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斗法
翠凰悠闲地站在湖边,欣赏着轻凤的“池鱼之殃”,千年冰山做的美人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两声,可见幸灾乐祸的魅力之大。
她看着在水底扑腾的金鲤鱼翻起肚皮浮上水面,然后腾一下露出原形,变成了一只半死不活的黄大仙,于是她又笑了一下,好心地捏了个口诀,令昏迷中的轻凤变成了人形。
“看来,用不着我出手了,”翠凰眼角余光远远扫到了李涵的龙舆,索性顺势变出了一道宫娥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不好啦!黄才人掉进水里啦!快来救人哪!”
机警的神策军侍卫立刻循着她的声音望来,果然隔着老远就看见一个人泡在湖里,赶紧争先恐后地往湖边奔跑。内侍们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赶,边追边喊道:“慢着、慢着,黄才人非靠我们来救不可!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懂嘛!”
翠凰在半空中看着地上乱得不可开交,嗤笑了一声,转身乘云而去。
当四周嘈杂的人声钻入嗡嗡作响的双耳,昏昏沉沉的轻凤终于半张开眼睛,在天旋地转中哇哇地往外吐水。跟着她在炽烈的日头下看见了一团明晃晃的赭黄色影子,随后那团影子终于聚在了一块儿——居然是李涵!
泪汪汪的轻凤不禁又呕了一声,在起死回生后她满腹委屈,此刻又看着李涵皱着眉面色阴沉,忍不住就望着他呜呜哭了起来。李涵听她哭得中气十足,这才松开一双眉,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掉进湖里?”
“……”轻凤无从回答,越发哭个不住——翠凰若是救不出飞鸾,她和她没完!
李涵被她哭得心里一团乱,这时内侍们已将肩舆停在了轻凤身旁,他干脆亲自将湿漉漉的轻凤打横抱起,小心搁在了肩舆上。
跟在他身后的王内侍看见天子纡尊降贵,竟然亲手将黄才人抱上肩舆,瞪着李涵被打湿的龙袍连连惊呼不可。李涵略微皱了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命人将轻凤抬回了别殿。
轻凤浑身湿哒哒,难受得要命,一回宫就逃难似的躲进了屏风后面,替自己擦干身子,准备换件衣裳。李涵此刻坐在殿内陪她,正等着王内侍送常服来给自己更换,见她如此不由开口道:“爱妃,你应该先沐浴,免得着凉。”
一提沐浴轻凤就心惊胆战——那和淹水有什么两样?何况水还是滚烫的!于是她散披着头发,从屏风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望着坐在殿中的李涵道:“不,臣妾我才刚从水里出来,怕,可不敢再沐浴了……再说那湖水多清澈,一点也不脏的。”
李涵闻言不禁失笑,索性起身走到屏风后面,将衣衫不整的轻凤困在那逼仄狭小的空间里。
“很清澈吗?”他从她发间拈下一根细细的水草,倾身在她身上嗅了嗅,“爱妃,你再这样满身的湖腥气,我可就不想抱你了。”
“哎?”轻凤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涵打横抱起,走向后殿浴池。
别殿里的浴池一年四季常备着热水,却一直被轻凤和飞鸾闲置,此刻天子亲临,慌得宫女内侍们好一通手忙脚乱,在伺候好二人入浴后,才悄然退出浴室。
轻凤一被李涵抱着就头昏脑涨,竟然真被他糊里糊涂拖下了水。光裸的肌肤在热水中与李涵紧紧相贴,她紧张地搂住李涵的脖子,浑身皮肤都变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水烫,还是因为害羞。
有李涵在,她似乎连热水都不觉得难以忍受了。
轻凤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时就听李涵在她耳边低声问:“爱妃,你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脚滑,不小心掉进去的。”轻凤哪敢道出实情,黑溜溜的眼珠躲避着李涵的目光,低头嗫嚅。
“真的?”李涵审视着轻凤,见她目光闪躲,心中更加怀疑。
“真的,”轻凤点点头,为了替不在宫中的飞鸾打掩护,故意扯谎,“臣妾和胡婕妤在赏花时走散了,一时急着找她,就忘了留心脚下。”
“是吗?”李涵喃喃低语,垂眸凝视着轻凤,猛然间俯身将她一把抱住,双唇重重地在她唇上辗转厮磨。轻凤错愕,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只觉得两耳又嗡嗡低鸣起来,落水时的慌乱与窒息也再一次漫卷她的身心……
正如鱼得水、缱绻温存的时刻,她感觉到李涵的额头与自己的额头紧紧相抵,在她面前气喘吁吁地叹息:“爱妃,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呃?小心什么?”轻凤闭着眼,双腿在水中磨蹭着李涵,迷迷糊糊地问。
“小心人心险恶,”李涵也闭着双眼回答她,声音里难掩忧心忡忡,“你品秩不高,又没有外家势力,在这宫中叫我如何放心……”
“臣妾明白了,陛下放心吧,”我本事大着呢,不稀罕宫斗,轻凤在肚子里藏了后半句,忽然睁开双眼,带着点调皮地提议,“陛下,您可以擢升我嘛!”
