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宫与杀
清一色的黑衣人,清一色的蒙面巾,还有清一色的清冷长刀。
云详与夏侯昭对望了一眼,夏侯昭说的却是:“你自求多福,我顾不上你。”
“我看,该自求多福的是殿下,因为,只要我不出手,他们绝对不会伤害我,信不信?”云详咧着嘴一笑,说出的话,却是令在场的另一人夏清王夏侯暄浑身一震。
“你们还有心情说笑?也不看看时候。”他阴冷的寒眸凛凛而望,却在看清来人训练有素的步法时,心中暗惊:来人是兵,唯有这样的人,才会步调一致。
夏侯昭冷冷一笑:“晔选的人,当然不会错了,全部都是死士。”
“大哥,你说这些人是六哥派来的?”夏侯暄虽然在刚才猜出来人身份时,已经将此事与夏侯晔联想到了一起。但听到夏侯昭这么肯定的语气,他还是感到有些吃惊,毕竟夏侯晔一直给人一种与世无争的感觉,可居然下手也这么狠。
他现在真是后悔得要死,早知道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也不会为图表现非要和太子一起出来去安慰什么灾民了。
“暄,看样子你得拼命了,否则死的可就是你了。”夏侯昭坏坏一笑,又扔出一句话来。可夏侯暄私下却不以为然,如果来人真是夏侯晔派来的,那目标只有一个人,所以,他拼不拼命亦要看情况。
云详不会武功,但面色却沉静如水,提醒夏侯暄道:“清王还是小心的好,假若来人真是沐王殿下派来的,恐怕目标绝不止太子殿下一人。”
话方言罢,黑衣杀手中,有一人猛然开口:“杀,不留活口。”
这一声,掷地有声,却使得夏侯暄也一阵心寒,原来,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居然连自己也想一并解决掉。冷冷一笑,夏侯暄阴狠的眼光扫过一干众人,中气十足道:“想要我的命,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言罢,夏侯暄怒吼一声,长剑自腰间瞬间抽出,一股惊天的气势瞬间迸发。夏侯暄双手握住剑身的一刻,一道道黑色光影迅速朝他掠来。抽刀的动作,都几乎一致,周身被激射出的刀刃团团围住,兵刃相交间,透出阵阵白光,在虚空处搅荡出一道道恐怖的气芒。
与此同时,夏侯昭也展开了强大的攻势,那一道道如虹般的剑气,夹杂催山裂岳之力,直接杀向他们。虚空中顿时爆发出一串串激烈的乒乓之声,天空也仿佛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原本明朗的蓝天白云瞬间被一层层浓密的乌云笼罩,渐渐阴沉了下来,滚滚乌云中时不时闪烁出一两道电光。
数十位旷世高手,在虚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速度快到几乎用肉眼难以捕捉到一星半点儿痕迹。每一次交接,虚空中就会产生巨大的冲击声,一股股汹涌澎湃的能量气流席卷八方,一朵朵色彩艳丽、缤纷绚丽的光辉不断在虚空绽放。
这一场搏命厮杀,令山川颤抖,令天地失色。夏侯暄手握七尺长剑,纵横于空,一道道恐怖的剑芒仿佛能击穿天穹,不断映射四方。
突然一股阴风袭来,一道白影快速由远处跨步而来,仅晃眼间,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便展现在众人眼前。这是一个年约十八岁的女子,柔骨仙风,云衣连裙飘飘,亮丽的秀发乌黑柔顺,那一对丹凤眼闪烁着奇异光彩。混乱中众人望去,她的全身上下似缭绕着一层薄薄的云雾,如九天仙女一般。
她瞬间跃到云详的身前,对他露齿一笑:“门主,你可真没用,要是我不来,你肯定死了。”言罢,竟不待云详开口,便在他身边舞动起来,倾刻间,已砍下三人手臂。
黑衣人中,突然一人目露恐惧之色:“血门妖女。”
一听这话,云刀可不高兴了,朝他劈面就是一刀。那人霎时被她砍成两半:“哼,敢骂我妖女,这就是结果。”
云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仍旧那么淡淡而立,只是见云刀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不由得轻轻摇头:“小刀,你这个样子,我真担心,谁还敢娶你。”
翩然转身,云刀将手中血刀用力一甩,咯咯笑道:“门主,要是没有人要,我就赖上你了,呵呵……”云详一听,却也只是摇头再摇头:“不但厉害,还疯得不轻。”
不再理会云详的话语,面对着越来越多的杀手,云刀也开始全力以赴。云详不会武功,此刻,亦只能靠她保护了。
已记不请杀了多久,也记不清杀了多少人,在面对着一拨又一拨的杀手,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夏侯昭一人当先,长剑直指黑衣人首领道:“放他们走,我便由你们处置。”
那人眼神闪烁,似乎犹豫不定,夏侯昭复又说道:“如果不同意,那唯有决一死战,到时候谁胜谁负,天来作决定。”
黑衣人的尸体已越堆越高,而夏侯昭、夏侯暄、云刀的身上,亦只是挂了点儿小彩,那在一边歪倒着的云详,看起来似乎更像是在纳凉。综合了眼前的一切,黑衣人首领终于用刀尖指着夏侯昭的鼻子:“好,我答应你,先杀了你再说。”
闻言,夏侯昭满意地笑了,眼神斜斜看向云详他们,淡淡道:“云详,替我送暄回京,我的仇,看样子还得暄来报了。”
这话,听在旁人耳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听在夏侯暄的耳中,却感觉大为不同。他夏侯暄最想做的,本也是要拉夏侯昭下台,可现在,他倒真的有些被夏侯昭所感动。他伸手朝脸上一抹,想抹去面上的血迹,岂料他手中的血污更多,反倒越抹越显得可怕。
终于,他停了手,深深地看了一眼夏侯昭:“大哥,谢谢成全。”
此话一出,云刀却是第一个笑了:“哈哈哈哈,真好笑,一边在演深情戏码儿,一边来了个无情无义的人。太子啊太子,你真是瞎了眼才救你这个弟弟。”
“小刀,闭嘴。”在夏侯暄正欲发火之际,云详起身行了过来,一把扯过云刀的手就朝外拖,“真是个惹祸精,还不快走,没看到太子殿下做了多大牺牲了吗?”
