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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女剑士在一个充满了海盗的镇子里,在一个单亲家庭里长大。她从来就搞不懂体面人家坚持的那套——什么领结每天不重样啊,精致的下午茶啊,起航首夜的派对啊——她根本就不懂穿上一条能把自己捆死的裙子慢悠悠地跳舞转圈儿有什么好玩的。
现在,她正在和一条裙子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她明明从对方花里胡哨的衣柜里挑出了看起来最简单的一条裙子!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裙不可貌相!
她好不容易找准脑袋和双手的出口,将裙子囫囵套到了自己身上。后背上一团七七八八的丝线又让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艰难地走到硕大的落地镜跟前,背对镜子扭着头,反手回去试图将那些带子理顺——
“哎呦!嘶——”
心急之下,业务不熟练的女剑士果断地扭了自己的手腕。一阵酸痛之下她没找准重心,踉跄了几步还把一边小圆桌上的梳妆盒给带到了地上。
哐哐啷啷。
“罗尔?”
房门被猛地推开,高大的黑发男人几步冲了进来。他已经穿上了一身雪白色的礼服,宽肩细腰翘臀长腿,及膝的后摆随着他的走动,有节奏地向后扬起。
他的黑发被梳了上去,露出线条利索的额头。领口的扣子好好地扣着,还别上了一只带着细链子的金色领结。尼古拉斯身上永远带着一种不管天不管地的野性,被这样一套庄重的衣服牢牢束缚着,反而更引人想要去探究一下他布料下的,充满张力的身体。
“哇哦。”瑟罗非吹了声口哨,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船长大人,你可以改行去做王子殿下了,嗯,看风格像是准备篡位的那种。”
转眼她想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形象,难得有点儿不太自在的感觉。
尼古拉斯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闯进来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他嘴巴张合两次,喉结明显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穿衣服——当然是穿,不是脱。”瑟罗非压下那一丝不自在,飞快地找回了自己的状态,似笑非笑地盯着尼古拉斯,“所以我如此有底气地站在这里,坦然面对一个骤然闯入我房间里的高大男人,而不是捂着胸口企图用嗓子把他的耳朵弄聋。”
这些日子下来,尼古拉斯早就能做到在女剑士的调笑下(看起来)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了。他硬着脸打量对面那个一脸痞子相、神奇地扬着小下巴的棕发姑娘,大致明白了她现在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转过去。”
瑟罗非:“啊?”
尼古拉斯憋着一口气儿,板着脸上前一步,直接将女剑士提起来,转了一面,又放下来。
“喂喂你做什么——”瑟罗非哇啦大叫,急着把自个儿转回来。
转到一半,她不经意瞄到那面落地镜里的景象,整个人就怔住了。
穿着白色礼服的男人屈下一边膝盖跪在她身后,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那些丝丝带带从各处布料的褶皱中整理出来。他半低着头,微微皱着眉毛,有一丝头发轻轻地掠在他好看的额头上。
他的神情认真极了,好像他能通过这么一个整理带子的动作得到全世界似的。
瑟罗非盯着他微红的耳朵发了一会儿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儿,连忙和见了鬼似的用力回头。
——她的颈骨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她下意识绷直了脊背,紧紧地拽住身前的裙摆。
瑟罗非抢来的这条裙子没有时下流行的那种重重叠叠、没完没了的蝙蝠袖,也没有繁杂的领子和扎在胸前的巨大蝴蝶结缎带。当然,布满高档皮料搭扣和编织系带的束腰,和蓬松华丽、缀着蕾丝边儿和宝石的下摆她无论如何也逃不了……总之,这是那位小姐的财产中最简洁的,“一眼能看出裙子样儿”的一条裙子。
没什么经验的女剑士只求快不求稳,开开心心把它抢回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她被缠成了个人形线团的惨剧。
她给自己挑了一件开背裙。
这条裙子的背面一直开到了腰线的最凹进处,而那些精致的皮绳和丝带,则应该按照一定的叠放顺序,沿着一定的走向,将她的后背网罗起来。
她之前把它们弄得一团糟。
现在,他严肃地跪在她身后,一点儿一点儿地将那些线团扯出、理顺,耐心地将它们一一贴上她的脊背。
她觉得自个儿后背、后腰的皮肤大概被什么讨人厌的海妖附身了。它们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用触感叽叽喳喳地向她诉说着她背后发生的一切。
指尖。
指腹。
凸起的掌指关节。
他刻意放轻的呼吸。
滑腻的丝带被小心翼翼地绷紧在她光裸的后背。那一刹那的力道也能让她有种提心吊胆的刺激感。
不不不这样不对。她必须得,必须得开口说点儿什么——
“你吃了吗?”
