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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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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chapter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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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胞胎。

  就像一个鸡蛋里的两只蛋黄,同卵双生子的dn□□段从同一份染色体中对半分裂,完美遵循这个世界的对称原则,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认为双胞胎的遗传物质完全相同。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好比人本身不能分解乳糖,但一万年前中东人驯化了奶牛,把牛奶带到了欧洲,于是现在大部分的欧洲人可以自行分泌乳糖分解酵素。人的基因从上一代传到下一代,每次都会积累100到200个新的突变,相当于每三千万个碱基对中有一个突变……更不用提父系基因和母系基因拷贝方式的不同、细胞质基因的不对等分裂和其他环境因素。

  极其微小的概率,却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人类万年中的漫长进化。

  基因的多样性如此令人眼花缭乱,即便是双胞胎,在那繁杂绚丽的遗传学树林,也无法找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

  薄暮已经开始落下,乔伊浅灰色的长针织衫,衣摆落在地上,圈出一个淡淡的影子。

  许久,他忽然站了起来。

  手里那两张如出一辙的dna卡片,也被他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乔伊。”

  道格拉斯还蹲在地上,望着他的侧脸平静地说:

  “如果安妮和安真的是同一个人,十年前巴黎宝瓶书店那场大火,根源就要另外调查了。”

  宝瓶书店,aquarius,正是李文森法国养父母开的那家小数店。宝瓶是西洋占星术里的说法,自耶稣诞生日开始,历经2000年的双鱼时代过去后,人类进入了宝瓶时代。

  乔伊今天第十次看了看他放在桌上毫无动静的手机,从衣帽架上拿下他自己的外套。

  “你想说什么?”

  “安从大火里爬了出来,而安妮在大火里消失了。她们中的一个取代了另一个,大火的时间与安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我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我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可能性。”

  道格拉斯抬眼看着他。

  那是一双饱经世故的老人的眼,无论外表装得有多么普通,故事也已经在他身上流淌了六十多年。

  “我不得不考虑……那场大火,是她放的。”

  ……

  乔伊拿外套的手顿住了。

  “考虑?”

  “当然。”

  “哦。”

  他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那我不得不恭喜你的判断力下限又达到了一个新境界。”

  道格拉斯:“……”

  当他他想质问他的教子何以这么肯定这场火不是李文森做的时,就听他的教子淡淡地说:

  “不必考虑,这场火当然是她放的。”

  道格拉斯:“……”

  “如果不是她放的我倒会怀疑她的智商……如果我没猜错,她原本只是想流浪到巴黎,远远地看一眼她的双胞胎姐妹,却不凑巧看到了他们被谋杀的现场。”

  道格拉斯:“证据?”

  “一个网页。”乔伊简洁地说。

  的网页。

  在和她长达十年的信息交流中,有一条正是“李文森已死”,用的是第三方的口气。

  而那时她还处于失踪状态,正经历死亡、痛苦,和别离。那些她的噩梦里反复出现的东西。

  乔伊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画面。

  那是一个清晨,她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床单上,阴郁而潮湿,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一株过长的苔藓。

  “乔伊,你知道吗。”

  薄薄的光线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而她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轻声说:

  “在我眼里,除了生离死别,都称不上离别。”

  ……

  他摘下手腕上的手表,放在一边,又从顺手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块没有刻logo的手表戴上。

  道格拉斯:

  “‘那块’手表?”

  “恩,她出门没带信用卡。”

  乔伊拿起她放在书架上的限量版小黑卡:

  “如果我非要在半夜十二点接到赎人电话,和现在赶过去帮她付账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选择后者。”

  道格拉斯眨了眨眼:“那么小心不要被她发现。”

  乔伊理了理领口,语气淡漠:“当然。”

  “还有一个问题,确认完我也得走了。”

  道格拉斯站在餐桌后,逆着光,看不清乔伊脸上的神情:

  “如果她们是两个人,那为什么她们的指纹会一模一样?”

  ……

  乔伊站在玄关边,按了按手表侧边一个按钮,界面上的指针立刻隐没了下去,出现一个微型的地图界面。

  ……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微型地图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点,这束信号从中国一路穿过太平洋,到达设立在英国的一个解析器,自动更换密钥后再从大洋彼岸回转,像一根握在手里的风筝线一样,牢牢地扣住一只黑色的羊皮小包……

  李文森的包。

  乔伊放下手臂,头也不回地轻声说:

  “那些偷渡客的惯常做法……指纹整容。”

  ……

  窗外星空在大海上沉浮,一侧是山川星辰,另一侧是繁华闹市。

  瓦黛蓝和水墨灰色的布帘上绘着白雪皑皑的富士山,小扇木门,鸽笼一般。而李文森坐在影影绰绰的灯光水色里,用一方小绸方巾擦过手心里不小心沾染上的酱油,也擦过掌间细腻的纹路。

  玫瑰色的指肚上一圈一圈指纹,流畅、精细……

  仿若天生。

  她擦了一会儿,抬眼望向眼前年轻的男人:

  “我觉得,我们……吃的差不多了吧。”