这是云详第一次牵云刀的手,虽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可她仍旧觉得开心。从第一眼见到云详开始,她便决定守护他一辈子,甚至连名字也从厉小刀改成了现在的云刀,只因他的名字叫云详。
见云详也自行逃命去了,夏侯暄阴狠地盯着云刀的背影看了一阵,终于双手抱拳,远远地朝夏侯昭作了一揖:“大哥放心,假若暄能活着回京,我定要那夏侯晔给大家一个交代。”
夏侯昭不语,只是朝他摆摆手,示意他速速离去。夏侯暄会意,闪身,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些黑衣人,早已将夏侯昭团团围住,可他却仍然面不改色。直到在场另三人全部消失在了视野,夏侯昭终于仰天狂笑。
“死到临头,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佩服,佩服。”黑衣人首领注视着夏侯昭千年不变的脸,讥讽地说着。只是,在盯着夏侯昭的脸看了半晌后,他眼神一变,惊呼,“坏了,中计。”
言罢,黑衣人首领快速出手,举起大刀朝夏侯昭笑意盈盈的脸劈面就是一刀。夏侯昭不闪也不避,只是看着他的脸定定而言:“猜到了,可惜也晚了。”
黑衣人的手还僵在半空,刀紧握在手,可他的身子却缓缓向下,直到重重趴倒在地上。众杀手定睛望去,却只见他的背上赫然是三支墨黑色的翎箭。回身相望,却见被围的不是夏侯昭而是他们自己。
里三层,外三层,他们的四周已经全部站满了人,而且人手一弓,更惊人的是同时都拉了满弦,弦上三箭,随时待发。
“有埋伏。”
“一直有,不过我早说了,现在知道也晚了。”夏侯昭言罢,只一个眼神下令,那些挽弓之人终于松开一手,瞬间黑衣杀手只觉眼前箭如雨下,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张大着嘴被一个个射杀而亡。
其实,这些杀手全部是死士,即便是夏侯昭不杀他们,可他们若是办事不力,也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在发觉中计之时,他们已然咬服了嘴里早就藏好的剧毒。
当最后一名杀手倒地,夏侯昭终于嘘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堂主,还有何吩咐?”执箭之人中一人问道。
摆了摆手,夏侯昭做苦思状,最终还是没有想到好办法,于是便出言道:“把他们好好地坑了,不过这么多人怎么办呢?不如你去挖个万人坑一起埋了算了,省时,省力,还省银子。”
执箭之人听罢,倒也没有意见,竟真的吩咐其他人照着夏侯昭的话去做了。
十日后,太子遇袭身亡的消息传回京都,铭帝在得知这一事实后,竟失手打翻了递至唇边的茶水。
日也盼,夜也盼,似乎他一直都是希望这个儿子死掉的,可是,在得知他的死讯后,他竟生出许多不舍。二十多年来,他似乎从未认真看过这个儿子,可是这一刻,他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最后一面。
可常青却在此刻按住了铭帝的身子:“皇上,您就别看了。太子殿下落崖后,惨遭虎狼啃食,如今只余一堆白骨。”
闻言,铭帝眼前一黑,差一点儿晕死过去。亏得常青将醒神的鼻烟壶放在他鼻前,铭帝方才慢慢转醒,哆嗦着苍白的唇:“他,竟然死得这么惨?”
“皇上,您要节哀啊。”常青也挤出了几滴眼泪,劝铭帝之时,倒是不像是作假。
“夏侯昭,死得好,死得好啊!!”嘶吼出这句话,铭帝老泪纵横,这一刻他方才有了一丝父亲的味道。只是,这迟来的父爱,无人能享。
金殿之上,铭帝铁青着脸,看着殿内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王公大臣们,咬牙切齿道:“众爱卿就这么着急吗?策立新太子?朕的太子如今尸骨未寒,你们多等上几天又有何不可?非得这么逼朕吗?”
“……”
殿内一片静寂,许久之后,一人站立出来,却是兵部尚书文崇景,他淡淡道:“皇上,太子殿下遇难之事,臣等亦非常难过。但,储君之事,还请皇上早作准备。”
有人牵了头,自然便有人随声附和,又有一人站了出来,乃是左都御史刘声:“是啊,皇上,此事还望皇上三思。”
“朕,并未说不立太子,只是……”言到一半,铭帝像是想通了什么,或是真的不想再与他们纠缠下去,于是又道,“罢了罢了,你们说说看,朕的皇儿中,哪一个有储君之能,朕自会考虑。”
那文崇景与刘声对望一眼,末了,还是文崇景开口道:“臣等以为,秦沐王殿下,德才兼备,是为最佳人选。”仿佛都在等待谁先开这个口,既然文崇景提了出来,便有了更多的大臣出来表示赞同。
就连一向都自命清高的刑部尚书骆真丘也支持立夏侯晔为太子。而此刻,唯有二人不动声色,一是殿阁大学士风青止,一是丞相龙巡。但,偏偏这二人,又是朝中重臣中的重重之臣,他们不表态,一些观望的大臣们便仍旧继续观望着。
铭帝也早有立夏侯晔为太子的意思,甚至一度想废掉夏侯昭的太子之位。可当这机会摆在了眼前,铭帝反而开始犹豫不决,那种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可似乎还有什么没等到,还有什么没弄清,就是不想下那道旨。
突然,凭空一阵闷雷,轰隆隆响彻云霄。众人皆愕,齐齐看向殿外,却见一人,缓缓而入,白发素衣,仙风道骨。
铭帝细细地眯长了眼缝,端看来人良久,末了,终于发出一声惊呼:“国师,国师,你何时回来的?”
来人一笑:“皇上,贫道日前方到。”
铭帝似乎一下子就来了劲力,从龙椅上奔了下来,便朝国师急急冲了过去,紧紧抓着他的手,感叹道:“国师,你我一别竟是二十多个春秋啊。”
“蒙皇上厚爱,还记得贫道,贫道受宠若惊。”任由铭帝紧紧抓着他的手,国师亦只是随意地对铭帝行了一个大礼。
“国师啊,你是否应天而回?”
国师不语,只是淡笑着点头。铭帝一看,心里霎时开心起来:“国师啊,你果真神人是也,你是知道朕有苦恼之事,特意回来为朕解忧的吗?”
“皇上,贫道当年便早已言明,太子之位,早已命中注定,强行改变,只会痛食恶果。”国师的一席话,却是说得在场之人面色大变。二十年前的惨案,有些年长的大臣还是记得的,现下又听国师这么一说,当真吓得不轻,私下便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唉呀,国师都这么说了,这太子之位,换不得人啊!”
“什么换不得,太子已故,不重立太子又当如何?”
“可是国师不是说命中注定吗?咱们又如何争得过天?”
“事在人为。”
“……”
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喧闹个不停,铭帝皱了眉眼,终于不耐烦道:“今日国师重回,朕要为其接风洗尘,现下便退朝吧,有事,明日再议。关于策立新太子之事,朕要好好想一想,有了结果,朕自会下旨。”
众臣一听这话,再度交换眼神后,终是一言不发,齐齐离去。
而铭帝领着国师回到了昭和殿后,首先询问了许多关于游历事情后,终于还是转入了正题:“国师,你方才所言是否再无转圜之地?”
国师淡淡望向铭帝,十分严肃地问:“皇上,为何一定要策立新太子?”
“国师,你此言差矣,太子遇难已成定局,并非朕要改立太子。”铭帝的眼中闪过一抹伤痛,似乎真有些伤心。
“皇上,何人告知您太子遇难?”国师猜疑地看着铭帝,似乎十分吃惊。
“国师此言何意?”
凝重地皱眉,国师掐指一算,终于还是会心一笑:“皇上放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并未离世。”
此言一出,倒是吓坏了铭帝,他吃惊地看着国师的脸,惊叫道:“什么?没死?那他们带回来的一堆白骨,又是何人的?”
“是何人,贫道不知,但,绝不会是太子殿下。”国师一语方罢,铭帝的脸色便急速转白。常青见状,便代替铭帝问道:“国师大人,此话当真?”
“常公公若是不信,自可再等待几日,依贫道掐指一算,太子殿下回宫的日子,不远了。”国师的回答,令常青与铭帝的心内十分不平静。虽说铭帝得知夏侯昭的死讯,心内有些不顺,但在得知他未死之时,他的内心却更加地纠结。
“他没死,他没死吗?”铭帝喃喃自语,似欣喜,却更似在紧张。这个儿子,是他的心头之痛,亦是他的心头之恨。
“皇上,你为何还是放不下?世事,早有定数,强求不得。”国师意味深长地说着,而铭帝却只是一副受伤的模样,要笑不笑,要哭不哭。
见铭帝如此,国师又道:“皇上,您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再想这些事情,贫道先行离去。”
摆了摆手,示意国师可以自行离去,而铭帝此刻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许久之后,铭帝眼中精光一闪,问道:“常青,皇城守卫森严,国师如何能来去自如?”