“理由呢?”李涵莞尔一笑,搂着轻凤的右手顺势而下,在水中摸了摸她滑溜溜的小肚皮,“要不这里替我立上一功,无论男女,我都擢升你。”
人妖有别,她能替他生娃娃吗?轻凤心中一动,又实在不确定:“陛下,生娃娃这事还没影呢,臣妾还是立点别的功劳吧。”
“你还能替我立什么功?”李涵刮了一下轻凤的鼻子,在她耳边暧昧道,“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就能立下的功,我会努力帮你的。”
“唔,陛下……”
碧水汤汤,喘息渐起。意乱情迷间,轻凤脑中闪过一念——也许她还真能替李涵立一份大功劳,比如,那方玉玺……
翠凰坐在浮云之中,随风悠悠飘到了永崇坊华阳观的上空,心里暗忖:遥望这座观里,的确有紫气氤氲,何时来了这样一位高人?
就在她沉吟之时,正趴在榻上一边吃着蜜饯杂拌儿,一边逗着小狐狸的永道士也同样一凛神,山花烂漫地咯咯笑起来:“哟,还真来了一只像模像样的,我得出去会会。小狐狐,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啊……”
说罢他将手指一弹,飞鸾脖子上的项圈便瞬间闪出道道金光,将她束缚得动弹不得。
永道士洋洋自得地为自己铺开一朵祥云,盘着腿坐在云上晃晃悠悠地飞升到半空,与翠凰面对面道:“呵,一只青狐!”
翠凰顿时恼怒地蹙起眉,很讨厌眼前这个轻易识破她原形的家伙:“就是你捉了飞鸾?”
“飞鸾?”永道士一抬眉,想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那只小狐狐吧?对啊,我留她在华阳观里作客呢,嘿嘿,顿顿都吃好东西……”
翠凰素来清心寡欲,最恨永道士这样疯疯癫癫的人,目光一冷,抬手从掌心中幻出了一对鸳鸯剑。永道士见翠凰亮出法宝,不禁面色古怪地嘿嘿一笑,捏起手指“啪”地一弹,就见云空中倏然泻下一道白练,竟直直垂落在永道士的面前。
那道白练似绢绸一般轻透,却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静止不动,唯有两侧流云不断地飞散,使它看上去像一根直刺进云霄的砥柱。翠凰一见到永道士的法宝,心中便暗暗震惊——须知法宝越是大张旗鼓花里胡哨,就越消耗法力,永道士这条白练先不论审美趣味的好坏,倒确实显出了他深厚到可怕的功力。
区区一座华阳观,不该容得下他这只龙虎。翠凰知道自己这次惹上了麻烦,此刻却骑虎难下,只能攥紧了手中的宝剑:“你倒是个高人,看来是我轻敌了。”
“那是,”永道士扬起鹤氅,自卖自夸地报上家门,“我是终南山上的高人,轻易不出山的。”
翠凰一怔,还没想到该怎样回话,便听永道士呼哨一声,那道静止的白练竟突然像活起来一样,直直朝她刺来。翠凰一惊,立刻驾云躲过白练的袭击,不料那道白练竟在空中遽然逆转,电光一般斜飞过翠凰的身侧,又像浸了水的布匹一样有力,狠狠地向她抽来。
翠凰躲闪不及,瞬间便吃了那白练凌厉的一记,五脏六腑都险些被震出血来。这时那道白练拦住翠凰的腰,竟像蛇一般绕着她转了几圈,狠狠勒住她的身体,不断地收紧。翠凰咬着牙仗剑一划,刷地一声将那白练划断,只觉得身上束缚一松,一段白练便像死蛇一般从她身上滑脱,轻飘飘地消失在空气中。
乍获自由的翠凰不敢怠慢,急忙驾云退开几丈,望着那白练轻启朱唇,吹出了一道烈火。飞动中的白练遇火不燃,于是烈火又倏然变作几十把明晃晃的柳叶刀,扎进白练里嚓嚓划动。不料被划得四分五裂的白练瞬间又向外伸展了几十丈,照旧灵蛇一般朝翠凰袭来。