  何止是吃的差不多。

  他们已经吃了快一个半小时,几乎突破她吃饭的极限。

  这个男人一路都戴着一顶薄薄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等侍应生都退出去后才摘下,然后就开始和她聊天,从中国的政局聊到法国大革命,又从法国大革命聊到日本动画片上周出了什么新番,简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后开始聊她喜欢什么葡萄酒爱看什么美国剧爱用什么化妆品……此刻正笑眯眯地叉起一只刺身放进她碗里:

  “没有。”

  李文森:“……”

  “我们才聊到dior,算起来,还有资生堂心机、纪梵希小羊皮、ysl星辰和一大堆小众口红牌子没有聊,不聊完我就绝不动我桌前这条金枪鱼。”

  他漆黑的眸子里全是笑意:

  “你说,dior的口红为什么会这么干呢?”

  “……”

  她盯着面前那只刺身,感觉人生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魔幻,居然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深入探讨美妆心得。

  “是啊。”

  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的李文森面无表情地说:

  “它怎么就这么干呢。”

  ……

  又这么聊了几分钟,李文森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忍不住从手边黑色羊皮小包里掏出钱包,想要结账:

  “不好意思,已经快八点了,我家里有人在等我,我们是不是……”

  “咦,你的钱包上好像刻了字。”

  他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笑容更甚:

  “可以借我看看吗?”

  ……她的钱包?

  李文森看了看手里黑色的小钱包,细软的羊皮侧面,用几乎看不见的笔法刻着“rtal”。

  ——凡人皆有一死。

  “不是我的座右铭。”

  钱包没有秘密,她没多想就递过去:

  “这个钱包是希腊一个占卜师送给我的,帮我做了一次占卜后的赠品,上面这行字从一开始就有……等等,你在干什么?”

  陈世安笑眯眯地打开钱包,当着李文森的面,极其自然地把里面的现金、信用卡、护照和身份证都拿出来,放进衬衫里侧的内袋中,紧贴心口。

  李文森:“……”

  “你听过人鱼王子的故事吗?”

  他仍旧笑眯眯的:

  “我生活在海里,你生活在陆地,我从海里逃出来与你相见,只有今夜有与你共舞的机会……当然要尽量把偷来的时间延长一些。”

  “……人鱼公主什么时候去做了变性手术?”

  李文森伸手去拿钱包:

  “别闹了,还我。”

  “不给。”

  陈世安把她的钱包放在裤子口袋里,小心地拍了怕:

  “我还是你的病人呢,从上次死里逃生开始就没有再联系,但今天见面你从头到尾也没问过我一句有没有哪里受伤,也没问我为什么没来找你治疗。”

  “有员工问老板为什么不使唤他的么?何况你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

  她抱住手臂,冷冷的感觉又出来了:

  “别忘了今天可是我请客,我的钱包里只有两百块钱现金,你不把钱包给我,我怎么付账?”

  “……你觉得我真的会在约会时让女孩子付账?”

  陈世安又笑了。

  又或者他不是在笑。

  只是……天生一副笑面。

  ……

  “我不付账,难道你付账?”

  “当然不,说了你请客就是你请客,付账和请客是两码事。”

  他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真实地笑意,冷不丁握住她的手,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你有没有吃过,霸王餐?”

  ……

  除去和乔伊在一起全世界冒险的日子,这绝对是她短暂一生中最荒谬的经历之一……一个花三十万请一个心理医生却从头到尾只看一次、能大大咧咧把车开进连救护车都进不来的ccrn的土豪,却为了逃一顿一千块不到的饭钱,与她手牵着手,在灯火通明的大马路上狂奔。

  后面还跟着一群火急火燎的保安。

  小城里人散得早,尤其是海边,此刻行人都聚集在海岸线另一头的台湾小吃街上,这一带真正的高端餐厅反倒被冷落了下来。

  不过……到底为什么啊。

  她钱包里面只剩下两百块打车钱,乔伊的限量小黑卡也忘了带,但曹云山上午扔在她这里的卡里还有一万块的样子,饭钱再怎么也应该是够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跟着这个男人吃霸王餐?

  李文森刚想说话,陈世安拉着她的手忽然来了一个急转弯,李文森的手腕差点断在他手里:

  “我估计他们已经报了警。”

  李文森:“……”废话他们当然会报警!

  “我对这一带地形不熟。”

  陈世安一边拉着她穿过两个对面摆的古董摊子,风一样从中间穿过,一面朝她喊到:

  “我们现在在哪?”

  “……”

  如果她现在手里有一把刀,她可能会往前砍过去。

  如果她现在手里有一个乔伊,她就什么都不用想,十分钟之内必定脱身。

  但她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她只能一边狼狈得躲过古董摊上的边边角角,一边说: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在哪!”

  ……

  身后追着他们的人还在高声叫着“不要跑”、“站住”,也是real单纯,既然有一起追的时间,不知道留个人下来找辆车么?

