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激流的碰撞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在天地间回荡,无数的明军从营地涌出,他们越过原先己方的壕沟,结成整齐的阵法在旷野上徐徐前行。
骑着马的军官在阵列中来回穿梭着,一边大声喊叫着维持纪律,一边竭尽全力为这些即将上阵的士兵打气。
从远处看,这些明军就犹如赤色的浪潮一般向前洗刷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面高举的红旗迎着烈风招展开来,发出啪啪的急促爆音。
太子朱伯沅此刻策马立在中军,望着周围那浩瀚无匹的军势,低沉的号角声在耳畔回荡。
绕是他性情沉稳,仍是被这股杀伐的氛围所感染,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许多。
“如此雄军,我大明,又岂能不胜!”朱伯沅目光望向远方,忍不住低声喃喃。
其实这次征伐西北,他本不必来。
当初,顺正帝曾打算御驾亲征,不料却遭到了大臣们的激烈反对。有情绪激动者,甚至称若顺正帝执意亲征,他就当场撞死在金銮殿上,却将恨不能立即奔赴战场的顺正帝给气得半死。
最终在大臣们的压力下,顺正帝也只好放弃御驾亲征的念头,转而挑选了自幼随父征战、对付莫卧尔经验丰富的靖边伯李显文为主将。
当然,年不过十七、还未成年的太子朱伯沅却从来都不曾在其考虑的范围内。
只是,随后在挑选太监随军时,朱伯沅却是主动站了出来,并说服顺正帝,最终揽下这桩差事。
当初支撑朱伯沅这样做的,乃是身为太子的荣誉感和一腔热血,但他如今看到眼前的光景,却是觉得自己就应该来到这里。这般波澜壮阔的大战,倘若缺了自己参与,才将是人生的遗憾。
朱伯沅扭扭头,注意力又返回到战场上来,却见侧骑在马背上的李显文正皱着眉头不语,当下微笑道:“靖边伯何故苦恼,难不成发现那莫卧尔有什么异动不成?”
李显文闻言便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冲朱伯沅苦笑道:“让殿下见笑了,我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既然没有异动,您身为一军主帅,又何必皱眉呢?”朱伯沅却愈发奇怪了。
须知这主将乃军之魂,甚至光是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到军心,而李显文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这连自己都清楚的道理,他不应当不知道啊?
难不成……这李显文多年征战,不过是倚靠着其父的照顾,本人其实不堪大用?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却是连忙像脏物一样被丢出了脑海。且不说他相信自己父亲的眼光,就说从这些天来他同李显文的相处来看,这位靖边伯所流露出的风范,就已绝非庸将可有。
李显文也听出太子殿下话语里暗藏的指责意味,当下只得苦笑着解释起来:“殿下有所不知,那奥朗则布素来狡诈,经受了十年前的教训,本次悍然入侵,必定是自以为颇有几分把握。”
“如若能发觉其异动,进而针对其部署,本战却是必胜无疑,无需再多虑了。”
朱伯沅听完其解释,便立即明白了缘由,却听得面色凝重起来:“看来孤方才是错怪了靖边伯,只是,难不成此次对阵莫卧尔,还有什么风险不成?”
“想对付奥朗则布当然会有风险,”李显文晒然一笑,随即却是长吁口气道:“届时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随后他见两方的士兵已然相距不远,却是连忙扭过身去,冲伺着的亲兵沉声道:“传令下去,此战以右翼步兵为主力,按事先的计划部署,主攻其左翼。但若敌军溃逃,则衔尾施压即可,切忌穷追猛打!”
那亲兵听完,匆忙道一声是,却飞快地下去了。
朱伯沅见此,当即深吸一口气,随即豪声喝道:“鼓乐齐鸣!”
“咚!”
沉闷的鼓点声顿时大作,激昂雄浑的军乐也紧接着自明军的阵列中响起,士兵们强忍住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踏步继续前行。
而后,两边轰隆的炮声猛然响起,宛若暴风雨前的雷鸣。数以百计的实心弹呼啸着猛地砸入军中,其庞大的动能瞬间带出遍地的碎肢残肉。
有被炮弹击中的明军还没死,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身后的士兵却是立马上前一步,填补了他的位置,使线列保持完整。
尽管心里紧张害怕到了极点,但无数次的出操和训练早已经告诉他们,如今该怎么做。
当两军前阵相距不到六十步的时候,莫卧尔军队率先开枪,伴随清脆的枪响,其前阵顿时被白色的硝烟所笼罩。
相距四十步,明军爆出一排枪声,随即枪口处插入刺刀,便咆哮着开始了冲锋。
而后,两股浪潮激烈地拍击在一起!
“接战了,接战了!”孙晓稳坐在马背上,手持一支千里镜,听着那震天的厮杀声,忍不住兴奋地叫嚷。
“情况怎么样?”沐思诚忍不住好奇问道。
在他们这个位置,虽然离战场说不上远,甚至偶尔炮弹打偏了都有可能落到附近,但若是没有千里镜,却也只能看到远处密密麻麻的一片人海。
孙晓拿着那千里镜又看了会,才有些不确定地说:“目前似乎我军占据了上风,不过……”
“不过什么啊?急死我了!”
