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高人赴会
冷风如利刃,万里飞雪,将天地染成一片白色。
雪将住,风未定,一个老者在雪中独行而来,脚下的草鞋却丝毫未踏碎地上的冰雪,步履之间依然轻快如漫步在春日阳光的花园。或许是他形单影只,又未带任何的行李,让他在雪中的背影显得如此的寂寞。明明只是一个老人,却有着一双动人的眼睛,和他的年龄实在太不相衬。
万人敌或许并不出名,甚至连他另一个名字也快逐渐被人遗忘了。但在当年,那个名字却也曾有着震动天下的威势。雪花又开始飘落,万人敌抬头看了看天,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这才九月,竟然下起了雪,真是活见鬼了。”他停下脚步,从腰间摸出一个酒壶,喝了几口酒,伸了一个懒腰。
就在一片雪花将要落到他肩头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倏然不见,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远处。空中飘落的雪花还未触及到他,他又突然消失,出现在了前方几十丈处。隐隐现现之间,他已顺着山路来到了山顶,漫天飞雪竟然没有一片落在他的身上。
百步之遥,瞬间即至。任谁也想不到,这种超绝的瞬步身法竟会被他用来躲雪。
山顶却没有一丝积雪,没有树木枯草,甚至没有一块岩石。整片山顶几十丈方圆,不但被人彻底修整铺平,还被人用最柔软的兽皮铺了厚厚的一层。连上面也用兽皮搭起了巨大的凉棚,满天飞雪竟然没有一丝落下。数十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卑微地匍匐在地上,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怪异的面具。
如果莫剑尺看到这些人,肯定会惊得合不拢嘴,因为这匍匐地上的数十个面具长袍的人赫然都是天阶高手。这些古怪的天阶高手匍匐在地,态度虔诚,显然是在用一种古老而崇高的礼仪迎接万人敌。以天阶高手为奴,这等气派已然不输诸侯王者,和百家诸子。只是不知此间的主人是谁。
万人敌却丝毫不为所动,迈步向中间走去。他显然知道这是些什么人,也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全因为巨大凉棚中间坐着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因为任何人都看不出他的年龄,甚至看不出他的性别。他的服饰镶满了各色珠宝,华贵得令人咋舌,两只大袖的长度几乎垂到地面。一头长长的黑发没有束起,柔顺地垂着,这让他那张俊美的脸显得更加中性化,简直男女莫辨。
看到万人敌,这个人的眼睛顿时一亮,嘴角弯起了一道很好看的弧线,点头道,“一别数十年,近来应无恙。”他一开口才暴露他的性别,竟然是非常有磁性的男声,语调间似乎还有着某种特别的韵律。
万人敌也微微点头冷笑道,“能让巫主记挂,又怎敢抱恙?”
巫者!这人竟然是巫!悟天道,通天理,有无穷之力。是谓巫者。在古代中原地区,巫是正当而高贵的职业。履行祭、祀、医、卜、算等职责。在族群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天赐之权”。巫主,更是南荒之地最庞大的巫者首领,连王者都要叩拜的绝对权势者。
巫主看了万人敌一眼,非常认真地道,“当年的一点小过节,莫非老兄还未放下么?小巫这次来,却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请你们几位商议。若是老兄仍然介怀前事,我可以行负荆之礼。”
巫医乐师百工之众,巫为首位。作为与天地沟通之人,巫者在中国古代地位超然,连四方诸侯王者也礼敬有加。让一代巫主负荆请罪,即使连万人敌这种逆天强者也不太可能。况且这位神秘的巫主一身修为也绝不在他之下,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万人敌的心中微微一怔,沉声道,“几位?看来你邀的不光是我,来的还有谁?”
巫主叹了一声道,“墨家钜子墨翟,和阴阳大家邹衍。”
“墨翟和邹衍那个老鬼?”万人敌一皱眉,他眼神如利剑般扫向巫主,冷冷地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南荒的大巫赶到这里来,总不会是找我们几个老家伙喝酒叙旧吧?”
