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者

  “汤姆大叔，三份午餐，拜托了！”简旭按下餐桌旁的一个蓝色圆按钮，欢快道，我突然有一种错觉——她的声音有点像唱诗班孩子们唱颂歌的声音。“早上的时候我们跟汤姆大叔要求做玉米馅饼和牛排，希望你能吃得惯。不过吃不惯也没关系，”简旭突然探过身子，压低声音道，“我们可以等汤姆大叔清理完厨房后，去把冰箱里的菠萝派偷出来吃！”对上了我有些惊奇的眼神，简旭坐正了身子继续道，“汤姆大叔不太开心我们自己去冰箱找吃的，他觉得那是对他厨艺的侮辱。”最后一句话她的音量简直压得几乎像蚊子一样低。

  “事实上，我觉得很奇怪，汤姆大叔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情绪？这似乎不太符合出厂设置？”简亚也学着简旭压低了声音，向简旭问道。

  “爸爸说，一定是我把汤姆大叔逗得太厉害了，无限激发了他的潜能！”简旭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突然又把目光移向我，我尴尬地接受着她从头到脚审视我的目光，心里却有一点儿恼怒。

  “这衣服你穿着正合适，”审视完我的简旭收回目光道，“其实我想说，你刚才穿的那套灰色衣服看起来把你整个人都变丑了！”

  “噢，那是我的校服。”我有些尴尬地说，同时一边在心里暗暗叹道，看来太过于直接和诚实，并不能算是一个好品质。

  “校服？”简旭挑了挑眉毛。

  “我们学校统一分发的，每周必须穿一次。”我的语气里透着不自然，事实上，我正在努力把淡淡的不满压制在喉咙里——毕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帮了我很多。

  “啊？你们的学校真奇怪，为什么要用他们来掩盖住学生的美貌呢？难道你们喜欢变丑？”简旭吐了吐舌头，我从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看得出她没有丝毫的恶意，心下也一阵释然。可是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配合地笑了笑没有答言。

  “姑娘小伙子们，我来了。”听到那位汤姆大叔的声音，我松了口气——来得真及时！我想。

  “卡罗琳小姐，这是你的。”那位汤姆大叔有些奇怪的语调让低着头的我不由得想看一看他的真容，他的语调听起来有点儿像白开水。

  抬起头来，我意外地噎了一下。

  “噢，多了一位美丽的小姐”，那位汤姆大叔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动作一样，立刻把头转了过来对我眨了眨眼睛，就在我惊异于他脖子的灵活性时，他已经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井井有条地分派着午餐。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僵硬，脸上的微笑仿佛只是两边嘴角被什么东西扯开产生的结果。

  “爱死你啦，汤姆大叔！”看到炖菜的简旭满眼放光。

  “尼尔少爷的”，他的手臂摆动起来似乎不太灵活，从我的角度看起来像在跳机械舞。

  “谢谢。”

  “还有这位小姐的”，端过餐盘时，汤姆大叔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臂，我感觉到一阵金属的凉意，这让我更加坚定了他是机器人的想法。

  “谢谢您。”我低下头致意。

  “请慢用。”汤姆大叔敏捷地转过身，噌噌噌走下楼梯。

  “嘿，这位‘汤姆大叔’，是机器人吧？”我碰了碰简旭的手肘。

  “当然，聪明而美丽的小姐！”简旭笑着转过身来，用手锤了一下我，“太难过了，汤姆大叔从来没有夸我漂亮！”她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嫉妒的意味，但感觉更像是在和我玩笑而不是真的生气。“作为惩罚，”简旭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眯起眼睛道，“我要吃你一块糖浆馅饼！”趁着我还没有回过劲，她的叉子迅速飞过我的盘子。

  我感觉有点儿难堪——每次被人夸奖，都会让我觉得不自在，“哎，为什么你们叫他汤姆大叔？他的年纪很大吗？”我转移着话题道。

  “事实上，爸爸妈妈是在二手市场找到汤姆大叔的。到我们家之前，汤姆大叔已经服务了一个家庭十五年了。因为全新的机器人……”简旭停顿了一下，往嘴里送了一口汤，“真的很贵……”

  “他们有人的情感吗？”我的好奇心立刻被提了起来。

  “好吧，事实上，我们家的汤姆大叔是个例外。”简亚难得露出戏谑的笑容，“这可都归功于carole！”他伸出手摸了摸简旭的头。

  “嘿，别摸我的头，neal！”简旭举起刀叉，朝着简亚做了一个进攻的姿势。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简旭突然说。

  “噢，我叫舒彧，”我轻轻咳了声，“事实上，我的名字有点难写，假如你能给我纸笔的话，我可以写给你看。”

