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降伏
这一厢王守澄刚刚送走了黄轻凤,正歪在榻上翻看着轻凤给他的密函。手中的密函有朝中大臣里通漳王李凑的,也有漳王刚刚写就准备送往宫外的,这些书信中虽没有宋申锡的手迹,但以此捏造个把柄将他置于死地,已是绰绰有余。
嘿,他竟是没料到,那黄昭仪还真有点手段。
平心而论,他王守澄原可并不指望那丫头能有什么能耐,要她拿出点东西,不过是为了试探她的底细深浅,看看她到底是真心要与自己合作,还是另有阴谋,现在看来,至少能够肯定她是一心要整垮花无欢一党,那么他暂时可以将她当做自己人了。
就在王守澄暗自思量时,专门服侍他的小黄门却一路跑进内堂,跪在他面前禀报:“干爹,外头来报,内侍省花少监求见。”
“他?”王守澄鼻子里冷哼一声,倨傲地扬声道,“那冥顽不灵的狗材鼻子倒灵,这么快就闻到了消息?”
“是呀干爹,”那小黄门跪在地上,不住谄笑着,“不过外头的侍卫对小人说,那花少监是独自一人前来,据说有要事要跟干爹您商量呢!”
“既然是这样,就让他来吧,我倒要听听他说些什么。”王守澄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密函藏在茵席之下。
不大一会儿,花无欢便被数名神策军侍卫领到了王守澄面前。他见到坐在堂上的王守澄,立刻默不作声地行了跪礼,耐着性子等王守澄开腔。
王守澄一直等到花无欢领教完自己施的下马威,这才笑道:“唷,竟是花少监来了,快快请起。花少监近日身体可安健?身上的伤也好了吧?唉,神策狱中刀棍无眼,那日我也是奉旨在身,还望花少监海涵,不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花无欢闻言站起身来,低垂着双眼对王守澄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鄙人早已忘记,也请王中尉不必介怀。”
王守澄抬眉瞅了花无欢一眼,若无其事地哼了一声,便吩咐堂中的小黄门奉茶。他有心听听花无欢要对自己说什么,很快屏退了左右,专等他开口。
花无欢也不客套,待闲杂人等撤离内堂后,便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鄙人今夜前来,是有要事与王中尉您相商。”
“哦,”王守澄在座上应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笑道,“难为花少监看得起老身,只是我也老了,这两年越发懒得过问俗事,只怕辜负花少监您的一片诚意啊。”
花无欢耐心听完他这一番虚词,才语带双关地开口:“王中尉实在谦虚了,今日换作其他俗事倒也罢了,若论及我大唐的社稷安危,又有谁能比大人您更上心的呢?”
王守澄听了这话,故作昏花的老眼微微一睁,哑着嗓子咳了几声才道:“哦?花少监此话怎讲?”
“鄙人也不爱说暗话,”花无欢观察着王守澄的脸色,低声道,“近来圣上对王中尉与神策军有诸多不满,您不会不知道吧?”
“咳咳,老身与麾下神策军,早已立誓为圣上鞠躬尽瘁、虽九死而不悔。若圣上听信奸佞谗言,对老身心存猜忌,那么老身也唯有一死以谢天下,还报君恩罢了。”王守澄听了花无欢的话后,慢条斯理地说罢,又垂着眼咳了两声。
“王中尉您当真这样想?”花无欢唇间挑起一抹冷笑,既然已经打开了天窗,索性便将亮话说到底,“当今圣上,是中尉您当年参与拥立的,即使到了今天,他的废立也只在您的一念之间。然而圣上毫无感恩图报之心,甚至羽翼稍丰之时,就有心与您敌对,既然如此,中尉您何不另选贤能,辅佐他承继大统呢?”
王守澄听到这里,故意谨慎地问道:“花少监突然这样说,莫非是有什么心仪的人选吗?”
