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送符
与永道士分别后,轻凤回到紫兰殿,将四只护身符在床榻上一字排开,伸出一根手指挨个清点:“李涵的,小猴子的,王内侍的……再给王守澄一个,免得他被翠凰灭了。”
这泱泱大明宫里,要保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轻凤轻轻叹了一口气,袖着三只护身符离开紫兰殿,循着李涵的气味寻去。
须臾,轻凤来到太和殿外,远远望见了王内侍,立刻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王公公,圣上在殿中吗?”
“在呀,”王内侍呵呵笑着,对轻凤行了一个礼,“老奴见过昭仪娘娘,不知昭仪娘娘驾到,有何贵干呀?”
“王公公,我有好东西送你!”轻凤从袖中摸出一只护身符,对王内侍晃了晃,怕他不拿这个当一回事,老脸皮厚地说,“我自己做的,你可要随身带着啊。”
“哎哟,这可折煞老奴了,”王内侍慌忙打躬作揖,接过护身符,赞不绝口,“昭仪娘娘真是好手艺,都赶上华阳观的贡物了。”
“咳咳,”轻凤尴尬地咳了两声,又拿出一只护身符递给王内侍,“我替鲁王殿下也做了一只,你代我转送给他,好不好?”鲁王就是李涵的皇长子李永,今年正月刚刚受封。
王内侍点头答应,接过护身符:“老奴代鲁王殿下谢过娘娘。不过昭仪娘娘啊,请恕老奴一问,您给老奴都做了护身符,那一定也替圣上做了吧?”
“那当然呀,”轻凤狡黠地一笑,凑近了王内侍,低声向他撒娇,“我想亲手将护身符送给圣上呢,王公公,您可得替我美言几句呀。”
王内侍听了轻凤的央求,笑了两声,乐呵呵地对轻凤道:“昭仪娘娘呀,您可真是个活宝。老奴明白您的心思,一定帮您将话送到!”
轻凤得了王内侍这句承诺,立刻喜不自禁地向他道谢:“多谢王公公!”
许是王内侍回去帮轻凤说了好话,当天晚上,李涵竟真的钦点她侍寝了。轻凤只觉得天地间一刹那春意融融,她赶忙精神抖擞地梳妆打扮,只用朴素的白衣和银首饰,将她衬得如同一朵娇俏的玉兰,俗谓“要想俏,三分孝”,此话真是半点不假。
好容易捱到傍晚时分,轻凤迫不及待地登上凤舆,由内侍们抬着,前往李涵的太和殿侍寝。
这一夜的风流旖旎,自不消言说。就在云收雨歇,两情缱绻之际,轻凤的手探出锦帐,在满地的衣物间摸索了好一会儿,小指才勾住一只护身符,将它拎上龙榻,呈给李涵:“陛下,这是臣妾给您做的护身符。”
“是吗?”李涵接过护身符,拿在手里细看,觉得十分玲珑可爱,“多谢卿卿这份心意,为何忽然赠我这个?”
“因为陛下也送过臣妾长命缕呀,”轻凤扬扬手腕,望着李涵笑道,“长命缕配护身符,恰是一对。臣妾愿陛下长命百岁,万事无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李涵语调慵懒地笑道,“凡事不可强求。”
“即便如此,陛下不是也有许多心愿,哪怕再难也想达成嘛,”轻凤依偎在李涵怀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抬头问他,“陛下,您最近……是不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臣妾也想助您一臂之力呢。”
“黄昭仪,”李涵遽然皱眉,说话声音也冷了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休要捕风捉影。”
轻凤听出李涵语气不悦,却依旧不依不饶,目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地盯着李涵道:“臣妾知道的,内侍省花少监,平素培植亲党、攘权夺利,势力已然坐大,不可不除。他这个人惯会挟势弄权,为人居心叵测、阴险狠辣,陛下您决不能姑息此人,养虎为患……”
李涵皱眉听到此处,已是气血翻涌,心绪难平——无论他多么偏爱眼前这位女子,他对轻凤热衷于干政的态度始终忧心忡忡,毕竟史书中有过太多悲惨的教训,对于她,他不能因为心中这份独一无二的眷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尽情去宠溺。
如果仅因为一份宠溺,就去纵容她恣意妄为,到头来只会害了她,也害了他自己——自古后宫之中,有野心的女人无论再可爱,最后也会变得面目可憎,留不得也守不住。
他知道她的话并没有说错,但他不会听从她的建议,去铲除花少监那一方的势力——这股势力现在对他还构不成威胁,相反的,他正需要这股势力来牵制住王守澄一党,就像宋尚书所建议的那样。所以他并不介意暂时姑息花无欢,甚至这种姑息,某种程度上也的确有必要……
“这是我的事,你记住了,”李涵起身系好衣襟,冷冷对轻凤道,“我会铲除他,但这些事,必须、也只有我能做。你不准再动任何心思,就安分守己地住在紫兰殿里,日日平安无事,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安慰了,你明白吗?”