常青深深地看了一眼铭帝,这才道:“皇上您不记得了吗?当年,您赐给国师的那一道金牌,便是能令国师来去自如的通行令。”
铭帝闻言,长长地“哦”了一声,末了,竟还慢慢地闭上了眼。常青见状,伸手招来两个宫人,一前一后为铭帝捶腿按肩。不多时,铭帝闭了眼,又摆了摆手:“都下去吧,让朕静一静。”
常青闻言,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自己在殿内看守着铭帝。
奔波数日,夏清王夏侯暄已安全地回到了京都,而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向铭帝告状。
“父皇,就是这样,为了救我和风太医,大哥竟然主动提出用自己做人质,最终惨遭毒手。”夏侯暄面带忧色,诉说着此行的凶险。而铭帝在听完这些后,竟然不发一语。
见铭帝表情淡淡,夏侯暄还以为铭帝是因为不想查清此事。毕竟,在他眼中,打小铭帝就不喜欢夏侯昭的。可现在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夏侯昭的死不瞑目了,更关系到另外的一个主谋。
现在夏侯昭已死,而夏侯晔又一直为铭帝所器重,夏侯暄也不得不先下手为强,要是等到圣旨一下,自己便会错失良机。
“父皇,虽然您不喜欢大哥,可大哥毕竟是皇族血统,死得如此凄惨,您怎能如此无动于衷?”
铭帝抬眼看了看眼前人,轻叹道:“朕并不是对夏侯昭的事漠不关心,此事,朕自会派人查清一二。”
见铭帝终于有所表示,夏侯暄心中暗自得意,这时候又假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仿佛能猜到夏侯暄所讲,铭帝兴趣缺缺。自打国师出现,又说夏侯昭没死,他又哪里能对此事提起兴致?
“那日追杀我和大哥之人,似乎并不是杀手,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此言一出,不说铭帝,就是常青也吓了一大跳。他侧目看了看铭帝的脸色,并不算好,于是出言道:“清王,此话当真?”
“常公公,此种大事,本王怎敢胡说。”言罢,他还伸手入怀,摸出一个令牌交于常青之手。常青一见,不由面色大变,小心翼翼地将令牌交于铭帝后,方才喃喃道:“皇上,这令牌似乎出自辅国大将军席下的先锋营。”
铭帝一听这话,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将令牌翻了一面,当看清背后小小的一个“强”字时,甚至连手也开始发抖。
旭国有五路大军,分别为:骠骑大将军吕禄所辖的旭勇军二十万,于旭国之东。镇军大将军张自楪所辖的旭英军十万,于旭国之南。冠军大将军钟进东所辖的旭敏军十万,于旭国之西,怀化大将军唐玉所辖的旭雄军十万,于旭国之北。唯有辅国大将军刘海所辖的旭强军留在京都,居中以卫皇朝。
而这五路大军,每军都有特定的令牌作为身份象征,而强字令,便是旭强军所有。是以铭帝一看到强字令,哪里能不惶恐。
“去,把刘海给朕叫来。”铭帝气得脸色发青,他就是再不待见夏侯昭也是他自己的事,容不得别人侵犯他的皇族威信。
夏侯暄见铭帝的火气已然达到极致,忽而假意气愤道:“没想到居然是刘将军搞的鬼,真是看错了他。六哥就更惨了,居然还收了刘将军之女,打算立为侧室,当真是瞎了眼了。”
此言一出,铭帝又何常听不出这弦外之音,自古以来,储君之位便是皇子必争之位,而此时夏侯昭传言已死,他又如何看不出夏侯暄的心思。只是,他却不相信夏侯晔会对夏侯昭下此毒手。
“暄儿,你无端提到你六哥作甚,即使他纳了刘家之女,那也与此事无关。”铭帝此言,袒护之意十分明显。夏侯暄自然也听得出来铭帝的意思,于是再不多言,只静立一侧,心思又百转千回。
铭帝召见刘海之时,夏侯暄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切,但刘海始终不肯承认那批杀手是他的兵。夏侯暄本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于是也只得作罢。但经此一事,他已然看出刘海是夏侯晔的人。
离开昭和殿,夏侯暄十分不快,自小铭帝就喜欢夏侯晔多一点儿。他无论多努力,父皇的眼中仍旧只有一个夏侯晔。所以,他发誓一定要让铭帝看到他的优点,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而这些年,经过自己的努力,他也确实成长了不少,但,铭帝的眼中仍旧只有一个夏侯晔。
终于,他再也不想忍耐,再也不想沉默下去。他要争,他要抢,他要证明,这天下最厉害、最聪明的人是他夏侯暄,而不是夏侯晔。可现下,这么明显的手足相残之事,铭帝仍旧想姑息下去,他的心终是冷了下来。
寒眸微眯,他重重地掐过一把梅花在手,嗅过之余,方咬牙切齿道:“夏侯晔,你想置我于死地,哼哼,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言罢,他将手中的寒梅蹂躏成一团,狠狠掷于地上,方才冷冷回府。
东宫之内,一派肃然,与往常一般,东宫之内并无宫女,连太监也甚少走动。
夏侯昭一人独坐书房,悠闲地临摹着一幅字贴,一贴一贴地写着,丝毫没有厌倦之意。而他的正前面,一人静立着,向其汇报着刚才夏侯暄与铭帝的动向。夏侯昭认真地听着,手下也不闲着,直到那人终于说完一切,夏侯昭终于开口:“你先回去吧,久了,父皇该怀疑了。”
“是,殿下。”那人竟也不多言,只是应了一声,转身而去。脚方才迈出几步距离,夏侯昭又开口了:“公公还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吧,后门想必守着的人更多。”
来人听后,点点头,淡然道:“谢殿下提醒。”言罢,他匆匆而去。
那人走后不久,小桑自黑暗中走出,见夏侯昭仍旧在写贴子,便也不打扰,只是自顾地说:“殿下以为,清王下一步当如何?”
“暄那日遇刺,心中对晔定是忍了不少气。虽然父皇没有依他所说宣晔进宫问话,但依照暄的个性,绝不会善罢干休。”夏侯昭淡淡分析着,手下已又写好一幅字贴,顺手放置在一旁,又开始写新的。
“殿下心中,是否已猜到清王的计划?”小桑又问,却见夏侯昭抿唇一笑:“不是他有计划,是我会给他一个更好的理由。”
“殿下是指……”
“明日,便着云详进宫吧。父皇的身子大不如前,也该诊诊脉了。”夏侯昭唇角抿着笑意说出这话。小桑却是惊喜地看着夏侯昭道:“殿下是说,沐王已经出手了?”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出宫?若是我仍旧在宫里,岂非有了重大嫌疑?”仍旧是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殿下故意离宫,也是想给沐王出手的机会吧?”终于想通一切的小桑也笑了,仿佛希望就在眼前。
夏侯昭不语,只是点头默认这个事实。
“那殿下何时回宫?”