“的确,”花无欢蹙起眉,决定冒险先一步自陈,以换来与王守澄合作的希望,“穆宗帝四皇子漳王殿下,年已十四,在朝中颇有声望,正是合适的人选。”
“哦,那个孩子,”王守澄闻言点了点头,半闭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漳王那孩子的确是不错,只不过……老身当年拥立圣上为帝,只是因为圣上贤德英明,绝非出于私心。所以花少监您这番好言相劝,老身心领了。”
话到此处,虽然花无欢面色未变,内心深处却已失望。他抱着一丝侥幸,再一次出言试探:“王中尉若有心除去谁,不妨直接告诉鄙人,鄙人愿为大人效力,只求大人高抬贵手,以免伤及无辜。”
“咳咳,上一次神策狱中,老身给过花少监机会,奈何时机已失……所以这一次,就不劳花少监费心了,”王守澄咳了两声,无奈地叹息,“再说了,这朝堂之中,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王中尉一定要赶尽杀绝吗?”再多的示弱都换不来半句和解的暗示,花无欢耐心渐失,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花少监言重了,老身只是一心效忠圣上,哪怕罪孽深重亦在所不惜。”王守澄脸上浮起一抹狞笑,斜睨着已被自己拿捏在手心里的花无欢。
花无欢面色铁青,垂下双眼对着王守澄一拜,冷声告辞:“既然如此,深夜叨扰大人,是鄙人放肆了。”
“无妨,花少监也不必担心,今夜你这些话老身只当没听过,”王守澄微笑着摆摆手,咳了几声才道,“花少监请回吧,恕老身不送。”
花无欢默然起身,疾步走出王守澄的宅第,在夜色中犹自不甘心地回眸,深深望了一眼,心头突然冒出那只狐妖对自己说过的话——莫非借助她的妖力除去这伙人,才是最好的办法?
就在花无欢密会王守澄的时候,轻凤正好潜回了紫兰殿,打算钻进帐中睡觉。不料原本悄无一人的大殿里竟忽然刮起一团怪风,气流呜咽着绕梁而来,将珠帘锦帐打得翻飞。
轻凤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睁开眼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你……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吧?”只见翠凰浑身戾气地站在她面前,冷笑道,“你今夜从花萼楼里偷拿了什么?”
翠凰的兴师问罪令轻凤缩了缩脖子,暗暗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自己的立场分明要比翠凰正义多了,干嘛心虚?!她索性脑袋一昂,虚张声势地撇嘴笑道:“哎呀呀,你我好歹沾亲带故,串串门子有什么打紧?刚才我可没偷拿什么,倒是偷看到了一场好戏!”
“你!”她话中的揶揄之意令翠凰勃然大怒,直接掐指念诀,不再顾念任何情分。轻凤的修为远远不及翠凰,一瞬间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吊在了半空中,她吃痛地发出一声尖叫,不料眨眼间叫声竟戛然而止,仿佛嗓子被人捏住。
翠凰柳眉踢竖,盯着轻凤喝道:“你这不入流的妖精!当初窃魅丹、惑人主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与我为敌,看我如何饶你!”