  “这么复杂的字，好吧，我想大概只有neal才认得！”只看了我写在纸上的字一眼，简旭就立刻叹息了一声。“对了，你有英文名吗？”她好奇地问道。

  “呃，我是中国人。不过，”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儿发烧，“呃，有时候玩儿，好吧，是我给自己起的，eefield。”我小声道。“不过我的英文可不怎么好。”料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沟通障碍，我赶紧加了一句。

  “这个名字好听！那以后我就这样叫你了！”简旭高兴地说道，仿佛是她自己得到了一个好记又好听的名字。我也跟着她笑了笑，突然觉得她真是个可爱又善良的女孩。

  “爸爸妈妈今天晚上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和他们商量一下你的这个小小的问题，”简旭调皮一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先理清楚一些事情。”午餐后，简旭拉着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首先，你得先答应我们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简旭的驼背突然变得笔直，她的脸上是一副郑重的表情。

  “啊，好的。”我同样严肃地回答，手心里却开始有些微微冒汗。

  “是这样的，”简旭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伊莱恩，我们怀疑你是‘矛盾者’。”

  “矛——盾——者？”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却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很可怕吗？”我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两个人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要说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或者是得了什么绝症之类的！”事实上，现在的我看起来简直有些乐不可吱，尽管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避开了想象中最可怕的情况。

  “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简旭愣了一愣，对着我叹了口气。

  “你这个俗语用得不太合适。”简亚收起了惊愕的反应，一针见血地对着简旭指出。

  “好吧，”简旭不耐烦地应了声，“不过我想，我们似乎应该先解决掉ee的浑然不知？”她急切的脸上露出一丝狼狈的模样。

  “没错，确实有道理。”简亚说道。

  “关于矛盾者的问题，我想大概可以让neal给你解释一下。”简旭对我说着，朝简亚偏了偏头。

  “我想首先我们需要一些铺垫。ee，”简亚的头转向我，“可能听起来有点儿怪异，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信任我说的每一句话，好吗？”望着他柔和而清澈的目光，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事实上，我发现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除了他们，我还真的暂时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

  “你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呃，”他停顿了一下，“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点了点头，这一点其实他不需要提醒我，要知道我生活了十七年的世界，可一点儿也不像这里，这个处处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地方。

  “来往两个世界的通道，我想很有可能是通过镜子为载体，这一点也许你可以帮助我们进行说明。”

  “是呀，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昏迷前，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躺在沙发上的简旭兴趣盎然地转向我，看得出她很关心这个问题。

  我挠了挠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对了，我刚考完期末考，然后我……很累，因为熬夜复习……然后……我回到宿舍，站在洗手台边洗了一把脸……我好像有点发晕……我记得我还流了鼻血……”

  我脑海里浮现最后一个场景——我茫然地用手摸了摸鼻尖，然后又不小心地把手靠在了镜子上，因为我头晕得厉害！

  “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难道来往于两个世界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揍得流出一堆鼻血，然后把血涂在镜子上？”我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可思议，然而我对这个猜测其实很愿意接受，甚至我心里开始对这个说法升起一种迷迷糊糊的希冀。

  “这一点我不太清楚。事实上，关于来往于两个世界的方法和规定，属于跨界局的内部资料，大部分不向外公开。”简亚的声音低得如同在自言自语，“不过，我的猜测是，你很可能以某种方式不小心开启了通道，然后就把人送到这儿来了……”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些犹疑，我想他大概很不能适应仅仅凭借猜测说话。

  “可是，不小心用沾了血的手碰到镜子这种算不得奇怪的事情，全世界那么多人，发生的概率也不低吧？”我用一种并不赞同的疑问口气说道，每次要当我想接受一个新的理论，我总要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各样反驳的根据，但事实上我只是期待着它能快速打败我所不认同的点——没办法，这是我能彻底而理智地接受它的唯一途径。

  “那就回到了我想要解释的词了——矛盾者，”简亚似乎很满意自己的逻辑，“或许你们可以看看这个。”简亚丢过一沓纸，上面印着满满的英文，“中文从倒数第三页开始，不过字体有点儿小。”

  丝毫不信任自己英文水平的我直接快速地翻到中文版快，简旭凑过头来和我一起看。

  “矛盾者研究计划？”简旭喃喃念着，突然把计划书抢过一边（我想这大概是我需要尽快适应的一个习惯，因为我发现自己又开始小气地产生了一点儿尴尬的不快——这种不快来于在我急切想要知道真相时别人却一把夺走了我本可以看到的事实），大声念到，“矛盾者，亦称为适应人。是指能够自由跨越本世界及‘镜外世界’的人。‘自由跨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放下资料，简旭大声地问着简亚。