“这……事关重大,还是……等他们两位到了再说如何?”巫主的脸上罕见的凝重,把万人敌请到一侧的坐榻上。百万人敌刚一坐了下来,两人脸上神色皆是一动,巫主淡淡地道,“邹衍来了。”
他们所在的山峰颇为高耸陡峭,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有条崎岖难行的山路。一个形容枯槁如朽木的老者却在沿着几乎垂着的峭壁漫步上山。他的每一步似乎都是踩在虚空之中,整个人像是沿着峭壁笔直的上升,样子极为古怪。这个人似乎有着某种病,脸色能够看出一脸的病容,身上穿着的却是极为考究的狐裘。
老者踏上了山顶,整座山峰便开始颤抖。等他盘膝坐下的时候,原本搭建的凉棚和地上铺设的兽皮全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震飞,连匍匐在地的巫者们都被震得东倒西歪。巫主依然坐在那张巨大的椅子上,万人敌也以一种随意的姿势斜靠在卧榻上,两人纹丝不动,都冷冷地看着那个人。
“邹衍,你什么意思?”巫主的眉梢一挑道,他的声音却依然柔和而带有磁性。
“从来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摆架子,尤其是你巫咸,我就是这意思。”这个邹衍淡淡地道,他的双眼依然望着天空,像是看着满天的飞雪发呆。
他的态度狂妄,是因为他有狂妄的本事。邹衍是阴阳家流派的一代宗师。虽然他的声名并比不上墨家的墨翟,和儒家的孔丘。但阴阳家一脉精研阴阳五行,自成一脉,也是响当当的诸子之一。别人见了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邹子。”
但南荒巫主是何等身份,连天下诸侯都要敬他几分,哪里能容他挑衅。巫主扬眉冷笑道,“狂妄之徒!”随手虚空一划,整座山顶的空气像是陡然凝固了一般,汇聚成一支无形的利箭,射向了踞坐着的邹衍。
邹衍也终于扭过了头,妖异的双眼瞪视着巫主,他的瞳孔竟然显现出惊人黑白两色,像是有两条阴阳鱼在他的眼瞳里游动。邹衍的一身强横无匹的灵气陡然暴涨。他竖眉如刀狞笑道,“怎么?你这欺世盗名之辈,还想跟老子动动手么?”随手一挥,一道强横的灵气自指尖爆出,宛如狂暴的巨龙,引指挥动,狂啸而去!和南荒巫主的气箭碰个正着。
两个强者的力量碰撞,在一刹那,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威能,如同九天巨雷,轰然炸响,声势憾天。原本厚厚的云层被这一股磅礴巨力的气浪翻滚冲击,向四方汹涌翻卷而去,原本万里飘雪的天空中竟然洒落下了一片阳光。
两个绝世强者一击之威足以令天地变色,他们正想再次动手之时,一道冷冽彻骨的剑气却让他们各自后退了一步。
万人敌依然还是一直的低着头斜倚在卧榻之上,仍然未抬头看任何人一眼。但那道森冷彻骨的剑气却已然笼罩了整个山巅。纵然他此时手中无剑,纵然他的那把剑已封尘多年……但他的人,却依然像是一柄会发出万丈寒光的剑!那一股令人窒息的剑之气息,令神秘莫测的巫主和狂傲无比的邹衍都不敢再动。
因为他们谁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接下万人敌的一击,不管这个人有多老迈,也不管这个人手中是否有剑。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动。巫主沉静如水,邹衍稳重如山,山巅的大风都没能吹动他们一丝发梢。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极细微的动作便有可能是败亡的开始。
巫主不动,一群巫者更是不敢轻动,以他们的天阶修为在这种威慑灵魂的剑气压力之下,根本不敢抬起他们的头。山巅所有人都像是化为了石像般,一动不动,时间像是凝固在了这一刻。
直到另一个老者拄杖上山,他一身墨黑的麻衣,竟尔染满风尘,污脏不堪;他的脚下是一双旧草鞋,沾满了泥水,极为寒酸卑微。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寒酸、卑微的老者。因为这个老者的胸怀和人格,以及他的悲天悯人之心,已为世人所敬仰。他是墨翟,墨家的钜子。
他就像一个老朋友一般,走过南荒巫主和邹衍的身边,微笑道,“巫主,邹兄,我们多年不见了。”他随意地掸了掸肩头的一片雪花,万人敌笼罩一切的剑气刹那间冰雪消融,南荒巫主的和邹衍身上的气势也瞬间瓦解。墨家七诀之“非攻”!在这个老者的挥手之间,便逐步消解了弥漫山巅的杀机。
巫主微微一笑,欠身施了一礼道,“钜子,请!”
墨翟朗笑着应了一声,看到邹衍坐在外面,他微微一笑地走上前道,“邹兄,既然来了,为何不过去一叙?”
邹衍看了他一眼,哼道,“不对脾气,老子看到那个不男不女的货就恶心。”他口无遮拦,而且声音很大,根本不给这位巫主面子。巫者擅长巫舞,大都身材修长面目俊秀,再加上服饰奇特,确实有几分怪异。
这位巫主似乎也拿这个邹衍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苦笑这把墨翟请过去坐下。墨翟倒是客气地施礼,和万人敌坐在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