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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中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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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诬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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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数日,神策军都虞候豆卢著告发尚书右丞宋申锡包藏祸心、图谋不轨,勾结内廷宦官花无欢等人,妄图拥立漳王称帝。豆卢著随同奏章出具了漳王里通外臣的书信,并以封锁消息为由,奏请避开大理寺与御史台,直接由内狱审理查办,即刻派遣神策军搜查尚书府。

  这道突如其来的奏章令李涵措手不及,他有心回护宋申锡,本想拖延些时日调查出真相,然而神策军中尉王守澄竟在此时出头,恳请李涵下旨搜查尚书府,他位高权重,这一近似逼宫的手段迫使李涵不得不就范。王守澄立刻调拨了两百名神策军抄检尚书府,结果理所当然的,他从尚书府中搜出了漳王的亲笔信。

  王守澄本想先斩后奏,趁机抄灭宋申锡满门,却被他麾下的一名飞龙使劝阻——没有天子诏书就血洗尚书府,只会引发京城不必要的恐慌,届时难免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不如先请天子召集各省宰相入宫商议,等定夺了宋申锡的罪名再行事。王守澄深知如今有多股力量在暗处觊觎,他素来是趁乱发家的班头,当然深谙此道,因此才听取了麾下的劝谏,悻悻罢手。

  而此时大明宫中,李涵担心王守澄察觉自己与宋申锡关系匪浅,不敢轻举妄动。王守澄在搜查完宋府之后,带着搜获的漳王亲笔信来见李涵,向他奏请即刻召集各省宰相入宫,以定夺宋申锡的罪名。李涵面对王守澄呈上的物证,迫于形势所逼,只好应允他的奏请。

  这一天恰好是旬休日,李涵火速派遣中使出宫,召命各省宰相前往中书东门集合。一直在仪门外等待消息的宋申锡,看见了中使出宫召请宰相的人马,慌忙向他们打听宫中情况。

  “圣上今日可是要召见各省宰相?”宋申锡此刻急着想找到一个面圣的机会,满怀希望地向中使道,“下官如今是戴罪之身,不知宫中圣意如何,想觍颜请大人明示。”

  那中使也知道天子素来对宋申锡青眼有加,所以这一次不无遗憾地回答他:“宋大人,今日圣上赐下的诏书中,并没有您的名字。”

  宋申锡一听此言,便知道自己的罪名已被坐实,他也清楚天子此刻被阉党控制,不可能为自己伸张正义,可心中仍不免悲怆失望、百感交集——他与圣上君臣一心、同谋大举,本指望能在暗中打击阉党,清除宿弊,不想今日却遭奸贼陷害,不但前功尽弃,连面圣自陈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他一人含冤获罪也就罢了,只是今后朝中奸佞横行,到底何时才能将阉祸铲除,还大唐王朝一片海晏河清呢?宋申锡想到此处不禁怆然泪下,他长叹数声,举起手中的象牙笏板,遥遥望着紫宸殿的方向叩拜了三次,孤身黯然离退。

  而此时此刻,轻凤正隐着身子,站在高高的仪门上往下望。她纠结地俯瞰着宋申锡的背影,失神地喃喃自语:“这件事怎么会牵连到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心头隐隐有种上当的感觉挥之不去,她本想借王守澄这把刀铲除花无欢,可似乎反倒被王守澄给利用了。

  一只刚出山几年的小妖,根本斗不过老奸巨猾的人精,是她太天真了!

  因为偷窥过几次李涵与宋申锡的密谈,轻凤知道这位大臣非常受倚重,她不敢想象此刻李涵会有多痛心。被懊悔和内疚折磨着,她只能不断在心里替自己开脱——至少,她帮李涵除去了花无欢与漳王啊……

  各省宰相已陆续在中书东门前集合,中使不敢耽搁,迅速引他们前往延英殿面圣。轻凤也隐着身子跟在宰相队伍之后,想听听他们会怎样议论宋申锡的事。

  各省宰相抵达延英殿后,李涵将王守澄所奏之事告知群臣,并出示了从宋府搜出的信函。一时殿中群臣色变,各个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李涵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榻上,看着群臣神色各异,却没人敢为宋申锡仗义直言,内心暗暗焦灼,只能无奈地开口:“我已命王中尉逮捕豆卢都虞候告发的官员,包括漳王的内侍晏敬则,内侍省少监花无欢,以及宋申锡的亲事王师文等人,由神策狱负责审理此案。此事非同小可,我欲拟旨将宋申锡罢为右庶子,将他收入神策狱问审,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早已知道宋申锡是遭王守澄构陷,只是如今自己身处的皇城,里里外外都包围着王守澄的神策军,又有谁敢不要项上人头,为宋申锡喊一句冤?

  众位大臣明哲保身的态度令李涵失望透顶。所谓文修武备,才是国家兴盛之道,殿上诸臣都是大唐一时之秀,竟不约而同在阉党淫威下慑服,叫他怎不心灰意冷?