自那暗杀事件后,夏侯昭在外人眼中已然是个死人。这次回宫,亦只是偷偷潜入,并未让铭帝发觉。而小桑所问的这个回宫,自然指的是正大光明地以太子夏侯昭的身份回到东宫。
“不急,等晔的事情办妥了,再回也不迟。”夏侯昭静静地写着贴,而小桑却在听到此言后,愈发地佩服他的这个主子了。
“借清王的手,除去沐王这个最大的障碍,而清王得手之时,殿下回宫,清王终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落得个不容手足的罪名,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将这些事情一想通,小桑也不由得暗暗汗了一把。
此计天衣无缝,事成之后,不但沐王可除,甚至间接地也能打击到清王,而铭帝更会因为被沐王加害,轻则重病,重则离世,此举,真真是一箭三雕。
“说得不错,若论实力,夏侯晔为最。若论野心,夏侯暄敢称第二,这皇城之内,也无人敢当第一。”夏侯昭韬光隐晦多年,早已看穿这皇宫之中所有人的心思,夏侯暄的那点儿小算盘,他又怎会不懂。
“所以,殿下此行,故意带上清王,亦是想让他看清沐王的绝情,好让他也断了与沐王的合作关系?”其实在夏侯昭离宫之前,夏侯晔与夏侯暄便已有接触,两人均认为,假若不联手相抗,便会逐渐被夏侯昭的势力所蚕食。
所以,两人早已约定合力打击太子夏侯昭。待他倒台,他们二人各凭本事,争夺太子之位。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行径动向,早已被探子探得一清二楚。所以,才会有太子借刀杀人的一计。
“既然都知道,就不必问了。”
淡笑自如,夏侯昭显然不想再多说。小桑见状,便也不再多问,只静立其身旁,打点侍候。
“小桑,没事你便下去吧!这里,不必你侍候着,也免得让人怀疑。”夏侯昭并未抬头,只是吩咐着小桑离去。小桑听后,也不推托,领命而去。
而夏侯昭此时又写好一贴字贴,终于,他搁笔在侧,将两幅字贴上下对比,良久才满意点头。将手中两贴置于桌上后,夏侯昭亦推门离去。
而此时,门口灌进来的风,吹乱了桌上的两幅字贴。其中一幅,更是飘飘而落,静落于地面,字贴的左下三个小字分外地显眼:夏侯晔。
翌日清晨,云详早早就进了宫,在太医院直等到正午时分,终于等到了常青。
“风太医,麻烦您跑一趟了,皇上今个儿早朝的时间有些长,现在感觉有些不舒服呢。”常青慢悠悠地说着,脸色亦有些不太好。
“常公公,您等等,待我收拾药箱便随您去。”不消片刻,云详便寻来药箱,与常青一道朝昭和殿急急赶去。
一边走,云详一边询问着铭帝的病征,常青倒也记得很详细,说得也很清楚。云详听罢,未有下文,只是紧紧地蹙起了眉。
“风太医,可是有不妥?”常青担忧地问着。云详却道:“还是看看皇上再说吧,仅任一说,我亦不敢胡言。”
“说的是,说的是。”连道两声后,常青不由加紧了步子,岂料尚未走几步,人便有些虚浮,差一点儿没晕倒在地上。
云详适时地扶了他一把,关切地问:“常公公,您怎样?”
“老奴无碍,许是这阵子没有睡好,有点儿头晕。”说罢,他虚弱一笑,便又带着云详急行。
入了内殿,见铭帝躺在床上,面色发黑,云详一眼便看出问题,急忙上前为其把脉。岂料,只那么一探,云详的额头上便冷汗如雨。
哆嗦着唇,云详终于将结果说了出来:“常公公,不好,皇上中毒了。”
常青一听,几乎又站不住脚,赶紧问:“严不严重,可有解药?”
云详略一沉吟,终还是摇了摇头:“常公公,皇上的毒,很严重。解药,我可以配出,可药材没有啊。”
“需何种药材,老奴这便差人去买。”
云详看着常青,复又道:“若是能买着,又怎会缺?”
“唉呀!这可如何是好,那风太医,你看看皇上这毒到底是得用什么金贵药材啊?老奴先寻着。”常青拭着额角汗滴,强撑着说完,却在同时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宫人们一阵手忙脚乱后,云详却发现常青亦中了与铭帝同样的毒。只是这种毒,却并非剧毒,解药也亦非难事,难就难在此药中需一味重要的材料,那便是桃毛,可现下就根本不是产桃的季节,又上哪儿去寻那桃毛呢?
铭帝中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不多时便传到了所有人的耳里。第一个慌不择路奔来看他的,却并非皇后,而是夏侯暄之母,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本名林蕊,十四岁入宫,在宫里已待了近三十个年头,甚至比先皇后还早入宫几年。虽然,她表面淡漠不问世事,可她对铭帝却是一片真心。
守在铭帝床前,花蕊夫人人未言泪先落,抽抽嗒嗒好一会儿,终于才找到一句完整的话:“风太医,你医术高明,也治不好皇上吗?”
“夫人,微臣并非治不好皇上,只是这解药之中独缺一味药材,臣也莫可耐何啊。”云详为难地说着,在看到花蕊夫人脸上一片伤感时,另一些话又不忍心说出。
“那是什么药材?竟然这么难寻吗?”
“回夫人,这味药材便是桃毛,且需十斤。”
那花蕊夫人一听这话,脸上便变了颜色:“桃毛?是蜜桃上面的绒毛吗?现下本就不是产桃的季节,不要说十斤,就是十两都找不到啊。”
“夫人说的是,这也便是微臣为难之处。”云详不卑不亢地说着,却看到花蕊夫人瞬间又落下两行清泪。
“皇上,皇上,你醒醒啊。”想到铭帝处境堪忧,花蕊夫人终于再忍不住,哭倒在铭帝身上。
“别哭了妹妹,皇上都成这样了,你还这样子哭哭啼啼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花蕊夫人听到这声音后,许久方才看到皇后进殿的身影。她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人,身列前位的便是夏侯晔。
皇后进来后,首先看了看铭帝的脸色,看到他脸上乌青一片时,终于面色铁青地开始发飙。
“常青人呢?”
随侍的小公公一听皇后娘娘要发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娘娘息怒,常公公不在。”
“皇上都病成这样了,他死哪儿去了?”
那小公公身子已抖成筛糠状,又战战兢兢道:“回娘娘,常公公也病了,似乎和皇上中了一样的毒。”
听小公公这么一说,皇后惊问:“你说什么?你说常青也中毒了?”
“是,是娘娘。”
“他如何会中毒?”皇后奇怪地问着,音量拔高了不少也未曾发觉。
那小公公被皇后一叫,吓得再也不敢说话。云详见状,终于开口:“回娘娘话,方才微臣已问过常公公细节,臣推断毒是下在了饭菜里,常公公因为帮皇上试菜,故而也中了与皇上一样的毒。”
“怎么可能?皇上的饭菜,每日试吃前,都会用银针试过。假若有毒,怎会看不出?”皇后质疑着,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云详却处变不惊地回道:“娘娘,有些东西,本就是常物,放在菜里亦只是增添口感。可若是有几种相冲之物,一起服下,便会中毒。”
“你倒说说看是什么东西,这么阴邪?”皇后冷着一张脸,质问着云详。云详不紧不慢地说:“微臣方才已查过皇上服食过的午膳,其中有一道蒜香芋泥里掺杂了一种叫做石中玉的野花花粉。此花本无毒,但久食之,亦会让人产生幻象,因此又有幻花一名。而且,此花与孜然犯冲,而今日皇上的午膳中,便有一道孜然牛肉。”
“你是说,你是说皇上不是误食中毒,而是被人投毒?”皇后惊出了一身汗,末了,又颤声问道,“风太医,那皇上,皇上现下可还要紧?”
