打了个响指,“理解力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萧末脸色发白,“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其实不是我,那个要求一夜身体控制权的我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也有可能你才是原主,而另外一个则是你压力过重想要逃避某些责任下幻想而出。”
萧末觉得自己更痛苦了,他是来求助的,结果却发现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那他是不是不应该再犹豫,果断点赶紧把身体控制权还给人家?这样不但能把常娥救下来,以后再遇到其他任务,他也不用这么为难。
可是……他好不甘心。
萧末捂脸,他果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善良人,如果真是善人,此时他应该立马就把身体还给原主,得到一个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的皆大欢喜局面才对。
“你怎么想?”青年表情平淡,似乎在拉家常一般,“打算把身体还给另一个?”
萧末不晓得该怎么回答。
“亲爱的老板,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留下or放弃。”青年话语简单,意思却残忍无比。
萧末抬起脸,声音有点颤抖,“你让我自己做选择?”
“是啊,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精神障碍之所以叫障碍,就因为需要患者自己迈过那道坎。别人能做的只是影响,最终决定的还是你自己。”
萧末心冷,看着对面的青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他不想这么问,但还是问了出来:“如果我选择放弃,你是否也同意?”
青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过来他:“如果所有其他人都希望你放弃现在的自己,你会放弃吗?”
……会。萧末没有开口,但心中已经给出答案。
一个不被期冀的存在,自己也感到很累的情况下,自我放逐几乎是必定的结局。
“如果他那么强大、那么优秀,为什么我会被创造出来?”萧末不知道他把心中的疑惑或者说埋怨说了出来。
此时的他看起来真的像个精神病患者,一边念念自语,一边神经质地用大拇指指甲抠着食指的指皮。
手指很快被抠出血,可他却像无所觉一般。
雪里红收起长腿,微微端正坐姿,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你觉得原因是什么?”雪里红从背包里摸出一支针剂,起身,走过去,走到男人身后,拉开他的衣领,找到血管,一针扎了进去。
男人身体一僵,片刻后眼神便变得迷茫,随着眼皮下垂,身体也开始慢慢放松。
雪里红收起针管,大手顺着他的锁骨一点点往上摸,单手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按压。
萧末的身体变得更软,口中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太舒服了,身后青年的手指似乎有着魔力,随着他的按压,一阵阵酥麻从身体中冒出。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最后悔的事情……”男人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跟着重复,随后露出散漫的微笑,“很多啊。”
“有哪些?”
“我差点把萧问杀了。”
雪里红心头一跳,他没想到一开头就这么劲爆。
“哦?为什么?”手指在发间穿梭,寻找着适合的穴位。
萧末舒服得想睡觉,呢喃般地回复:“因为他抢走了我的初恋啊,还在婚前就把她搞大了肚子,逼得她不得不嫁给他。”
逼?不见得吧?顶多是奉子成婚。但雪里红明智地没有跟男人争辩这一点。
“你怎么把他给差点杀了?你对萧问做了什么?”
萧末陷入沉思,表情像在回忆,“那天他下晚班,我听到他和安洁姐在巷子里吵架,我听了一点才知道安洁姐怀孕了,他们似乎在商量结婚的事,可安洁姐最后却是哭着离开的。”
“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他不想娶安洁,我当时气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妒忌多,还是怒气多,反正等我冲出去再冷静下来时,我哥那个大蠢货已经倒在地上,我用家门口用来砌花坛的砖头拍在了他后脑勺上。”萧末在说这段描述时似乎并没有多少罪恶感,他甚至还带出了一点笑声。
雪里红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这一点改变,而且对方对邓安洁的称呼也在变化。
“还好那蠢货命大,我把他送去医院,医生说他只是脑震荡,休息几天没有后遗症就没问题。而那个蠢货竟然不知道是我用砖头拍的他,还以为遇到抢劫了。”
雪里红,“你一直没告诉他真相?”
“为什么要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差点杀了他?那以后我们兄弟要怎么处?”
萧末声音凶恶,但雪里红从里面听出了浓重的悔意。想来这人在用砖头拍了自己的兄长后就后悔了吧,所以才那么快把人送去医院,那时他恐怕也没想着要逃避责任,只是他哥没意识到他弟对他下了阴手,他也就顺手推舟把这件事掩盖了过去。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冲动就好了?”
出乎青年预料的,萧末微笑着回答:“不,我很后悔当时没再多拍一下,没直接把他拍死。”
雪里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仍旧用原有的频率按摩着男人的头部。
“这样邓安洁就很有可能属于我了,我可以借口她肚里的孩子是我哥的遗腹子,娶她为妻,或者逼她生下那个孩子。邓安洁那个人……只要让她对我哥和我家产生愧疚感,她必然会答应,哪怕她身负骂名。”
“可是你哥没死,他们俩顺利结婚,所以你出国了?”
“是啊,人生无常。”男人闭眼长叹。
“你出国后也遇到了很多事吧?以你的优秀,你肯定不愿意只去餐厅端盘子、或者跑去一个小厂打零工,你也不愿意别人瞧不起你,你希望能在国外做出一番事业,好让你的家人为你骄傲,好让邓安洁后悔对吗?”
“是男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说得没错,任何一个有骨气的男人都会去努力拼搏。那么你在国外做了什么?在那里你有没有遇到让你后悔莫及渴望改变结果的事情?”
“……嗯。”
“什么事?”
男人眼皮抖动,表情忽然变得有点挣扎,“……死了很多人。三哥、长刀、特里……还有赛琳娜……我没想到他们报复心那么重,我……”
“砰砰!萧哥,雪哥,你们在吗?有紧急的事情找你们!请开开门。”
萧末表情凝固,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雪里红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再次从背包里抓出一根针管,飞快扎进他的脖颈。
液体流入身体,萧末眼看着肌肉慢慢放松,这次直接昏迷了过去。
雪里红低骂一声,收起针管,放好萧末走到门口去开门。
“有事?”门开,任谁都能看出青年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可外面的程宰这时根本顾不得他的脸色,匆忙道:“萧哥呢?他在不在?”
“先说什么事?你妈要死了?”
雪里红的话很难听,可程宰完全没介意,只低声恳求:“不,不是我老妈。雪哥,对不住,我实在没办法了,张华少将他、他快不行了!医生们说他熬不过今天。雪哥,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张华少将真的是个好人,他可以先撤走的,可为了剩下的老百姓和军人,他自愿留到最后,他受伤也是为了救人。雪哥,求求你让萧哥救救他吧!”
程宰那样子简直要给雪里红跪下了。
这小子很聪明,竟然知道想要让萧末救人得先过他这一关。不过就算他有眼力也不能让这小子这么轻易就达到目的。
雪里红一把抓住程宰的衣领,把他扯进了房间,伸手一指瘫在沙发上昏迷不醒的萧末,冷冷道:“你知道萧末天天去给你妈做治疗吧?看看他这个样子,你觉得他还能再去救人吗?”
程宰张大嘴,两眼变得通红,瞬间被愧疚和罪恶感淹没。
雪里红完全没有欺负了好孩子的自觉,丢开他,走到沙发前把萧末抱到床上,“等着吧,如果他下午能醒过来,不用你这么恳求,他也会主动去救人。”
程宰超级不安,“雪哥,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萧哥需要有营养的食物吗?需要挂葡萄糖和营养液吗?我可以……”
“你想帮忙?”雪里红转头。
“对!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
“确实有一件小事要你帮忙,而你也绝对能帮得上。”雪里红唰地抓过被他扔在一边的后楼布局图,在程宰面前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