  呼呼的风声从她耳畔经过,陈世安穿着黑色的棒球服外套,戴着黑色鸭舌帽,眉眼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与她上次见到的形象截然不同,多了一份休闲意味,像恋爱剧集里走出来的年轻男主角。

  而此刻,男主角正敏捷地一个转身,躲过后面保安扔过来的一只易拉罐。

  “不认识路没关系。”

  他居然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她:

  “这个时候就要借助科技的力量……第二排第三个是高德地图,快查查附近的地形。”

  李文森:“……”

  这种状况下让她看地图?

  短短两个小时不到,她对人形地图乔伊的怀念已经达到了最大值……乔伊的大脑就像高清卫星一样能记住走过的和没走过的每一条街道。

  但光瞎跑也确实没有办法。

  李文森腾出一只手,忍住肺部快要爆炸的痛感,开始飞快地查起周围的地形图:

  “前面右边有一个灌木公园。”

  “灌木太矮,不能躲人。”

  “左边左拐再左拐有一个警察局……”

  “你想做什么?自首吗?”

  他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否决。”

  “再往前500米左侧有个废弃的女洗手间。”

  李文森没等他说话,立刻说:

  “只剩这一个地方了,外面看不出这是废弃的洗手间,他们不会相信你躲在里面,而公共厕所后面就是森林保护区,树木很茂盛,我知道有个塌掉的狗洞,可以从洗手间后面爬出去。”

  “女洗手间啊……”

  陈世安若有所思:

  “那男洗手间呢?”

  “拆了。”

  陈世安:“……”

  ……

  时间回到十分钟之前。

  红色的绸缎小灯笼挂在料理店门口,门廊前栽着竹子,古蓝色、青灰色,与山茶吹交织成的浮世绘悬挂在每一扇小隔间前。

  寂静与细致里,隐隐能听到觥筹交错的丝竹乐声。

  那是日本的三弦琴,在叮叮咚咚地弹奏。

  李文森近一段时间时常在每周同一个时刻点出门,坐一个小时的车来到大学城边,交报告,然后去逛同一家书店,独自去吃一顿饭,买一只冰淇淋,最后从海鲜市场绕回来。

  不知是在等谁,还是在找谁。

  乔伊几乎已经走到了李文森和陈世安方才吃饭的日本料理店。李文森的手机大概是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了,但他安装在她包上的跟踪设备还在,只不过近来台风干扰,信号偶尔有些滞后罢了。

  然而,就在乔伊伸出手刚想推开门时。

  他手表上代表李文森的那个红点忽然从眼前的料理店消失,转移到了附近的一条大街上。

  随即,就像被谁追赶着一样,疯狂地移动了起来。

  ……

  灯火从他们身边流水一样从他们身边掠过,李文森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慢,身边行人惊惶的目光就像皮影戏一样不辨真假。

  陈世安倒丝毫没有跑累了感觉……就像上次他们两个一起困在地下室的情景,李文森甚至觉得他对这场逃亡乐在其中。

  “那个废弃的女洗手间在哪?”

  “左边拐弯再拐弯。”

  “里面会有人吗?”

  李文森没好气:

  “你猜?”

  “……”

  陈世安拉着她猛地向左一拐,钻进黑漆漆的女洗手间一个小隔间里,又“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隔间很小,李文森几乎被他抱在了怀里。

  外面熟悉的吆喝叫骂声呼啸而过,未曾停留,根本没想到他们会挤在这样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里。

  而窗外的星空那样亮。

  李文森抬起头,正看到陈世安垂眸望着她,黑色的眼睛像星空下的黑曜石一般细碎而璀璨。

  半晌,他弯起眼眸,语气里带着三分轻佻:

  “嘿,你说的那个狗洞在哪?”

  ……

  他们从狗洞里爬出来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

  洗手间旁边果然是森林保护区,四面围墙墙体老旧塌方,还没拆迁。路上有小小灯盏,一盏一盏宛若星辰,从枝叶间垂落。

  他们眼前是大片高地,可以眺见远处星空大海,而浪花乘着风,是夜幕下一条银白的细线,从遥远的太平洋来。

  李文森一身狼狈,头上还沾着沾着树叶,与陈世安互望了一眼,两人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声音在山林里回荡,越寂静,越清晰。乔伊跟着卫星信号一路追踪,还没走到空地边,已经听到李文森的笑声。

  ……

  薄云漂浮在窗口之下,仿佛伸手就可以摘到星星。

  城市这样璀璨,夜晚灯光亮起,就像打开了女王的珠宝盒。

  ……

  他慢慢抬起眼。

  就看到,那个让她笑得开怀的英俊男人,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脸。

  下一秒,他俯下身,漫天星空之下,深深地吻了下去。

  ……

  不过短短一刹那。

  李文森手中的匕首刚刚贴上他的皮肤,陈世安已经松开了她,顺势握住她拿刀的手,薄薄的刀片“咔嚓”一声掉在地上。

  “人鱼王子的故事是真的。”

  整座城市灯火璀璨,高楼鳞次栉比,大厦一座连着一座,他们站的地方,只不过是天地间小小的、不起眼的一处。

  而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落着星辰,望着她,咒语一般轻声说:

  “没有昨天,没有明天,只有今天能与你相见……而等明天第一缕晨光升起,我就会化成海上的泡沫,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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