轻凤在半空中扭动着四肢,不甘心受制于翠凰,兀自艰难地喘息。
“我已封住你的唇舌,你这次休想再搬救兵!”翠凰冷笑一声,催动法力五指一收,眼看就要下狠手。轻凤直觉大祸临头,却连一声闷哼都无法发出,不由万念俱灰,紧闭起眼睛等死,却不料下一刻竟浑身一松,法力刹那间已被解除。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眼珠纳闷地转了转,就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正在自己眼前晃悠,笑得万分猖狂。
“啊,你你你……”她期期艾艾地发出了声音,没想到永道士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自己,头一次庆幸他总是不请自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嘿嘿,小昭仪,今天若不是有我,你只怕就要去阎王殿上喝茶了,你是不是该谢谢我呀?”永道士惬意地浮在云气里笑着,接着响指一弹,喝道,“你这青毛狐狸,以为不出声就能瞒住我了吗?眼拙至此,还不赶紧受死。”
黄轻凤闻言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翠凰已颓然跌在地上,口中呜地一声吐出一汪黑血。她面色苍白地撑起身子,心知此番遭受到永道士的暗算,只怕全身而退的机会十分渺茫。
永道士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翠凰,目光中满是轻蔑:“啧,仗着修炼了几年,就敢出来丢人现眼,我不认真收拾你,你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翠凰听了他张扬跋扈的话,懒得生气,只冷眼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永道士焉能猜不到她这点心思,左手一翻,用法力将她禁锢住。
翠凰的四肢立刻被牢牢按在地上,狼狈的样子与往昔的风光有着云泥之差,连轻凤看了都有些不忍,慌忙出言拦阻永道士:“喂喂喂,你下手轻点,好歹要怜香惜玉嘛。”
她生怕永道士真把翠凰给折腾死了,自己以后回骊山可没法对姥姥们交待。
“哎,小昭仪,你同情她,她刚刚可没对你心软哪。”永道士笑得像个大魔头,同时响指一弹,法力又是狠狠一扼,有意将翠凰打回原形。
翠凰不甘心地在地上挣扎,十指指甲□□大殿的砖隙里,划出斑驳的血迹。
“喂喂喂,你可不要下死手啊!我以后还要回骊山呢,你别断我后路!”轻凤急巴巴地冲着永道士嚷嚷。
“放心,你回不了骊山,大可以来我的终南山嘛,”永道士满不在乎地笑道,手里的法力不减反增,“到时候就算骊山的狐妖不肯罢休,大不了我就将终南山搬起来,一口气把骊山镇平,如何?”
他这一番豪言壮语丝毫感染不了轻凤,只能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片刻后,伏在地上的翠凰终于支撑不住,唇间逸出一串难耐的□□,轻凤吃惊地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她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青狐。接着永道士抛出一张金丝罗网,将翠凰的原形罩住,这才悠哉游哉地对轻凤说:“好了,今后没人会碍手碍脚,挡你的事了。”
轻凤盯着翠凰的原形,结结巴巴道:“话虽如此,可是,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她欺负你,也只有靠我来打压打压她,等她老实了,才不会与你为敌呀,”永道士响指一弹,将那笼着青狐的金丝罗网纳入袖中,笑嘻嘻道,“我还等着看你精彩的宫斗呢!”
轻凤听了永道士的调侃,竟头一次没有张牙舞爪地反驳,反倒是安静地瞅了他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永道士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自然红口白牙笑得很开心:“凡人在我眼里,都是又瞎又聋的蠢物,我是不懂你为何会喜欢与他们为伍。不过呢,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实在不行,还可以跟我回终南山嘛!”
他说这话时,腔调里仍旧带着一贯的吊儿郎当,然而眼眸深处,却有柔软的光芒一闪而逝。
花无欢在天亮前赶回兴庆宫,想让那只狐妖立刻动手,杀了王守澄夺回失窃的密信。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在花萼楼中恹恹醒来的,竟是秋妃本人。
“无欢,我好像又做奇怪的梦了……”杜秋娘扶着额头,望着他蹙眉问,“你为何此时来见我?是东内出了事吗?还是因为漳王?”
“秋妃……”花无欢目光闪烁,心绪纷乱,脸上却是一片漠然,“您近来玉体违和,卑职是因为放心不下,才特意赶在内侍省点卯前,过来探望您。”
“唉……我最近总是神思恍惚,精力不济,好像确实是病了,”杜秋娘面露哀戚,忧心忡忡地低语,“我有点怕。无欢,我怕来不及,看到漳王登临大宝的那一天。”
“秋妃……”花无欢欲言又止,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般对秋妃开口,“万事有卑职在,您只管安心休养,卑职一定会全力以赴,替您达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