“因无对症解药,微臣只好用了另一味清毒的药丸,虽然无法完全将皇上体内的毒素排尽,但性命已无忧。”话说到这里,在场之人莫不松了一口气,但云详仿佛是故意一般,又担忧地说了一声,“可是……”
他这声“可是”,当真是可大可小,霎时让在场之人的心又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夏侯晔此时冷声喝道:“风太医,有话便讲,不要吞吞吐吐,令母后和花蕊夫人担心。”
云详垂了眼,缓缓道:“皇上如若仅中此毒,虽然凶险,但微臣尚有信心医治。可皇上的体内,似乎并不止一种毒素,还有另一种,名为‘断尽’的慢性毒药。以微臣看来,此毒在皇上体内的积累程度,至少有一年时间。”
“你说什么?”夏侯晔的惊讶程度甚至超过了在场所有人,但因为他本就是铭帝最爱的儿子,故而也并没有什么人觉得不对劲,但夏侯晔的心内此时正风起云涌。
“回沐王,那‘断尽’毒性很浅,但,皇上已久食之,毒性已深入骨髓,渗入心脉,若想根治已是断无可能。”云详把话说得极满,那意思便是说,铭帝的病是没得救了。
夏侯晔一时怔住,花蕊夫人却突然又大哭起来:“皇上,皇上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见花蕊夫人伤心成那样,云详不忍,又道:“夫人,莫要哭坏了身子。皇上的病虽然已经无力回天,但,微臣会尽力而为,令皇上能多撑一天是一天。”
他用了撑字,是的,铭帝的身体此刻已然是油尽灯枯,彻底地没有救了。但云详也确实有那个本事,让他多活上一些日子。听了云详的话,花蕊夫人不但没有收声,反而哭得更加厉害。
皇后看花蕊夫人那般模样,额头上已然青筋暴现,她大声地喝斥道:“花蕊,不要哭了。”
仿佛是被皇后所惊,花蕊夫人竟然真的不敢再哭,只是紧抿着嘴,委屈地看着皇后,那样子说有多可怜,便有多可怜。
“哼!皇后娘娘,你虽统摄六宫,但我母妃犯了何事,倒要让您这般吼叫惊吓于她?”说话之人,乃是夏侯暄,该是刚来的。一进门就听到皇后喝斥自己母亲的声音,他那心性,如何能不气。
拉了夏侯暄一把,花蕊夫人小心地说:“暄儿,不要和皇后娘娘闹了。你父皇都不好了,快来看看,快来看看父皇。”
夏侯暄忍着气,移步于龙床边,伸手握住铭帝一只手,呼唤道:“父皇,儿臣来看您了。”说来也巧,昏迷了许久的铭帝在听到夏侯暄的呼唤后,竟然真的醒了过来。他睁着血红的双眼,虚弱道:“水,给朕点儿水。”
众人一见铭帝醒来,惊喜不已,花蕊夫人更是喜得话也说不出一句。铭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双眼红肿的花蕊夫人,温柔道:“爱妃,让你担心了。”
花蕊夫人一听,眼泪又落了下来,小心地端过夏侯暄抢先递来的清水,亲自喂铭帝喝了一大杯。
“一点儿小病,怎么你们都来了?”
皇后一听这话,眼一红,欲要落下泪来:“皇上,您还说是小病,太医都说了,你中毒不轻。”
“什么?中毒?”仿佛比她们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铭帝惊得张大了嘴。夏侯晔却适时将云详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铭帝。
当他听到“断尽”两字时,突然发了疯似的用力推开了所有人:“不可能,朕怎么会中那种毒?”
“皇上,勿要动气,伤身啊!”云详适时地说了一句。可铭帝却仿佛找到了目标,一把抓过云详的手,颤抖着声音问:“当真是断尽?”
“是,皇上。”
云详的话音刚落,铭帝便一头栽倒在了龙床之上。
又是一阵的手忙脚乱,当铭帝终于悠悠转醒,他却泪痕满面看着空虚的帐顶发呆,末了,终于颤抖着唤了一声:“如烟,是你回来了吗?”
他这一声,当真伤了两个最重要的人,皇后与花蕊夫人均在听到如烟二字时心如刀绞。皇后咬唇不语,而花蕊夫人竟是伤极而去。看着母亲仓皇而逃的背景,夏侯暄的手又渐渐收拢,紧握成拳。
母亲的软弱,已让他从小到大看足了白眼。后位,已输给了那个女人,而今竟然连她的名字也听不得,真真让他觉得自己的母亲无用至极。
而铭帝,在听到中了断尽之毒后,竟然再不肯服药,只是一味地流泪,仿佛做了天大的亏心事。
此事,外人不知,皇后却是略知一二的。但眼看铭帝心情不佳,身体也越来越不行,皇后却是急得不行。但眼下,亦不是提新太子之事的时机,于是只拼命朝夏侯晔打眼色,嘴上还是说道:“晔儿,你父皇由别人照顾母后不放心,不如你辛苦几日,照顾一下你父皇如何?”
“母后,儿臣分内之事,理当遵从。”
夏侯晔给外人的印象一直是那么文雅、那么识大体的,所以,当他一身凛然地说完这话,铭帝的脸色终于有了点儿红润之气。
可就在夏侯晔要上前握住铭帝之手时,夏侯暄冲了上来,抢先握住了铭帝的手:“父皇,还是由儿臣来照顾父皇吧。”
铭帝虽然最想要夏侯晔来照顾自己,但到底是心疼这个儿子,于是道:“晔儿你不用担心,父皇,无碍。”
铭帝都这么说了,夏侯晔也不敢强求,只是狠狠地扫了一眼夏侯暄,却见他满脸得意之色,仿佛就是想看自己吃瘪。
挑衅的眼神终于点燃了夏侯晔眼中的阴霾,他咬牙切齿道:“那就辛苦七弟了。”
“哪里哪里,怎比得六哥辛苦,这下毒之人,狼子野心,还望六哥督促着,早早捉拿归案。”夏侯暄这话,却是说与铭帝听的。
夏侯晔在朝中隶部司职,这捉人之事本也该是刑部和大理司之职,但夏侯暄故意把话题引向他,便是借机要向铭帝重申夏侯晔与刑部骆真丘的关系匪浅。
“七弟说笑了,六哥连下毒害自己的人都抓不到,哪有督促人的本事。”面上虽温和地笑着,可夏侯晔此刻却是恨极了夏侯暄。
两人你来我往,又在昭和殿小斗了两把,终于在铭帝长呼太累需休息之时方才齐齐离去。夏侯晔出了宫,便径自回了家,而夏侯暄却在回府途中又折了回来,径自朝大理寺卿任威的府上急行而去。
三日后,在夏侯暄的说服之下,铭帝应允大理寺与刑部同查此案,限时十日。
十日之期本不富余,那刑部的骆真丘出动了大批的人力物力,均一无所获,直到他收到那个神秘的字条。
而几乎在同时,大理寺卿任威也收到了内容如出一辙的字条,借着字条提供的线索,任威很快便查到了“断尽”的出处,没想到,竟然是皇太后宫里的东西。只是,太后薨后,没有人知道那装有“断尽”的毒瓶去了哪里。
而骆真丘却比任威更厉害,不但查到了“断尽”的出处,更发觉了此药背后一个更为重大的秘密。一向以清正廉明著称的骆真丘,居然冒险撒下弥天大慌,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封锁,再不许宫人泄密半分。
再三日后,铭帝竟然主动令大理寺和刑部不要再查此案,任威与骆真丘面面相觑,任威是不懂铭帝在担心什么,而骆真丘却是在担心铭帝对此案的重视度是否和当年的事情有关。
建安三十九年五月二十,旭国京都发生大乱,夏清王夏侯暄以投毒弑父之名,带着三千护卫于沐王府前追堵秦沐王夏侯晔。沐王不从,奋而抗之,带着早已预备好的一万精兵,以压倒性的优势将清王生擒。
铭帝得知后,大怒,令旭国精卫旭强军前往镇压,岂料,旭强军的领军人物刘海,早已沦为沐王座上宾。拒不听令的同时,还一举将整个旭国皇宫圈禁起来,甚至封锁了任何消息。
建安三十九年五月二十三,在铭帝顽固不化的态度之下,沐王逼宫,令铭帝交出传国玉玺,下诏传位于他,退位当太上皇。铭帝怒曰:“逆子,尔竟等不得一日。”
建安三十九年五月二十四,传闻中,早已化为白骨的太子夏侯昭如神天降。他身后,带回的各路旭国兵马共计二十万大军,分别为:自骠骑大将军吕禄处所借的旭勇军十万,于镇军大将军张自楪处所借的旭英军三万,于冠军大将军钟进东处所借的旭敏军两万,于怀化大将军唐玉处所借的旭雄军五万。
二十万对五万,以四比一的优势,太子夏侯昭甚至不费吹灰之力,便一举拿下了京都,杀回旭国皇宫。带着嗜血的冷,带着多年的恨,太子夏侯昭一路领兵入内,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
沐王大败,挟持铭帝意图出宫,太子夏侯昭仰天大笑:“晔,你也太看得起本太子了,你以为,本太子会对一个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的父皇妥协?简直是痴人说梦。”
言罢,太子夏侯昭冷冷举剑,长剑直指铭帝面门,他语调冰冷,无情道:“你有两个选择,一自尽,二被我杀掉。”
铭帝大惊,怒目相视的同时,夏侯晔终于知道自己败了,且败得彻底,他早就知道太子妖孽,却不曾想,他竟已冷血至此。
那一日,血染皇城,倒下去的人不计其数,活下来的人也体无完肤。太子周身浴血,一直拼杀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他厉喝一声:“归降者,留命一条;不服者,杀无赦。”如妖魔转世,如鬼魅般森然如冷,太子所到之处,血肉翻滚,无一人能侥幸生还。
这一场屠杀,整整两日两夜,整个京都都沉浸在一片森然之中。皇城内的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整个京都,家家闭户,无人敢出。当最后一名士兵浴血倒地,太子夏侯昭邪邪冷笑,对着早已惊呆了的两个血人,用滴血的剑指着他们道:“归降一万三千人,绞杀三万七千人。”
最终,太子夏侯昭救出了清王夏侯暄,生擒秦沐王夏侯晔,铭帝业已被其软禁在宣和殿。那一日,夏侯昭一身光鲜,来到宣和殿看望铭帝,铭帝甫一见他,两眼中尽是那日他人鬼不分的模样。
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滚,你给朕滚。”
夏侯昭未曾离步,只是笑道:“父皇,儿臣给您请安了。”
他越是笑,铭帝越是怕:“你还想干吗?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你还想干吗?”
