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太子殿下，这……”春回和夏暖听见卓君磐的话，先是呆滞了一下，然后便有些疑迟的想要拒绝。
苏馥曦紧紧地看着卓君磐的脸，认真地打量着他。这几日，卓君磐为皇上寿宴的事情忙得够呛，赫连黎也很识相的没去见卓君磐，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
但是这种风平浪静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眼下卓君磐来府上，偏偏挑了哥哥和苏子荣都不在的时候来。卓君磐和她之间有什么好说，苏馥曦认为想来想去也就是那几件事情。她在江南的时候，已经很明确的说明过了，为什么卓君磐还是不懂呢？
到底是她的意思没有传达给卓君磐，还是卓君磐完全是在装作听不懂？
打量了半晌之后，苏馥曦收回视线，扫视了一眼四周的面露难色的侍女和苏子箬。他们心里的为难，苏馥曦也隐约猜到了。
在这里的，春回和夏暖大抵知道卓君磐对苏馥曦不清不楚的情绪，苏子箬也不例外。其他的侍女们，虽说是东苏府的下人，知道的不是太多。但是按照苏馥曦对苏子荣那厮的了解，他在他们来京城之前，应该就耳提面命的说过，要提防卓君磐之类的话。
沉吟了片刻，苏馥曦才淡淡地说道：“子箬你陪我这么久，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其他的人，离远些吧，我与太子殿下说说话。”
虽然苏馥曦感知不到，但是她的四周围必然都是苏涵卿和苏子荣安排的隐卫，卓君磐来苏府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传到苏子荣的耳朵里。而至于他们俩说了什么话，苏馥曦觉得，应该也会一字不落的传到苏子荣那里。
不管卓君磐是什么心思，她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也懒得想太多。最后挺多就是要安慰一下苏子荣那个醋缸子罢了。
苏馥曦自顾自的给自己的杯子里加了茶水，然后捧着茶杯悠悠哉哉的抿了几口，神态安稳，完全无视了卓君磐打量她的视线。
亭子里一片安静，卓君磐没有说话，苏馥曦也不打算说话。按照她对苏子荣的了解，不过一会儿他就会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不说话，正好不用解释什么了，也省的苏子荣这个随处会翻的醋坛子又翻了。
但是，就算他在吃醋又如何呢，反正他也舍不得对她生气。这么想着，苏馥曦的眼中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她伸手想要那一块糕点，结果还没有碰到糕点，就见指尖下的那块糕点被人拿了起来，然后送到了她的眼前。
苏馥曦抬眸，便看见卓君磐那幅万年不变的温雅笑容：“馥曦，你是要吃这块桃花糕吗？喏，给你。”
“馥曦”这两个字从卓君磐嘴里出来，苏馥曦只觉得有些不自然。她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头，但又不好说什么。那么多人叫她“馥曦”、“馥曦小姐”，卓君磐以前也没少叫，现在再说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了。
她的视线在眼前的桃花糕和卓君磐的脸上来回移动了两下，然后笑着将手的方向微微一移，漫不经心地拿起了另一块糕点，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客气了，来者是客，既是客人。我既是主人怎么可以劳烦客人呢，这块高点就给太子殿下吃吧，我吃这块就够了。”
卓君磐自出身便是太子，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此时听见苏馥曦的一番话，依旧笑的面不改色。他缓缓地收回手，咬了一口点心，丝毫没有露出尴尬的意思：“听闻苏府每日都有人出去买桃花糕，看来你最近很爱吃桃花糕啊。”
苏馥曦轻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我向来喜欢吃糕点，小时候曾因为糕点吃多了被哥哥训斥过，这件事在苏府不是什么秘密了。”
卓君磐“呃”了一声，看着苏馥曦，眼中神色闪了闪，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看来馥曦是一直都很喜欢糕点啊，当真是长情之人。”
“太子此话怎讲？”苏馥曦的心头一跳，脸上不动声色。
