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江山

  长陵城北门外的一个黄土包子上，孙大牙正和一个灰袍男子并肩而立，坡下有三匹快马，守着两个精干的汉子。

  在孙大牙的指点下，那灰袍男子将李默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我走了，你多保重。”

  二人就此别过，孙大牙目送他骑马离去，掂了掂手中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满意地嘿了一声，解开包裹将里面的二十块银元一分为二，十块仍包成包裹，另外十块揣进自己的腰包，他系好了钱袋子，这才打了个呼哨。

  “今晚捞了不少吧？”

  “捞那三瓜两枣的，还不够得罪人的。”李默按照约定，独自来见孙大牙，一见面就盯着了孙大牙手里的东西。

  孙大牙倒也爽快，把包裹直接扔给了他。

  “你怕他作甚，这个牛三斤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背景，他岳丈是有俩小钱，但那算得了什么。用他做税吏，不过是看中了他曾跟宁家有仇。但凡跟宁家有仇的人，他们就用，仇恨越大，越是重用。反之呢，宁家也是一样。你今晚得罪了牛三斤却讨好了宁家，不吃亏。”

  “不吃亏吗？就这二十块银子？”

  “什么二十块银元，不是说好的十块吗？”

  李默不答话，忽然向前一步扯住了孙大牙，就摸他的腰包，孙大牙道：“别，别闹，这钱是我的，真的。”

  李默那里睬他，早把十块银元掏了出来，想了想又给孙大牙留了两块，这才丢还钱袋，说：“下回有生意记着点兄弟们。”

  孙大牙眼瞅着到手的十块银元飞走了一大半，心里却并不怎么生气，只是嘟囔道：“这臭小子，跟我算的这么清，下回有好活也不介绍你。”

  第二天一早，李默拿出三块银元给姜鸢，备备年货，再扯几尺布给她自己、杨家姐妹做两身新衣裳，年关将近，图个吉利。再给徐文胜买点笔墨纸砚。

  大梁朝的法定货币只有金条和铜钱，这种银元是西方商人带来的，在宁州等边关地区也可以流通使用，一枚银元能换一贯钱，一贯钱是一千枚铜币，所以购买力还不错。

  不过这样的银元通常不能直接使用，需要到特定的金银行兑换成铜钱。

  姜鸢惊恐地问：“哪来的钱？”

  乡勇的待遇比土兵高，每个月能领六十斤米面，外加两百个铜钱，所以李默、小七、二胖三个人的军饷加在一起也没这么多。而且姜鸢也知道，小七和二胖每个月只交一些伙食费，军饷都是他们自己保管，并不上交给她。

  “你别问了。”

  “不问怎么行，来路正，我一次全兑了，钱耗还能少交点，来路不正，就只能分开兑换，多交几文钱耗。”

  李默笑了，姜鸢就这点好，处处顺着他不罗嗦。

  所谓钱耗就是兑换银元时交给金银行的手续费，按次数收，所以一次兑换三块银元当然比一次兑一块分三次兑换划算。

  李默赞道：“娶妻当娶贤，这话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贤妻。这钱来路不算正，但也不必藏藏掖掖。”他压低了嗓音说：“是给宁家干活挣的。”