话一出口,瑟罗非就萌生了想要从尼古拉斯手中抢过那团绳子带子把自己就地勒死的冲动。
黑发的船长先是一愣,然后挑眉,偏头透过镜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我是说,阿尤,阿尤吃了吗?”女剑士梗着脖子一定要让这个关于食物的话题继续下去。
“……”尼古拉斯再次把注意力转回裙子上,随口问:“你刚才没感觉到船身猛然下沉么?”
“没有。”她刚刚砸壁灯,抢裙子,吓唬小姑娘,忙得要命。
“阿尤刚刚自个儿爬上来了。会自己回来,大概是吃饱了的……努斑会长他们几个坚持要给它穿上他们提前两个月就订做好的礼服,说这样容易招来幸运。我看阿尤挺有兴致的,就随便它了。”
“提前两个月就订做好的?”瑟罗非很忧虑,“那糟了,现在肯定小了一号,也不知道穿不穿得上。”
穿还是穿得上的。
只是下摆的扣子一个个都崩出了扣眼儿,摇摇欲坠。偏偏海豹先生还一点儿都不怜惜它们,它侧卧在地上,打了个嗝,满足地用前肢刮了刮肚皮——
用了整颗硕大珍珠打磨而成,镶嵌了常青藤状金环的扣子滴溜滴溜地滚到地上。幸好它们真的足够大,才没有从木板的夹缝中直接滑进海里。
瑟罗非在女管事的要求下披了一件能把她从头顶罩到脚面的防水大斗篷,才被允许走进专门给阿尤留出的底舱。
她上下打量着打了领结,穿了一件小圆领子衬衫和无袖黑马甲的阿尤,开心地说:“瞧瞧我看到了什么?阿尤你有脖子啦!”
阿尤并没有听出这句话中暗藏的,能让所有年轻姑娘嚎啕大哭的恶意。在它简单的思维中,大的比小的好,有比没有好,所以它听到瑟罗非夸赞它又“有”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它高兴得唷唷直叫,还一扭一扭地将肚子挺了起来,特别神气!
……也成功地将领结下方的最后一颗幸存的扣子崩掉了。
探望过阿尤,确认它吃饱了,瑟罗非这儿也要准备赴宴了。
女管事将最后一条坠满细碎蓝宝石的发链仔细地编进瑟罗非的辫子里,又打量了一下她的妆容,确定没有什么别的疏漏了,才告诉她一切准备完毕,可以出发了。
——恭敬刻板的声音里怎么听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瑟罗非大松一口气,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脖子,就要往外走。
“瑟罗非小姐,还请等等。”女管事推了推眼镜,“您决定好您入场时的男伴了吗?”
“什么?入场还要男伴?”
在女管事皱眉解释了一通男伴通常会在舞会开始前邀请他们中意的姑娘之类好多好多规则后,瑟罗非用“你们这些贵族就爱无理取闹”的眼神儿看了女管事一眼,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尼古拉斯行不行?我和其他人都不怎么熟,肯定不会有人来邀请我的啦……我这就去找他,万一他先请了别人,我就去找阿尤。”
“……”女管事忍了又忍,终于没把“那个黑皮小子就在门外拐角,凶巴巴地赶走了起码两个想要邀请你的年轻人”的事儿说出来。
她麻利且一丝不苟地收拾着梳妆柜,果然听到门外传来瑟罗非的声音:“尼古拉斯你在这儿!太好了我正要去找你——”
女管事摇了摇头。
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