轻凤知道李涵已经生气,可她急于让李涵明白自己的想法,于是慌忙下榻跪在李涵脚边,再次大胆进言:“陛下,臣妾明白您的苦心,也知道自己不该过问政事,但臣妾知道去除阉党、还权于君,是陛下您长久以来的心愿,而臣妾比您能想象的要坚强,绝不会给您添乱的……”
“想象、想象,你要我想象什么!”轻凤情急之下使出的激将法,成功激起了李涵的怒意,却丝毫不能使她的进谏生效,“你要我想象你被居心叵测的人告发,以你干政弄权为由,逼我舍弃你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轻凤望着面色铁青的李涵,咬着牙摇摇头,只觉得周身发冷。
李涵一向温煦的眼眸狠狠瞪着轻凤,握成拳的双手颤动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我姑且饶你这一次,今后不可再犯,退下吧。”
轻凤张开嘴还待说什么,李涵却已经唤来王内侍,径自下令:“送黄昭仪回宫。”
轻凤一时无计可施,只得无奈地跟着王内侍离开太和殿,一路上挨了他好一顿数落:“昭仪娘娘啊,不是卑职说你,圣上那么好的脾气,竟也能被你气成这样!你看看后宫那么多侍寝的嫔妃,有哪一个在半夜里被圣上赶出来过?”
轻凤心中暗暗着恼,忍不住也跟在王内侍身后哀声叹气,愤愤不平地心想:唉,他和大臣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却这么刚愎自用,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呢?
唉,看来她这一次想要成功,必须得剑走偏锋、另辟蹊径了。
回到紫兰殿,轻凤见离天亮还早,索性袖着最后一只护身符,悄悄隐身离殿,去找王守澄。
戒备森严的神策军对于神出鬼没的黄昭仪,非常吃惊,却摸不着任何头绪。轻凤看在眼里,心中嗤笑——虽然不得不利用你们凡人,但到底我是堂堂骊山的妖精,哪能让你们一眼就看穿?!
一路弯弯绕绕拐进王守澄的密室,轻凤见到了座上的王守澄,还没来得及寒暄,就见他很热情地向自己招呼:“昭仪娘娘驾临,老奴没法起身恭迎,还请娘娘恕罪。但不知娘娘每次夤夜前来,是如何通行的呀?”
“妾身自然有妾身的办法,大人无须担忧,”轻凤在王守澄面前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只护身符,随手丢在桌案上,“妾身这里有一只护身符,挺灵验的,特意赠给大人,请大人笑纳。”
王守澄看了护身符一眼,暧昧地笑了笑,一边伸手拿过护身符,一边咳喘着道谢:“昭仪娘娘赐的宝贝,老奴可一定要仔细收好,才不辜负昭仪娘娘专程跑这一趟。”
“妾身此番前来,也不光是为了送这个东西,”轻凤厌恶地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妾身是有话想告诉大人,圣上准备对花无欢动手了,大人这里也上些心,必要时帮着圣上,断不会少了大人的好处。”
“哦?”王守澄闻言,目中狡色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问轻凤,“圣上的计划,昭仪娘娘又是如何得知?”
轻凤当然不可能告诉王守澄真相:“妾身自然有妾身的办法。”
“娘娘若不便透露,也不打紧,”王守澄脸上浮起一团祥和的笑容,“不过娘娘具体还知道些什么,可否仔细对老奴说说?老奴也好全力配合圣上,一举铲除那个花无欢。”
“我知道的也不多……”轻凤苦起小脸,搜肠刮肚地回忆着,“什么京兆尹,王大人……”
“可是那个京兆尹王璠?”王守澄立刻追问。
轻凤瞅了王守澄一眼,迟疑地点头:“大概吧。”
“老奴明白了,多谢娘娘,”王守澄沉吟片刻,望着轻凤缓缓笑道,“老奴一定全力以赴,定不负娘娘期望。”
“那就好。不瞒大人说,无论这宫内宫外,妾身都有些能耐,”轻凤此刻傲然一笑,对王守澄道,“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妾身出力,大人可以直言。”
王守澄闻言轻轻咳嗽了两声,招招手,先令手下的两名小黄门服侍黄轻凤吃茶驱寒。待到吃完茶食,王守澄屏退了左右,等密室内只剩下他们老少二人时,才缓缓开口对轻凤道:“上次遗失火珠之事,老奴功亏一篑,让那花无欢得以脱身。这次若还想对他发难,必须要有确凿的物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在这点上,不知昭仪娘娘是否帮得上忙?”
“别的不好说,这点大人倒是找对人了,”轻凤胸有成竹地一笑,望着王守澄问,“大人想要什么物证?”
“不知娘娘可熟悉兴庆宫的漳王?据老奴所知,花无欢这些年来四处钻营,都是在替那个杜秋娘卖命,只为拥立漳王罢了。”王守澄慢条斯理道,也想试探试探轻凤的深浅,“只要娘娘能搜罗到一些证据,老奴这里就好办了。”
轻凤不紧不慢地从案上食盒里拈起一颗新罗松子,剥开丢进嘴里,嚼得满口香甜:“大人放心,此事包在妾身身上。”
“多谢昭仪娘娘。”
密谈至此,皆大欢喜,密室扑朔迷离的烛光里,两个狼狈为奸的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