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问罪
一场轩然大波终于渐渐平息,轻凤在紫兰殿中松了好大一口气。如今漳王李凑被贬,花无欢和杜秋娘被逐出京城,而翠凰竟也没再出现找她的麻烦,一切总算圆满结束。
唯一的缺憾就是宋申锡被牵连,轻凤一想到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毫不犹豫地决定与王守澄绝交。
哼,这死太监竟敢算计我,姑奶奶下一步就是除掉你!
只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轻凤诅咒王守澄,准备螳螂捕蝉的时候,却不想身后早已跟了一只黄雀。她虽然行踪隐秘,但私自结交王守澄这件事,又如何能在耳目众多的后宫中瞒天过海、不落痕迹?
李涵在宋申锡这件事上,无疑吃了王守澄一个闷亏,他并未就此罢休——王守澄这次明显是有备而来,他能取得漳王的亲笔信,至少在兴庆宫内另有同党,而他忽然向宋申锡发难,也证明自己的计划已然外泄,种种疑点都亟待查证。
这日李涵在太和殿中又为此事冥思苦想,正头疼不已时,王内侍却忽然前来禀告:“启禀陛下,杨贤妃于殿外求见。”
李涵正头疼着,根本无心风月,不耐烦地瞥了王内侍一眼,没好气道:“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我又没传唤她。”
王内侍对李涵的不自在心知肚明,却只能无奈地在他跟前提醒:“陛下,贤妃娘娘她说,有几句至关重要的话,一定要见到陛下才能说。陛下纵使心中不耐烦,也要不看僧面看佛面,贤妃娘娘宫外的势力不小,您却已经许久没召幸她了……”
“放肆,”李涵瞪了王内侍一眼,语气更加不悦,“我关心哪个妃嫔,由得你过问?”
“老奴罪该万死,伏乞陛下恕罪、陛下开恩……”王内侍慌忙往地上一跪,用的却是屡试不爽的以退为进之招,令李涵顿时没了脾气,只能无奈就范。
“罢了,请她进来吧。”
片刻之后,就见杨贤妃花枝招展地走进殿来,望着李涵娇声拜道:“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涵按捺住不耐烦,尽量和颜悦色地对待杨贤妃:“爱妃快快请起,不知爱妃你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杨贤妃起身轻移莲步,凑到李涵面前,无限娇羞地凝视着他:“臣妾有几句重要的话,一定要向陛下您禀告。”
李涵点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状:“爱妃请讲。”
偏偏关键时刻,杨贤妃难改争风吃醋的本性,又顾左右而言他,撒痴撒娇起来:“陛下,您已经许久没有召见过臣妾了呢……”
“难道爱妃你此刻求见,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李涵只觉得额角青筋暴跳,头疼得更加厉害。
不料杨贤妃仍旧拿乔,不知死活地扭捏着撒娇:“陛下,兹事体大,还请陛下遣散左右,臣妾才好开口。”
李涵心中窝火,偏偏又得顾忌杨贤妃强势的外戚,只好冷静下来屏退了左右,压着怒火问:“现在你可以讲了吧?”
杨贤妃这才心满意足地凑到李涵膝边,半跪在地上仰脸道:“陛下,臣妾近日得到一个消息,据说那紫兰殿的黄昭仪,暗中一直与神策军中尉王守澄有往来呢。”
李涵闻言心中一惊,盯着巧笑倩兮的杨贤妃,语气不觉冷了下来:“无稽之谈,黄昭仪人在深宫,如何与王中尉有往来?”
“臣妾有凭据。”杨贤妃言之凿凿,心中暗恨着想:那狐媚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我争宠,如今把柄落在我手里,非叫她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她这样想着,下巴正搭在李涵的膝盖上,摆出娇滴滴的邀宠姿态。不料李涵竟霍然起身,腿骨猛地一下撞着她的下巴,差点没让她咬掉自己的舌头!杨贤妃顿时又惊又痛,手捂着下巴呜呜□□了两声,泪眼汪汪地望着李涵哽咽道:“陛下……”
“杨贤妃,”李涵盯着跪在地上的杨贤妃,目光冰冷地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是搬弄是非,信口雌黄,被我查出诬枉黄昭仪来,就是你的大罪。”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太过凝肃,阴鸷的目光中寒意骇人,杨贤妃再不识好歹也察觉到了危险。当下她也顾不得闷疼的下巴了,慌急慌忙地长跪在李涵面前,颤声泣道:“陛下如此怪罪臣妾,臣妾好冤枉!先不论臣妾对陛下的一片心,欺君罔上是多大的罪,臣妾岂有不知?!就算再问老天借几个胆子,臣妾也不敢搬弄是非诳骗陛下!”
李涵听了杨贤妃这番声泪俱下的道白,越发怒火攻心,连双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说,你有何凭据?”