  罢了,他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不也一样懦弱。就如同此刻,他碍于王守澄的势力,眼看宋申锡获罪却不能出手解救,这般上行下效,又能怨得了谁?李涵的目光渐渐灰暗下去,最终他只能面对一干无为的宰相们,沉声道:“既然众卿没有异议,此事就按我说的办吧。”

  他看着臣下们陆续退出延英殿,脸色苍白阴沉,看得轻凤心疼不已。守在一旁的王内侍见李涵面色不好,便躬身在他耳边悄声道:“望陛下以龙体为重,切勿太过忧心,不如回内苑散散心如何?”

  李涵正觉得颅内阵阵作痛,听见王内侍在自己耳边说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无奈地点了点头。隐身的轻凤慌忙跟上,随着李涵一路走入后宫。

  此时正是初春时节,大明宫中春意初露、浅草如烟。李涵沿着太液池一路默默行走,根本无心欣赏景色,而追随在他身后的宫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就在轻凤暗自犹豫,要不要装作踏青,现身与李涵碰个面时,却蓦然发现李涵散步的路线十分眼熟。

  轻凤皱起眉仔细一琢磨,立刻傻眼——哎呀呀!他他他,竟是往紫兰殿去的!

  她顿时心跳如擂鼓,慌忙一阵风似的超越御驾,赶回自己的宫殿。进殿后她风风火火地现出身形,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听见王内侍在殿外唱礼道:“圣上驾到——”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轻凤远远地便朝李涵跪下,低眉顺眼地向他行礼,心虚得不敢抬头。

  “爱妃平身吧。”缓缓走进紫兰殿的李涵无精打采,只随意环视了一眼四周,便在榻上坐下。

  王内侍立刻识趣地领着宫人们退下,一时紫兰殿中只剩下李涵和轻凤两个人,微妙的气氛在静谧中悄悄涌动。轻凤有些紧张,僵着脸呵呵干笑了两声,打破沉默:“陛下……您怎么忽然来了?”

  这个问题问得既心虚又无聊,李涵没有回答,径自对轻凤道:“来,到我这里来。”

  若换作以往,轻凤听了这句话一定乐得脸红心跳,可惜此刻她心里有鬼,只能战战兢兢上前跪在李涵的膝下,乖顺地仰起脸来轻声道:“陛下……”

  “上次我训了你,这些天可有乖乖待在紫兰殿?”李涵低头凝视着轻凤的双眼,突兀地开口问。他的目光是那样深邃哀戚,一瞬间险些让轻凤以为自己已被看穿,而他也理解了她的苦衷,原谅了她无意间犯的错。

  “陛下,臣妾知错了……”轻凤跪在地上,忍不住握住李涵的手掌,将小脸埋在他的掌心里,真心实意地向他道歉。

  李涵抬起轻凤的脸,伸手抚了抚她微乱的鬓发,低声道:“你又何错之有?你那些话,其实我都明白。阉党之害,不得不除,只可惜……谁也帮不了我。”

  “陛下,”轻凤仰望着李涵,内疚的泪珠不断滑出眼眶,“陛下您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涵苦笑了一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的轻凤,内心竟意外得到一丝安慰。虽然身在后宫的她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可她总能在第一刻懂得自己,就像自己同样能读懂她的心意,并因此尝到非同寻常的喜悦。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当烦闷无可排解时,他总会想要见见她——这样的感觉,就叫心有灵犀吧?

  她并非后宫最出众的美人,而自己也并非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也许初见时只因她灵动的一双眼睛,让他留了意,动了心,在之后的时光里享受她朝阳般丰沛的活泼与爱意,在不知不觉中沉醉,悄悄许下天长地久……这样的女子对他而言,是深宫中别样的意义。

  哪怕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子,他也该鼓起勇气,再努力一次。今日的挫败,不过是之前的努力白费了而已,怎可以就此消沉,愧对李唐的先祖英灵?当年他的先祖开辟李唐江山,是何等雄姿英发的气概,他的血液里同样该继承这份坚韧,在逆境中支撑他百折不回。

  李涵牵起轻凤的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鬓发,悄声道:“我的确遇到一个难题,但这事不该惹你难过,别再哭了。”

  轻凤闻言止住泪水,却依旧羞愧得双颊发烧,伤心嗫嚅:“陛下的烦心事,就是臣妾的烦心事。臣妾只是想为您分忧解劳……”

  李涵听了轻凤一派天真的话,不觉失笑:“我尚且办不到的事,你如何能办得到?你呀,只要在这紫兰殿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就足够了。”

  不,或许并不足够——她还应该给他添几个孩子,生着嫩嫩的小脸和黑溜溜的眼珠,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活泼和机灵。李涵脑中构想出无比温馨的画面,一转念却又是皇兄和自己这些年经历的刀光血影——就算儿女双全,能保他们平安一生吗?

  瞬间思绪起伏,气血翻涌,李涵只觉得颅内又开始阵阵作痛,忍不住闷哼一声,紧紧按住额角。

  “陛下!”轻凤注意到李涵有些不对劲,慌忙坐直了身子,盯着他问,“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因为心烦,宿疾又犯了。”李涵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安抚轻凤,“不用担心,让太医开几服药就好了……”

  “真的吗?”轻凤忧心忡忡地望着李涵,心中不安的阴霾却是挥之不去,越聚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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