“父皇说笑了,这天下,是父皇的,儿臣还能做什么?”言罢,他端出一盘油光四溢的烤肉,嘻嘻递于铭帝之手,“父皇,儿臣是来给您送吃食的。”
自夏侯晔逼宫,铭帝已多日未曾吃饱,现下一盘上等烤肉端在他眼前,他又如何不咽口水:“你,你是想毒害朕?”
“哈哈哈哈!”仿佛铭帝说了多么可笑的一件事般,夏侯昭笑得张狂,“父皇以为,还有这个必要吗?儿臣已让常青拟了旨,父皇重病,暂由儿臣监国。即便是父皇仍旧健在,只要您的病一日不好,儿臣便可一直监国。父皇,您说您的病会好吗?我只会让你生不如死!”
铭帝听完这话,早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夏侯昭的手,颤抖得如风中的残叶:“你,朕好后悔,好……”
“父皇,您是又想说后悔当年没有掐死儿臣吗?可是现在真的晚了,儿臣没有死,所以,只能您死。”言罢,夏侯昭又将烤肉在铭帝的眼前晃了晃。
想到他说的也是事实,假若真的要死,饱死总比饿死的强,于是他一把抢过夏侯昭手里的烤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父皇,味道怎么样?”夏侯昭仍旧是在笑,只是盯着铭帝手里的烤肉,笑得十分可怕。铭帝的心咯噔一声,跳得乱了章法,咬着的那口肉,在嘴里咽不下也吐不出。
“你给朕吃的是什么肉?”
夏侯昭终于仰天大笑起来:“父皇,母后对您可真是好呢,就连死了也舍不得您饿着。”
“你,你什么意思?”铭帝终于开始后怕,他看着夏侯昭如满月般的脸,忽而觉得比厉鬼还可怕。
“你不是朕的儿子,不是……”
“是不是,父皇总有一天会明白,但父皇,您已没有别的选择了。从今日起,除了这些肉,您不会再有别的东西可吃,吃不吃,随便您。”
眸中,寒光点点,夏侯昭言罢,扬长而去,独留铭帝一人捂着肚子狂吐起来。他明白了,这是皇后的肉,他竟然让自己吃了皇后的肉。此刻,铭帝腹中翻江倒海,恨不能将胆汁也吐了出来。
夏侯昭说到,果然做到,从他走后,一日三餐,铭帝的面前,除了烤肉,还是烤肉,铭帝只要一闻到那恶心的味道,就忍不住呕吐。可一连三日,铭帝早已饿得头昏眼花,他的身体因中毒已耗损太多,三日,已是他的极限,他知道自己再不吃东西,一定会死,他承认他怕死,可他更不愿意看到夏侯昭那么得意。
当他虚弱得连抓东西的力气也没有时,他终于向那些肉伸出了枯槁的双手。
建安三十九年六月十八,夏侯昭登基,改国号为嘉隆,奉铭帝为太上皇。并同时下发了第一道圣旨,免全国赋税三年,大赦天下。
建安三十九年六月二十七,早朝之时发生了一件大事,旭国三品以上官员,近十余人,联名上奏请辞,夏侯昭大怒,拂袖而去。
夏侯昭登基后早朝议事,仍旧在昭和殿,而寝宫却改在了承乾殿。
下朝之后,回到承乾殿,夏侯昭仍旧气血难平,他自问为人处世,对那些老臣不薄,不想他甫一登基,他们便给他来了个下马威。思前想后,夏侯昭只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他愤而起身,大叫一声:“小桑,摆驾宣和殿。”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宣和殿,却见铭帝舒服地躺在树下乖凉,常青则一脸疲累地为其打扇。
夏侯昭大步上前,对常青作了一揖,惊得常青手中的羽扇都落到了地:“皇上,皇上,使不得,使不得。”
“常公公,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言甫出,铭帝霍地睁开了眼,不敢相信地盯着常青怒问:“原来你是他的人?”
常青见夏侯昭已经自己承认,便也没有出声,算是间接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常青,我一辈子都信错了你。”言罢,他气得重咳不止。夏侯昭冷眼看着这一切,却无情道:“若不是父皇做得这般狠绝,朕也自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要怪,父皇只能怪自己。”
铭帝闻言,却是边咳边笑了起来。常青不语,却还是上前为其拍背顺气。夏侯昭将一切看在眼里,故作惋惜道:“若是父皇不折腾,朕自会将常青一直留在父皇身边。不过现在,朕改变主意了。所以,常公公,从现在起,调回承乾殿当差,父皇这里,就不用再管了。”
常青弯了弯腰身,道:“谢皇上。”
这么多年,都是常青在铭帝身侧侍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铭帝的喜好。如果调走了常青,那便是让铭帝过得更艰难。他突然就慌了起来,怒道:“逆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狠狠转身,夏侯昭笑得无情:“为何不可?父皇你已退位做了太上皇,朕知道你不愿见我,也再没有来寻你事,找你麻烦,可父皇为何还不罢手,还动用最后的余力,意图祸乱朝纲?父皇,这江山现在是朕的,朕要这江山不倒,便没有人能动摇。”
“原来你又知道了,朕当真小看了你,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小看了你,你居然城府如此之深。”铭帝感叹着,却又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江山易打不易守,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嘉隆皇帝,要怎么来平息这场风波。”
“父皇既然这么想知道的话,那么朕便提前告诉父皇朕的决定了。”
闻言,铭帝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夏侯昭。岂料,夏侯昭却比他笑得更得意:“小桑,你且听好了,今日上奏请辞的官员,无论多少,亦无论官职大小,朕通通准了,让他们从哪儿来,便给朕回哪儿去。”
一语说出,常青与小桑同时跪倒在夏侯昭足下,异口同声:“皇上,不可啊!”