薛跃却是不耐烦了,当即驱使马匹到孙晓身侧,一把夺过那千里镜,便张望了起来。
“你急什么?”孙晓手中千里镜被抢,当下先不满地瞪了薛跃一眼,才继续对众人道:“不过莫卧尔那边却没有明显的败相,看来也是不容小觑之辈。”
乔安见此忍不住笑了笑,他却明白薛跃为什么这般急躁。因为薛跃的父亲作为一个中层军官,同样在本次出征的大军之中,此刻听孙晓在那慢吞吞地讲解,心里牵挂着父亲的薛跃又如何能不急?
于是他接着问道:“战场的部署如何?别忘了,等回去后我们还得给军校交报告呢!”
这次他们之所以能亲临战场,却是军校给他们布置了观战的任务。而为了安全起见,不但每名学生都下发了马匹,更是每六人都会发放一支中上级军官才会配备的千里镜。
而作为回馈,事后他们却得每人都递交一份观战的报告,谈谈他们对本战的见解。
孙晓回忆了下,便循循道:“本战我方大约投入七个师——我只发现七面师部军旗,其中右翼有两个师正在迂回,剩余的五个师则全在正面进攻,另外还有大规模…至少有两万的骑兵集结在中军的右后方位置,很明显这次右翼便是我军的主攻方向了。”
“炮兵都分布在哪?”左汝超忽然开口问道。
“高地呀,就在那边,和课程上要求得一样。”孙晓闻言愣了下,便随口答道,说完还拿手指了指。
“不对啊……”左汝超闻言,眉头却是皱成一个川字。
“难道有什么问题么?”沐思诚奇怪问道:“靖边伯的部署分明是堂堂正正,甚合兵法啊。”
左汝超叹了口气,随后道:“因为太符合兵法了,就好像军校里能教出来的最优秀学生,让所有老师都挑不出错来。”
“那你又何必愁虑?”孙晓闻言惊讶地挑了挑眉,忍不住疑问,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却是惊呼道:“难不成你以为靖边伯是那赵括不成?你可要知道,这靖边伯乃是自幼随父作战,到如今统兵已有三十多年,绝非是毫无经验之徒!”
这赵括,却是战国后期空会纸上谈兵之徒,其父恰好也是当时名声赫赫的赵国大将赵奢。
赵奢曾经评价自己的儿子说,如果赵括将来掌兵,那么将来一定会导致赵国惨败。果不其然,后来赵王听信谣言,将赵军主帅从廉颇改为赵括,赵军最终在其带领下,却是最终惨败于长平,四十余万赵军投降后被秦军尽数坑杀,赵国也从此一蹶不振。
“靖边侯自然不是赵括。”左汝超轻微摇了摇头,却道:“可这部署也太中规中矩了,就好像是学生为了避免老师挑错,而专门完成的一般。可惜距离还是太远了,就算用上千里镜,恐怕也无法从细节获知更多信息。”
“那要不等会儿,我们靠上前去看看?”朱伯涛忽然兴致满满地开口。
“不是说最多只能在三里外么?”孙晓闻言颇有几分惊愕的模样。
朱伯涛却是坏笑着道:“如今不是炮声已经停了么,只要我们凑得别太近,哪里会有危险?再说那些随军的老师如今还在营地里,又如何能知晓我们去过哪。”
孙晓还想反驳几句,身旁的薛跃却突然激动得大叫起来:“哇哇哇,我看见我爹了!”
“隔这么远你怎么认出来的?”乔安有些不可思议。虽然薛跃视力不错,可这毕竟是三里之外,就算拿着望远镜看过去,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都已经不错了,又如何能辨认出一个人来。
“是啊,你别看错了吧?”朱伯涛也是接话道。
“我爹我当然认得!”
薛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见众人都不信服,却也只好一边手持千里镜观望,一边又解释道:“我小时候淘气,曾不小心将墨汁泼在我爹的披风上,后来我娘虽然拿去洗了,却仍有一片痕迹。”
说到这他忽然又亢奋地叫了起来:“哇哇,我爹冲到敌阵里去了,我爹砍倒了一个…两个人!”
“你爹还真是威猛。”朱伯涛忍不住咋舌,但转眼想到顺正帝元宵时瞬间格杀两名乱党的场面,心里便也平衡了下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薛跃一眼,却见其脸色格外地苍白,嘴唇咬得紧紧的,当下便有股不好的预感。
然而下一刻薛跃却是长呼了口气,猛然注意到朱伯涛异样的眼光,先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随后心有余悸地解释道:“刚才我爹受伤倒地,幸好随后爬来,又被手下的兵救了回去!”
左汝超却突然出声:“先别谈你们爹了,有敌人!”
众人闻言回头,却见是五名身形彪悍的莫卧尔骑兵,兴许是出来侦查敌情的,此刻竟陡然出现在离他们不过两百步的地方,眼看正高举着马刀,朝这边猛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