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不栖宫

  楚宁对着承诀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我在想如今轩辕奕的伤势如何了。”

  “咔嚓~”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

  幻云阁。

  “凤起微澜，凤起微澜，凤起微澜……”

  一白衣女子一手枕在脑后，一手将举着的一本武功秘籍一合，斜躺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呓语着。白衣如练轻垂，随风烈烈起舞，兜不住满园的簌簌落樱。

  潋滟婉伊的桃花眸时不时地瞥一眼门口处，凝眉神思，轩辕奕干什么去了？身子好利索了？

  凤擎苍穹的第一重内功心法风起微澜她都背下来了，还等不来对方的身影。

  不管了，楚宁想着自己先打座，看能不能摸清什么门路，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身子一起她忍不住吸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腰，顺带问候了一下承诀的十八代祖宗。

  她想过自己说要来看看轩辕奕对方可能会变脸，却不料对方会一掌毁了她的床！

  而她又倒霉催地跌落在地的时候撞到了一块不平的凸起。等她起身准备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通时人家已经泰然自若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只留给了她一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她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当他是又醋了，耍了下小孩性子，一个床毁了可以再行添置。

  但当她出了寝宫门，见到几个小厮抬着一个崭新的床走来时她嗅到了丝阴谋的意味。怎么会这么快，她还没吩咐，就有人送来新床了？难道是承诀刚刚出门

  的时候交待的？

  对了，出门！承诀是从正门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的！

  再一看几个抬床小厮颇显暧昧的眼神楚宁只觉得胸腔一阵气血翻涌，他清晨从自己的寝宫踱步走出，接着自己的床就换了新的，别说是别人就她自己作为一个不知内情的旁观者都会想歪。

  原来这人是早有预谋的，他就是要让人误会。想到这楚宁听到了自己磨牙的声音，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在承诀这个黑心黑肺一肚子坏水的人面前只有栽跟头的份！

  “你来啦。”

  “啊呀！”

  楚宁闻声一扭头看到近在咫尺的人惊得一下子栽了下去。轩辕奕忙伸手一扯将楚宁又拉了上来。

  “为什么要吓我！”楚宁边揉着刚刚又闪了一下的腰边怒斥道。

  轩辕奕不答楚宁的话，一双湛蓝若海的眸子溢满了惊喜，“你是来看我的吗？”

  “废话，不然我吃饱了撑的来睡你家树上？”楚宁看着对方明显有些激动的神情嘴角微抽搐，要不要这么夸张？

  “对了，你背上的伤如何了？”楚宁终于想到了来此的目的，忙不迭地问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我们下去。”轩辕奕说着揽住楚宁的腰直接飞身进了寝宫。

  楚宁进来寻了张软罗什锦铺就的美人榻自来熟地躺了上去，发出一声慰叹，这可比躺树干上舒服多了！

  轩辕奕在一旁看着楚宁猫儿似的慵懒模样莫名好笑，“皇宫缺你安寝的地方不成？”

  楚宁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打趣道，“此言差矣，你没听说过别人家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吗？”

  楚宁想着在现代小孩子都是觉得小伙伴手里的玩具都是最好的，自己的再好也是不称心的。相信多数大人也有这个思想。

  当然她是绝对不会说她腰痛的。

  “宁儿若是喜欢这里沅月阁的一草一木，何不留下来小住几日？毕竟外史苑也为皇家所辖，算来算去还是南楚皇的地儿。”轩辕奕眸光盈盈，视线落在楚宁身上就再也移不开。

  那一副慵懒随意的神情与姿态，不若大家闺秀的循规蹈矩，却更端得尊贵清华而不可亵渎。

  楚宁听着对方的调侃也不恼，闻言转过头来，灿然一笑，“好呀！但就是怕本姑娘红颜薄命活不到回归的日子呀！”

  轩辕奕闻言面色一僵，室内气氛骤然凝结。楚宁也不打搅，就这么看着他，眼波平静淡然。

  半晌听得他道，“对不起。”

  楚宁走下美人榻，执起轩辕奕的双手，试图将其手心的冰凉吸纳一部分入自己手中。眸光真挚而温暖，“何须说什么对不起，你何错之有？错的是他们。人活一世本就痛苦蹉跎大于福祉，我们又何苦去揽那不必要的责任？”

  轩辕奕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小脸，明明那么稚嫩，却透着不属于年龄的成熟。眸子中的关怀是那么浓厚，手心里的温暖是那么真切。仿佛回到了雨霁初晴的那个午后，母妃对他说，“奕儿，你是母妃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了。”

