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二十一
宿元景说道:“这是何言?我们作臣子的自然要忠于职守才能不辜负朝野之望,岂能如此含混应付?雷州‘刺贼’一案轰动江南,朝野瞩目,世间的传闻亦是纷纷扬扬的。似此等判词传扬出去,如何能够惬众望而息浮言?朝廷也不会认同的,将来追究下来,你我二人都脱不了干系。所以,依着我的主意,还是重新审验一番为好。”
宿元景如此关注雷州的“刺王案”,倒也不是出于公心的。他身为雷州招安使,因为浪里漂被刺而畏缩不前,已经沦为朝野讥笑的对象,赵德对他也大为不满。这些文人们最看重的的东西无非两样,其一是自己的性命,第二就是脸面了。宿元景在灵霄剑庄忧心忡忡地过了三四日,见王知节上岛以后并无什么危险,终于知道雷州众人是一心招安的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带着随从们马不停蹄地赶来连城。
现在性命已然无忧矣,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挽回脸面的问题了。宿元景把主意打在了轰动天下的雷州刺贼案上面。此案干系重大,且其中多有蹊跷,惹得朝野关注。如果他能把此案处置得当,查明真相,揪出真凶,不消说于自己脸上是分为有光的,就此可以洗刷掉自己贪生怕死的耻辱了。
他的这些小算盘,王知节哪里有不知道的?便冷笑道:“太尉大人难道是想借着破获这一桩奇案的真相而扬名天下么?”
宿元景给他说破了心思,不快道:“知节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重审此案只是秉公执法,为陛下分忧解难,并没有一点私念!”
王知节笑道:“太尉大人若是真想为陛下分忧解难,我劝你还是当一回‘葫芦僧’判一回‘葫芦案’的好,就此了结此案,息事宁人,对谁都方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宿元景给他气笑了:“忠正莫非戏言乎?”
王知节正色道:“某并非戏言,太尉大人岂不闻‘难得糊涂’。如若大人执意在案件真相上纠缠下去,只怕到头来会落得一个一审再审,也查不出‘幕后黑手’的结果。到时候非但朝廷对此不满意,您自己性命也有不保之虞呐!”
宿元景被他吓了一跳,说道:“这又是为何?愿闻其详!”
王知节侃侃而谈道:“太尉大人,我在雷州数日的功夫,发现了一桩怪事,其中已略泄此案的天机了——雷州许家族人在自家祠堂中偷偷为许汶详立碑!”
“竟然会有这等事情!我就说许汶详幕后肯定是有主使的!”宿元景从座位上面跳了起来,连声嚷道:“这样大的破绽,你如何不写在判词之中呢?”
王知节说道:“写了又能如何,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浪里漂开罪雷州豪强,对于国家大计果真有好处么?太尉可知,雷州许家是岛上的大户。八年前,浪里漂在岛上起事,许家人出钱出兵,为浪里漂割据海盗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为雷州岛上一支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那许家兄弟也以军功在贼寇中连升高官,至今在雷州依旧是举足轻重的一方力量。这样的地头蛇,我等现在还是不招惹为妙。倘若逼得他们铤而走险,再度反叛,坏了招安大事,朝廷的脸面无光不说,再要动用无数民力财力来征剿,就得不偿失了。”
宿元景咧着嘴巴,说道:“忠正这就危言耸听了吧?那许家虽然强悍,但岛上有陈家与众多小姓家族,还有荣兴府的势力,绝不是一家之天下。我听闻往日里许家恃强凌弱,作恶多端,岛上各家对他们皆有切齿之恨。我们可联合岛上其他势力,借此案将许家人一举铲除,也不失为一招妙棋呀。”
王知节大笑道:“太尉大人若与荣兴府他们联手要除去许家,这才是与虎谋皮,自取其祸!”
宿元景大惊失色道:“忠正何出此言呀?难道忠正以为荣兴府也是此案的幕后主使?”
王知节说道:“虽不敢说荣兴府还有陈家人是此案的幕后主使,但至少是默许许家人行刺的。以我的那一位五姨的才识如何会见不到这其中的蹊跷呢?”
宿元景脸色难看起来。他虽然知道孙家的势力极大,很难招惹。但他背后也有茅士铿这一班把持朝政的文官集团的支持,正要与孙家斗一斗法来挽回自己的声誉。于是,他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拍着桌子骂道:“想不到这个荣兴府竟然敢结交匪类,谋害义士。真真是不可饶恕!本官奉旨查案,怎可纵容真凶逍遥法外,有辱陛下圣明?此案本官一定要追查到底,以申国法朝纲!”
王知节说道:“大人执意于此,恐于招安大计不利。”
宿元景义正词严道:“似此凶险狡诈,居心叵测之徒即便受了招安也是不肯向善的。朝廷收纳他们无异于养虎为患。他日有事,这些贼人定会再度反叛作乱!与其等他们羽翼丰满,原形毕露时候剿灭,何若就乘现在他们元气大伤之时,让他们伏法受诛?”
王知节笑道:“唉!太尉大人身为朝廷招安使臣,这个时候忽然站在老王爷这一边主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了。只怕是朝廷与大人想法不一致吧?”
宿元景斜过眼来,问他道:“如何见得朝廷与本官想法不一致呢?”
王知节说道:“眼下北方的嬴秦是我江南的心腹大患,故而朝廷于塞防一刻不敢疏忽,在江北屯聚重兵防御秦马南下窥江。那塞防诸军所需粮饷辎重大部靠江南各州府接济转运,这连、信城则是南北陆路,东西水运的货贸集散之所。而雷州正好与连城隔海相望,海船从金沙滩起航不出一日可抵连城,更可派船由此逆江而上,封锁长江水道,从而横断我南北水陆通道。如果长江被封锁,则江北的二十万大军将要处于断炊的窘境。一旦嬴秦乘此来攻,后果不堪设想。前些时日,朝廷得报那嬴秦曾派使臣秘密潜入雷州,岂图说降浪里漂,要他在秦军南征时,起雷州水师入江山口,围攻连信二路,切断南北交通,此实乃凶险之极。幸亏此举未成,我江南得以保全。故而,朝廷对于此次招安格外看重之根源就在于此,就是要断绝嬴秦染指雷州的企图!所以,我断言朝廷绝不会为一个小小的‘刺贼案’就中止我大宋国运的雷州招安一事的。这一行刺案在朝廷来说,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