  姜鸢闻言这才放心地把钱收了。

  长陵，乃至整个宁州所有金银行都是宁家开办的，兑换银元，金银行会登记姓名，以备官府查验，但既然是帮宁家干私活赚来的，那就无所谓了，他们一定会替你遮掩。

  官府和宁家之间虽然历来不睦，近来还有些咄咄逼人，却还没有胆量去查金银行的账，那种例行公事的走马观花是查不出任何东西的，除非是宁家愿意让他知道。

  捉奸事件过去之后李默才知道，这个牛三斤可不是一般的小吏，他是新任长陵县税官，税官也是吏，却因地位特殊，便是县令也要让他三分。

  牛三斤夫妻生活很不幸福，他妻子腿有残疾，不能走动，吃的巨胖，所以牛三斤在家感到很压抑很郁闷，所以就偷空出去采棵野花嚼嚼，换换胃口。

  干这种事当然不方便在县衙的公事房里，他又是城里的名人，去客栈酒楼也不方便，所以他就借了鱼头市税吏的地盘，本以为万无一失。

  谁知道还是出了事。

  牛三斤郁闷透了，他是不敢报复李默，但放放狠话还是有的，有次酒醉后他扬言要卸李默的一条腿。

  在长陵城他也是实权在握的人，有的是亡命徒愿意为他卖命。

  李默不惧他，但有人却不希望这件事继续发酵下去。

  于是一道命令，李默就圈在了土团营里。

  赵破阵交给他一项任务，务必在春季到来之前学会骑马射箭。

  否则……

  赵破阵没说否则会怎么，但看他的脸色，李默就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整个冬天，李默都泡在校军场上，骑马射箭，苦读兵书，日子过的比狗都不如。眼看着春暖花开，某一日李默纵马飞驰中一箭射落悬吊在二十丈外的标靶。

  坐在一旁观战的小七、二胖、林哥儿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李默盘马归来，得意洋洋，这一箭之所以能射落标靶，主要是运气太好的缘故，但也不能抹杀他这些天的辛劳，毕竟骑在疾驰的马上射箭是个技术活，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

  赵破阵本来和孙大牙也在校场旁边观看，见李默拨马回来，像个英雄一样接受一帮小子欢呼吹捧，便哼了一声，提着拐杖走了。

  自己究竟是不是大英雄，李默心中有数，大伙乐呵乐呵就得了，再吹下去把牛皮吹破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谢过一干兄弟，把缰绳和弓箭交给二胖，正要卸甲去冲凉，林哥儿跑过来说赵破阵找。李默不敢怠慢，转身就去见赵破阵，半道上却被孙大牙拦住，孙大牙鼓掌道贺，连说：“了不起，了不起，盘马弯弓射大雕，百丈之外中目标，整个长陵，你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李默笑道：“我那是瞎猫碰着死耗子，撞大运了，你这家伙又有什么鬼主意。”

  孙大牙咧嘴一笑，近前关照道：“等你出来咱们细谈。”

  赵破阵找李默没什么特别的事，实际上也不是找他一个人，木匠张、货郎李、铁锅吕、芝麻胡，长陵乡勇的四大队头都在。

  赵破阵提醒众人说近来有股盐枭越过大横山进入山南地区，活动十分猖獗，这些盐枭都是刀口舔血之辈，杀人不眨眼的，天宁军和左寺坊正在全力缉捕，关照地方上要谨守门户，不要无事生非，这一点县令大人也做了训令，参赞唐先生还特意过来关照。

  说到这，赵破阵突然拍了桌子，厉声呵斥铁锅吕，问他昨晚带人出城去干什么，铁锅吕吓了一大跳，起身刚要回答，赵破阵却又转过头去问李默：“你跟牛三斤是怎么回事？”

  李默站起来回道：“他背着夫人跟花魁娘子在外面胡来，被我巡夜时撞见。”

  “胡闹！巡夜能巡到城外去？扯谎动动脑好不好！”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芝麻糊就问李默：“老实说，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李默支吾道：“三四块？五六块？还是七八块？”

  木匠张道：“你懂不懂规矩，在外面吃独食，弟兄们怎么办？”

  赵破阵阴沉着脸，低头喝茶，什么也没说。

  李默明白了，木匠张这话就是代表他责问自己的，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爱，打着乡勇的旗号，带着乡勇的弟兄在外面搞副业，风险由上面担着，好处却被自己独吞了，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这两个月的苦挨的不冤啊。

  李默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诚恳地说：“我错了，我混蛋，接私活，搞创收，应该是为大伙谋福利，是我太自私，太不懂事，我一定改。”

  “这就对啦，兄弟。”木匠张招呼李默坐下，还给他倒了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