翠凰立刻掐指念诀,瞬间将自己分作三人,只见白练唰一声缠住了其中一人,不料被缠住的那个翠凰,竟在下一刻变成了一枚急速转动的发簪,像卷轴一样将那道白练卷了起来,迅速地收回了云霄。
“嘿,你这小丫头,本事还不错。”永道士由衷地称赞,跟着却响指一弹,又从空中泻下了数十道白练。瞬间苍穹仿佛被戳漏一般,挂下了几十道银瀑,下一刻那些银瀑又化为长蛇,分头袭向了翠凰的各个分-身。
而一旁的永道士依旧游刃有余,优哉游哉地躺在云头上,等着翠凰被轻松擒拿。不料一不留神,刚刚还在他视野内的翠凰竟然又消失了。他不由撅起嘴,漆黑的瞳仁里微微闪着金光,却遍寻不见翠凰的踪迹。
“咦?”永道士不信邪,立刻坐起身四下张望,许久后才灵机一动,低头拨开身下的祥云,果然在云中发现了一只悄然藏匿的燕子,“嘿,你倒机灵。”
他伸指一弹,那云中燕子便像被弹丸击中一般,化作一根银针直直落向地面。永道士慌忙眯起眼睛,驾着云向那根银针追去,在午后明亮的天空里寻找那一根细如牛毛的针。最后他好容易看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银光,却又在追到华阳观的屋顶上时,眼睁睁看着那道银光一闪而逝。
“哎?”永道士惊叹一声,趴在瓦上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只得疑惑地喃喃自语,“明明已经追到这里,没道理啊……”
这时他目光一动,就看见一滴露水正缓缓地滑下屋檐,盛夏炽热的阳光照射在那滴露水上,让它晶莹剔透得像一颗水晶珠。永道士唇角一翘,立刻纵身扑了上去,弓成斗状的手掌差一点就能扑住那露珠,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那滴露水咚一声落在地上,跟着便缓缓渗入了青苔之中。永道士很不甘心地滑下屋檐,双脚搭在椽子上如金钩倒挂,头冲下晃晃悠悠地盯着地面,嘟起嘴轻嗤了一声:“哼,遁地逃走了吗?真不好玩……”
就在他百无聊赖之际,对面厢房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叫,在他耳边爆竹般炸响:“师叔!你在干什么?!”
“哎?!”永道士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慌忙转动眼珠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两尺开外,正对脸的方向,一扇半掩的窗牖中竟泄露出万丈春光——厢房中全臻颖正捧着道袍挡在胸前,□□的双肩和胳膊像雪一样白,让套在她藕臂上的碧玉条脱,绿得深翠欲滴、摄人心魄。
“咦,贤侄,你这是要准备沐浴,还是在纳凉呀?”永道士顿时涎皮赖脸地笑起来,露出一排亮闪闪的白牙。
“师叔!”好容易才回过魂的全臻颖恼羞成怒,俏脸一阵白一阵红,气冲冲地跺着脚走到窗边,“师叔!你要是再这样放肆,我可要向公主告状了!”
“好呀好呀,你去告,我一定对你负责,把你带回终南山……”永道士还没说完,就见全臻颖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起手将窗牖重重地一关。
永道士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又笑起来,悻悻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