  而昔日的温情已掩尘埃，此刻的关怀却如此真实。他突然觉得，或许这辈子他都做不到放手了。

  “你都查到了对吗？”耳边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似羽毛轻轻拂过心扉，点尘不惊。

  “金銮之上，生身之父。”轩辕奕面色无波，语气平淡，但眸色间却有苦涩一闪而逝。

  楚宁却是惊地倒退一步，即便她早有预感，但当听到对方将鲜血淋漓的事实坦诚公布时，她还是无法自抑地惶然、心痛，这便是生在帝王家吗？

  仿佛隔了一世纪之久，楚宁再次问道，“那你待若何？是不忍，顾大义，于人性丑陋的淤泥中继续挣扎，于至亲至近利刃下但求保全自己：还是冷下心来，操戈而起，独揽大权，睥睨人臣，将一切未知握于掌中？”

  轩辕奕凝着此刻有些失魂的楚宁，突然绽放一抹浅笑，似有地狱之巅的曼殊沙华集结于前，美得妖冶异常。楚宁看得一呆，旋即不自然地转移目光。

  接着听得他绮丽的声音若显轻快地说道，“为何不是舍尊华，抛名利，执一红颜知己之手，或剑走天涯或偏安一隅，于繁华烟尘外笑看天家？”

  楚宁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畅想，微微阖上眼眸，眼前不自觉描绘着一副旖旎绮景。

  一尊贵雍容的男子舍弃威严却压抑的玄衣，换上他最适合的白衫，抛却一切烦忧琐思，于豪气江湖中行走，做一个隐姓埋名的行侠客。

  日色明媚，而他眉宇更为舒朗。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妻，不求倾国倾城丹青色，但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正要慨叹好一对神仙眷侣，倏然间乌云压境，电闪雷鸣，旭日晴空被陡然撕裂，转瞬间满眼触目惊心的红。

  楚宁猝然睁开眼，已是满头大汗，她用衣袖擦了擦，再看向轩辕奕，神色已恢复淡然。轻轻地不乏笃定地道，“你不能的。”

  轩辕奕眸光染笑，“是的，我不能。”

  他可以照楚宁说的择其一而生存，却无法脱离朝堂。身为皇家人，流着轩辕一氏的血液，他又岂能置身事外？

  即便他无心皇位之争，他的皇弟，他的父皇可不会这么想，他脱离朝堂，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置之死地的绝佳时机，他们又岂会不作为？

  身处皇权中心，那些想要他命的人或许还会有所顾忌，只能于暗中下手，凭他一人之力足以对抗。

  但倘其真的不问皇权纷争，追求旷乎世外，到时候等待他的将不是无事一身轻的闲逸，而是夜不能寐，东躲西藏的逃亡生涯！

  她知他懂他，将其中利害分析得清明透彻。但又不逼他迫他，不对其决定妄加干涉。她是真心待他，却也只是将他放置在知己的位子上。而他却想离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想到这他重新执回楚宁的手，“若我选择后者，他日登九五至尊，以江山为聘，你可愿许君侧？”

  楚宁任他握着，悬于墙壁上的画卷她并非看不见，他的心意她也并非感受不到。只是，想到那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男子，她倏地笑了。

  “你呀，我愿引为一生知己，也可在你谋大业之际助你一臂之力，但，也仅尽于此。”

  轩辕奕看着楚宁扬着温柔至极的笑却说着淡漠无情的话，暗自懊恼，“是因为他吗？只因心给了他一人，其他任何人都无机会都无法前进一步了是吗？”

  楚宁怪嗔，“快别说那个黑狐狸了，提起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生来就是克我的！”虽是贬低，却也是默认，更是对自己的拒绝。

  轩辕奕的笑凝在了脸上，心下涩然，自己究竟是晚了一步吗？

  复又想到什么，那抹笑意重新化开，“将来如何犹未可知，先不要急着将一颗心交付，若他无法给你幸福，你让我如何放手？”

  “你这一生之经历或许非我所能想象，莫要再添一曲情殇，可好？”楚宁望进那一双澄澈纯粹的蓝眸，眸中满是希冀。

  半晌，听得他轻忽而几不可闻的声音，“好。”

  这是她今日来此的最后一个目的，既知不能给对方承诺，她也绝不能耽搁对方，当断不断反而害了他。这样虽残忍了些，但总比让他泥足深陷来得好。

  但在这一点上楚宁终究是想错了。有些人，一旦动心，便是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