“不可,也得可。”言罢,夏侯昭冷冷转身,在铭帝惊诧的眼光中诡笑着绝尘而去。
嘉隆元年,七月初七,夏侯昭下了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准了包括兵部尚书、督察院左右督御史、刑部侍郎、内务府总管等总共一十八位的辞官申请。
旭朝官员等级分“九品十八级”,每等有正从之别,不在十八级以内的叫做未入流,在级别上属于从九品。而此次上书请辞的官员,有十名乃三品以上重要官员,八名三品以下官员。
此旨一发,不但使未被牵连的官员心中大乱,而在名单之列的请辞官员更是内心惶惶。他们确实忠于铭帝,对夏侯昭施压亦是为旧主不平,但却没有料到,夏侯昭竟然敢逆天而行,置朝堂于不顾,只图平心中怒气。
风青止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请皇上收回成命。”
夏侯昭淡笑自如:“风爱卿当知,天子金口玉言,岂有收回之理?”
龙相虽不愿与风青止同流,但也冷着脸站了出来:“皇上,三思啊!”
“众位爱卿现在一定觉得朕是个昏君了,是吗?但是,朕也有话说,朕初登大位,正是用人之际,可是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居然请辞,而且不是一个人,是一十八人。朕自问,并未做出什么对不起众位爱卿之事,若是有愧,亦只对父皇一人,可众位爱卿当朕是天子了吗?既然你们还不清楚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那朕只能亲自告诉你们。不知道爱卿们可还记得当年国师的话,如果不知道的话,朕可以让国师再说一遍。小桑,请国师上殿。”
小桑闻言,大声道:“宣国师上殿晋见。”
一人仙风道骨、意气风发地步入金殿,三乎万岁后,直视夏侯昭双眼。夏侯昭一笑:“国师,有劳您仙驾,朕的爱卿们想听听当年国师对朕的预言,不如国师再讲与他们听上一听?”
国师一笑,朗声道:“有何不可。”
言罢,转身面对群臣,铿锵有力道:“皇上降世之初,贫道曾有言:阴年阴月阴时生,孽星至,天命归!顺者生,逆者死!”
言语落地,群臣鸦雀无声。夏侯昭忽然腾地站起,俯视群臣:“朕,不信命,但朕若真是孽星,那么朕也不介意让爱卿们重新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孽星至,天命归。”
言罢,夏侯昭寒眸淡淡扫过众人各色的脸孔,又唤道:“小桑。”
“奴才在。”
“这辞官的一十八位神仙,既然不肯为旭国卖命,怕是有了异心,想要效命他国。朕不想枉杀好人,却也不能不防万一,所以,即日起,便禁足于各府之中,让他们好好地反省反省吧。”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拟旨。”
几句话下来,群臣冷汗如雨,再无一人敢小看这位新皇帝。他的手段,他的无情冷绝,比之铭帝,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那十八名官员之中,有一人显然是气恼至极,怒骂道:“昏君。”
夏侯昭闻言,只是瞅着他那么温柔一笑,一刹那,风华绝代,他温温地吐出一言:“爱卿此言差矣,朕乃孽君。”
自此,孽君之称,竟真的成了夏侯昭的代名词,世人皆知。
夏侯昭并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人,他之所以在此件事上如此执著,却也并不是因为生气。事实上,从这件事上,他已看出了众人的不满,许是对他的不满,许是对他这个人的能力有所怀疑。
所以,他下了第一道旨,为的就是让那些人不能再抱任何侥幸的心理。不甘心臣服之人,他并不十分想挽留,所以来一次杀鸡吓猴的戏码也是必然。而他的第二道旨,便真的是要敲山震虎了,让那些还蠢蠢欲动的人和心都收敛起来,告诉他们,如若不从,那些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只是,这些人中,有太多朝中重臣,他初登大位,正当用人之际,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弄得内忧外患。所以,在下旨之前,他已在心中斟酌许久才做了这个相当骇人的决定。
下了朝后,夏侯昭令小桑去寻了云详过来,更留了国师一起,共商大计。
云详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名太医,本也不可能参与朝中大事,但因为他的血门门主身份,却让他成为了夏侯昭不得不传的重要人物。
“云详,帮朕推荐几个人吧。”
夏侯昭微眯了眼,像是太累,却又更像是在头疼。云详面色淡淡,却只道:“皇上你裁的人似乎太多了,一下了若要找齐十八位,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
“朕明白,所以三品以下的就不操心了,交给你爹和龙相一人一半吧。”夏侯昭故作轻松地说着,虽然明白个中利害关系,但他更明白,如若没有人来填补空缺,麻烦会更大。之所以说一人一半,其实也就是让他们各自再发展一下自己的人,虽然这并不是夏侯昭想看到的,但也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皇上的意思是,选十个人出来?”
“六个便可。”
“原来皇上心中,已有四人。”云详笑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你也别笑,朕确实定下了四人,包括兵部尚书风云非,督察院左右督御史风云详,内务府总管常青,刑部侍郎便让那骆真丘先兼着,反正那厮也不会推辞,他为人耿直,日后挑一个他满意的上来,填补上去便可。”
夏侯昭说罢,云详便变了脸,忙推辞道:“皇上不可,我大哥调回京都,那他的人马怎么办?谁去守望天城?而且,而且皇上让臣做督察院左右督御史,臣只是一名太医,这么个升法,如何服众?”
“云详你就别推辞了,不说朕现在没有合适的人,便是有,你也逃不掉。别人不知你的本事,朕还不清楚吗?这个左右督御史非你莫属,而且,若是有人敢反对,就算不怕惹怒朕,也会担心惹怒你父亲风青止吧?至于望天城,连国太子刚刚才回去,收了我的大礼,暂时不会有变。”
夏侯昭边说边笑,却惹得云详无奈地直摇头,因为他明白,夏侯昭说的确实是事实。只要夏侯昭敢封他的官,即便是再大的,也没有人敢当面说个不字。见夏侯昭心意已决,他也没有再反对,毕竟他对夏侯昭仍然十分敬重,但一想到云非,他仍旧有些不解:“皇上不像是那种对边境很随意的人,是另有安排吧?”
“知朕者风云详。没错,望天城那边,朕不可能那般随意。你大哥回京后,由莫将军暂代主职,待冰笛通过了马上举行的武试之后,便会过去盯着。所以,血门的事务你得更费心了。不过好在这几年你们已渐渐淡出,便也不会有大的变化。”夏侯昭对云详一直都是信任的,所以,也并不瞒他什么。
“除了冰笛,皇上还要谁?”云详亦只是浅笑,明白夏侯昭的胃口不可能那么小。
“除了云刀,朕谁都要。”
听了这话,云详了然:“就因为小刀是女的?皇上未免有点看轻云刀了。”
夏侯昭摇摇头:“恰恰相反,朕的意思是,你以后多教教云刀,血门迟早也是会交到云刀手里的。”
“皇上是打算让臣当多大的官?”云详苦笑着,暗叹自己最不想入朝为官却不得不为官的命运。
“直到你取代你父风青止为止。”
此言一出,云详终于敛去了笑意,看着夏侯昭怔怔不语。夏侯昭却上前轻拍他肩:“云详,朕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朕不得不这么做。你父亲把持朝政的时间太久太久了,朕不得不防,但如若是你,朕永远也不会怀疑。”
“臣,明白,只是臣实在是……”
“云详,如果你做不到朕要求的高度,那么,你懂的,后果会比你想象中更严重。”夏侯昭从不在正事上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他不可能容忍风青止继续做大,唯今之计,是宁除之也不能放任,但有了云详与灵晚这层关系,他竟然也不愿意做到那般狠绝。所以,他强迫云详的同时,也是放他风氏一族一条生路。
“谢皇上开恩!”云详夸张地对夏侯昭行了一个大礼。
夏侯昭看着云详的动作,却也没有拦他,只道:“你懂就好,只是你父亲能不能懂,就看你的了。假若你能劝得动他,朕也不会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太了解云详,亦懂得他不想卷入朝堂之争,但,有些事岂非自己想与不想便可以不去做的?他如此,云详自也免不了。
“皇上,容臣想想,想想。”云详蹙眉,却也并未一口应下。夏侯昭也不逼他,只笑道:“这个你回府再想,先帮朕想想那六个人选吧。”
云详闻言,亦只是淡淡一笑,张口便报出了一串名字。夏侯昭听罢,欣赏地点了点头,将案桌上的一张早已写好的纸递于云详面前。云详定睛看去,却也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原来,皇上早就想到了,只是想来考考臣啊。”
“非也,非也,朕并不是考你,只是想考考自己。不过既然你与我意见一致,那么,便代表这六人确实可用。云详,这六个人,朕便交给你了,他们便是朕未来反控朝堂的重要武器。”
听罢,云详重重点头:“臣,当尽全力。”
云详走时,已近一更天,小桑问夏侯昭是否要沐浴休息,他却摇摇头:“还有点儿事要跟你说说。”
“奴才……”
不待小桑说出下文,夏侯昭就开口阻止了他:“从今往后,你再不必在朕面前自称奴才。”
“皇上,这是何意?”