“那王守澄手里,有黄昭仪送的护身符,陛下一查便知!”杨贤妃心里一急,顾不得泄露自己在宫廷内外安插眼线的事,恨不能把一切都告诉李涵,好让自己从他的怒火中脱身,“听说她还拿珍宝贿赂了王守澄,宋尚书近日被豆卢都虞侯告发的事,与她有不少关系。”
李涵一颗心越听越往下沉,待要不信杨贤妃的话,却又想起黄轻凤平素言谈之中,对朝政多有过问。再者这次因为宋申锡一案被贬的人员之中,也有她曾向自己提及的花无欢,这一点也是蹊跷得很。当下心中疑窦丛生,他低下头喃喃对杨贤妃道:“好,好……我先收下你这番话。来人啊——”
一直在殿外偷听的王内侍听见李涵高喝,连忙快步进殿,他用余光瞥见了跪在地上的杨贤妃,却刻意视而不见,俯首请命:“卑职在此,请陛下吩咐。”
“派人送杨贤妃回宫,另外——”李涵怒目圆睁,咬牙道,“传我口谕,召黄昭仪即刻来见!”
王内侍唯唯诺诺领命,派人送走了杨贤妃,却在前往紫兰殿传旨前,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冒死向李涵进言:“万望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实不敢欺瞒陛下,那黄昭仪送的护身符,老奴身上也有一个,黄昭仪还曾托老奴转赠了一个给鲁王殿下,可见算不得什么要紧东西,也不能拿来当结交王中尉的罪证啊……”
王内侍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只护身符,呈给李涵过目。李涵不见护身符还好,一见之下,怒发冲冠,一把攥住那只红色打着缨络的护身符,气得浑身发麻:“好,好得很……难怪你平素处处为她说好话,我看你也不必亲自去传旨了!免得再予她方便!”
“陛下……”面对天子盛怒,王内侍一时百口莫辩,老泪纵横。伴驾多年,他之所以看重黄昭仪,哪里是为了一点早已见惯的好处?都是因为这二人的一点痴心被他看在眼底,知道这深宫里真心不易,又心疼圣上寂寞多年,不忍他将来伤心后悔啊……
此时紫兰殿中,被春困缠扰的黄轻凤正尤自酣眠。她在睡梦中右眼皮蓦然一跳,不禁两耳一动睁开双眼,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要死,怎么忽然觉得心慌?看来得让那臭道士帮我算上一卦,测测未来是吉是凶……”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殿外忽然有动静传来,轻凤慌忙起身整理衣裳,走到殿外看个究竟。
不想原来竟是一位内侍前来传旨,召她速速去太和殿面圣。轻凤顿时喜不自禁,见这内侍是一向跟在王内侍身边的人,当下毫不起疑地登上凤舆,一张榛子小脸兴奋得通红。
须臾到了太和殿,待内侍通传后,轻凤迫不及待地进殿面圣,不胜娇羞地走向李涵。
大殿静谧深邃,光线似乎比往日更加昏暗一些,当轻凤走到李涵面前,看清他苍白沉肃的脸色时,她心底无端一慌,不安地跪在地上讷讷开口:“臣妾黄轻凤,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
不等她说完,一只鲜红色打着缨络的护身符,已被李涵抛在她面前。
轻凤心中咯噔一声,一阵惶恐窜遍全身,让她开始微微颤栗。
“王中尉这护身符,是你送的吧?”只听李涵缓缓开口,同时从腰带上拽下一只同样的护身符,当面丢还给轻凤,“你可有话要说?”
“陛下……”轻凤浑身一软,心知大祸临头,有气无力地回答,“臣妾知错了。”
李涵借着王内侍的护身符,故意诈了轻凤一下,不想她立刻就张口承认,瞬间心中暴怒,头疼欲裂:“你倒有心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躺在地上一模一样的两只护身符,鲜红扎眼,就像对他血淋淋的讽刺。
原来她口口声声的真情,竟是如此;原来他一腔错付的真情,竟是如此!
对她数次迁就、警告,只换来她的欺瞒、背叛!眼下宋申锡被贬,王守澄彻底坐大,杨贤妃正等着他的裁决,宫里到处都是眼睛——满盘皆输,让他如何是好?
一刹那气血攻心,头晕目眩,李涵半个身子都在麻木。他张开唇,想再说点什么,可舌根已经完全僵住,让他吐不出半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轻凤万念俱灰地瘫在地上,像一只折断翅膀瑟瑟发抖的小鸟。
他努力想开口让她别慌,可忽然半身麻痹、口不能言。不受控制的情势,不听使唤的身体,令无边恐惧漫过心头,李涵望着轻凤,缓缓睁大双眼——忍一忍,再撑一下,他必须撑住,都已然到了这个地步,眼前这个人如果没有他,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心底一遍遍命令自己,李涵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半边身子已毫无知觉。两耳嗡鸣,神智因为剧烈的头痛渐渐溃散,昏花视野中最后一眼,是她满脸泪花的模样,跟着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上。
“陛下!”轻凤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扑上去紧紧抱住李涵,“陛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