  “跨界局只给出少部分他们认为公众可以知道的信息，不过，”简亚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嗯，我还是了解到了多一点点……”

  “拜托，老哥，别卖关子了，我们对你是不是小小地跨越了权限不感兴趣。”简旭做了个鬼脸又转过身来向我小声解释道：“neal毕业后在基因局工作，那个死板的地方把他变成了一只谨慎的鸵鸟。”看到尼尔有点发红的脸，我立即决定放弃向他们询问“鸵鸟”的典故这个念头。

  “是啊，请告诉我们吧！”我立刻问道，但不仅仅是为了帮忙转移话题。

  “是这样的，其实我了解到的也没有多多少。跨越两界的通道，我刚才已经说过，应该很多都是通过镜子为载体。但事实上，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不让大家随意跨越两界，事实上通道应该会设置某种开启权限，而跨越通道的人员则需要获得某种权限——但这一点上，我其实不完全清楚。假如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不过，有少部分人是不需要借助权限则可以开启通道的，这一部分人就是我们所说的‘矛盾者’。”

  “长话短说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竟然有超能力！”简旭挠了挠鼻尖，饶有趣味地盯着我瞧。

  “但是事实上，我并不关心我是什么人，”我吞了吞口水，努力把声音里的疑惧降到最低，“我只想知道怎么回去……”

  “不，我想这恰恰是最重要的，你们看……”简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翻起了那沓计划书，她的眉毛越皱越深，仿佛在饭碗里看到了一只令人恶心的苍蝇。“neal，拜托你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简直不能相信！”

  我不顾及是否失礼（事实上，紧张和出于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理正在控制着我）连忙抢过简旭手里的资料，半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每一句话。

  “矛盾者大脑皮层的发达程度显然异于常人，可以推测，按细胞与纤维排列情况，矛盾者大脑自皮层表面到髓质层数可能多于6层（正常人的情况），这导致其皮层的神经元联系更为复杂而精细……”

  “根据分析，矛盾者拥有许多异于常人的特异功能，矛盾者控制区神经元的发达程度远远超越常人，灵活性也更有所增加，故矛盾者对不同环境的适应性更强，对于矛盾者基因及表达情况的研究将使人类对基因编码情况的了解获得历史性的飞跃······”

  “算了，neal，请你直接告诉我们吧。ee都快看晕了！噢，还有我。”简旭无奈地摊了摊手，“阅读资料真心不是我的强项，还搞这么多杂七杂八的术语。”

  “据说科研a室有位博士提出的研究矛盾者的计划。嗯，我的理解是，他们想要通过研究你们大脑的构造从而获得开发人类大脑的方法。”

  “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一件事！”我惨笑着说，脑袋里残存的理智拼命把声音里恐惧的意味降到最低。

  “但是实验的危险性却是没办法保证的。当然我并不清楚，凭借我的权限只能拿到这些最基础的资料，更深层的研究计划保密级别过高，我没办法看到。”

  “看，这里的确有基因局的印章！”简旭突然指着一个蓝色的透明水印惊呼。“我说neal，你们不会真的在做这种实验吧！”她的下巴突然不受控制似的抖了抖。

  “我不知道。”简亚耸了耸肩，“就算真的有，你觉得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吗？”他突然闭上了深邃眼睛，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疲惫神态。

  “我说，neal，你在怀疑什么？”简旭似乎立刻捕捉到了简亚的情绪。

  “好吧，我有一个怀疑。”尼尔缓缓睁开眼睛，我看到他咬了一下嘴唇，“如果这个计划没有通过，那是再好不过。但如果这个实验已经开始，却一直没有对外进行公开的志愿者招募，我很难相信它的安全性。”他捂住了脸，“顺便说一句，我发现最近科研a室供餐数目越来越不稳定。”

  我发出了一声惊呼。“你是说……”从简旭瞪大的眼睛来看，我想她一定也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猜测。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我都建议最好不要让ee暴露身份。即使是单纯作为一个从‘那边’过来的人，我都不敢确保你可能受到这里的所有人绝对友好和公正的待遇，假如你想在这个世界拥有正常一点的生活的话。”简亚扶住了我颤抖不止的双肩，他望向我的眼神里似乎夹杂着一种关切，我顿时感觉一股暖意在心里缓缓蔓延开来。

  “我同意。”简旭无精打采地说道，看得出来她还在为刚才看到的东西耿耿于怀。

  “谢谢你们。”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杂陈着感激与恐惧。

  “振作点，ee。我们会帮助你的。”简旭真诚地望着我，“别想那么多了，让我们做点开心的事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她突然轻快地站了起来，朝我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