见小桑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夏侯昭嘿嘿直笑:“桑冷剑,你是否打算一辈子在朕的宫里当一名假太监啊?就算是你愿意,朕还有些担心呢。”
小桑,又或者应该称他一声冷剑,是的,他原名桑冷剑,是血门剑堂堂主,亦是夏侯昭身边的小太监。他听到夏侯昭叫其全名,便知道他已经打算让自己离宫,只是他仍旧有些不放心:“皇上,您现在身边没个人怎么行?”
“有常青在,有国师在,没有人能动得了我。至于你,难道你以为朕会让你白白出去逍遥快活?朕,有更重要的地方要你去守护。”夏侯昭定定看着冷剑,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高手,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备用人才,怎可能会在如此重要的关头放他自由。
“皇上,奴才,不,臣,臣就是怕皇上不肯用臣。”冷剑满脸喜色,甚至只是因为能继续为夏侯昭所用。
“冷剑,谢谢你。”
“皇上,臣心甘情愿。”是的,心甘情愿,在那个能冻死人的冬天,自夏侯昭从死人堆里救下他时,他便决定追随他一生,哪怕是赴汤蹈火,他也心甘情愿。
“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冷剑,过几日你便出宫,与冰笛、清雨一同准备参与下月初的武试,朕要你们三人拿下前三甲,明白不?”
“皇上大可放心,臣向您保证,绝对万无一失。”
闻言,夏侯昭笑了,却是真正开心的笑。冷剑见他如此,也跟着傻笑起来。两人笑得正开心,国师却突然开口了:“皇上,还有一件事,是否也该一起决定了?”
“师父,您想说什么?”夏侯昭没有叫他国师,因为那是在外人面前叫的。事实上,他是夏侯昭的师父,也是因他的一句话,而保全了他的生命。
“皇上的后宫,如今仍旧只有一位云妃娘娘,皇上,您是否应该充盈后宫了?”后宫,从来就是皇权中用来稳固朝堂的另一处战场。国师的话,一语双关,亦是关心夏侯昭的生活,也是关心他的强势态度下造成的君臣间的不平衡关系。
夏侯昭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讪笑着开口:“师父说的是,那就一并办了吧。”
沉默,是因为他想到了灵晚。无论他是雪疡还是夏侯昭,在灵晚面前,他都没有掺假。他之所以那天会回复灵晚,他不可能只娶她一人,指的就是这些。他既然要当皇帝,就不可能独娶一人。
国师亦看出夏侯昭的心不甘情不愿,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若有所指地道:“既然喜欢,就算是抢,也要抢回来。风家的女儿收了一个入宫,就不怕再多收另一个。”
闻言,夏侯昭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仿佛想通了什么,亦仿佛决定了什么。只是,冷剑却在听到国师的话后,担心道:“臣倒是不愿意她再进宫,风灵晚命中注定就是一红颜祸水,臣担心,皇上留她在身边,会伤害到自己。”
国师一听这话,半眯着眼,想了一阵,良久亦开口道:“嗯!为师亦觉得那丫头就是个祸水。”
本以为国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可一听这话,夏侯昭直接无语,刚想反驳几句,却又听到国师开口:“不过,就算是祸水又如何,人生难得几回搏,一个男人,为心爱的女人疯一次,又如何?”
这话一出,夏侯昭哑然,而他身侧的冷剑却是哭笑不得。他哪里是反对啊,分明是怂恿才对。
建安三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早朝之上,夏侯昭将他决定好的新补名单拿出来探讨,群臣热议之余,龙相与风大学士主动站出来声称支持皇上。群臣惊异之余,最终全部将要说的反对话咽回了肚子,导致那份名单一字无改,全部通过。
建安三十九年八月初三,小桑重病,夏侯昭准其离宫还乡。
建安三十九年八月初七,文武双试分别开始,这也是夏侯昭真正意义上为自己物色新的势力拉开了帏幕。文试三日,但发榜却需十日之后。武试六日,结束当日便为夏侯昭选出了十名最为有实力的新人,不出意料,前三甲分别是冰笛、冷剑、清雨。
建安三十九年八月十八,文试发榜,出乎夏侯昭意料的是,选出的状元郎竟然是清雨。他开怀大笑之后,终于明白,他的时代也许真的会因为这些精心培养的手下而改写。
与此同时,轰轰烈烈的选秀也在民间开展起来。旭国十三岁以上至十八岁之间的未婚女子,都可以参与此次的选秀。夏侯昭对这些事情本就兴趣缺缺,也就全部交由常青去打理。若要说他最尊重的是国师的话,那么,他最信任的人除了云详,便是常青了。
常青在铭帝身边多年,却是当年柳皇后安插在铭帝身边的人。柳皇后死后,他没有反水,却一如既往地支持着夏侯昭,哪怕当年,他只是一个小小孩童。而夏侯昭给铭帝所食的混了断尽的饭菜,也均是由常青亲口试吃,是以,为了夏侯昭,常青可谓是拿生命在保护。这样的人,他又如何能不信?
建安三十九年九月十五,选秀活动结束,此次常青依照夏侯昭所需,将那些新进的秀女,分为了可用、可宠、可爱三种。
可用:便是身世高贵的王贵朝臣的女儿们,宠幸了她们,亦等于拉拢了朝中官员,是以为可用。
可宠:是指一些商贾之女,一朝的命脉,并不全数系于朝臣之上,富有与否,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是以为可宠。
可爱:这类的女子,均是些家世清白的普通女子,即使爱上了,也对朝纲无害,是以为可爱。
当常青把这些女子的分类讲解给夏侯昭听时,他却隐隐地笑了,到底是跟在皇帝身边干久了的人,当真是个人才。
建安三十九年九月十八,是新进的秀女们面圣的日子。夏侯昭粗粗地扫过那群莺莺燕燕,并没有发现什么惊喜,全都是国色天香,但亦全都是一副温顺的模样,可正是这种温顺,恰恰是他不想要的。
这一日,他一共封了六位新贵。常青见他所封之人全部是可用之列,笑意渐深。是的,夏侯昭的心里暂时看不见别的女人,唯有一个风灵晚。但,她的身份是禁忌,他若想即刻召她回宫,只怕是会惹来非议的。
是夜,常青问夏侯昭要召哪位美人侍寝。夏侯昭一时无甚决定,便道:“常公公,你就帮朕随意挑一个吧。”
常青闻言,举起一个木牌道:“这位戚美人,祖父是三朝元老,其父是皇上刚刚晋升为隶部尚书的戚丰光,皇上觉得怎么样?”
“那就是她了,明日你依旧帮朕挑一名便是。”
常青闻言,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道:“是,皇上。”只是心内他却暗笑,这明明该是皇上翻的牌子,倒让他一个太监来翻了,传出去,可是真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