“时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之物，但是很少有一直喜欢的。大千世界，美好的东西太多了，人么，又是心志不坚之辈，经常会被各种东西所吸引，总是难以从一而终。”卓君磐放下茶盏，紧紧地看着苏馥曦，“馥曦，你相信这世间有永恒不变的情谊吗？”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吗？
苏馥曦好笑的抬起头，毫不慌张的看着卓君磐，反问道：“那太子殿下，您相信吗？”
显然是没有想到苏馥曦会反问回来，卓君磐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四月的春风，在太阳温和的过滤之下，带了一些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卓君磐眯了眯眼，看着背光而坐的苏馥曦。阳光从她的身后打在她的身上，她就像是镀上一层金色的边框，在阳光之下，面部忽明忽暗，像是一盏美的让人炫目的仕女灯。
端庄、优雅中，还带着难以让人忽视的……疏离。
似乎是注意到卓君磐长久的打量，苏馥曦疑惑地看了一眼卓君磐。接收到苏馥曦的视线，卓君磐像是被火苗烫到了一样，猛地撇开眼睛，垂下头，紧接着深呼吸了两下。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依旧还是那个笑容儒雅、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我不相信。”
他回答道，笑着的丹凤眼微微扬起，却莫名的让苏馥曦感觉到那个藏在和煦笑意之下的淡漠与悲凉：“数十年前，父皇和母后也是令人称羡的一对，父皇下重礼相聘，以深情打动了外祖，将母后十里红妆抬进了宫里。人人羡慕，众人无不说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但是到如今，这其中情谊还剩几分呢？母后掌管后宫，父皇尊敬她，人人都越不过她，但是这后宫的新人却从来没有少过。从小到大，我见过母后在无数个新人入宫的夜里，独坐到天明。也见多了母后看着父皇与其它后妃时，脸上的绝望悲伤……这就是当年人人称羡的一对。”
天下最乱的家，莫过于帝王家。后宫佳丽三千，只听见新人笑，哪里管的了旧人的哭泣。当年承诺要“金屋藏娇”的汉武帝，最后还是费了陈阿娇，另立卫子夫为后。
就是当初被汉武帝宠冠后宫的李夫人，也在后宫步步为营，为家人谋划，死前恐因病而色衰，色衰而爱弛，致死不愿见汉武帝一面。最是无情帝王家，李夫人是得其精髓之人。
而如今的皇后和皇上，似乎也差不多啊。世传，皇上尊敬皇后，后宫全权交与皇后打理，信任有加。但是若是没了爱情，再多的尊敬又如何呢。
卫子夫当年不也深的汉武帝尊重，但是最后不也落得一个自缢于宫中的下场么。
权力、尊敬，那些都不过生冷的疏离，皇后娘娘即使再小心，也心有顾忌，一不小心就是下一个卫子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后宫，人人都想要帝王的宠爱，因为只有这个，才是真正免死金牌。
皇后的因为爱情嫁与皇上，最后失去了爱情，她又如何甘心呢？
苏馥曦微微蹙眉，她想到那天皇后看见皇上慌张的神色，和听见皇上怪罪她的言语时，悲伤的眼眸……
皇后，到底心里还是有着皇上的吧。但是皇上，心里可还有皇后呢？
这个谁都不知道。苏馥曦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重。再怎么样，那也是与苏子荣有血脉关系的姑姑啊。
但是这些都是皇家之事，不是苏馥曦该操心的。
“虽然我不相信，但是我想相信。”这时候，对面沉默着的卓君磐突然说话了。
苏馥曦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卓君磐，直直地迎着他看着她灼热的视线：“我们看着水的时候，会认为它是静止的。但是你第一次看见的水流和你之后看见的，未必是同一缕，因为它是流动的。就像是花一样，每年都开，但是第二年开花的，却不是同一朵花了。”
“这就像人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但是即使是这样，水还在河流里，我们依旧看得见它。花也依旧开放。人，难道就不可以在原地吗？”
即使历经风雨，行过万里，最后还依旧在原地，固执地执行的那个约定，那最初的一份情谊。
卓君磐的视线，像是丝丝缕缕的细线，密密地缠住了苏馥曦，让苏馥曦有种难以动弹的窒息感。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卓君磐，到现在为止，卓君磐为何而来，想要说什么，若是苏馥曦还搞不懂的话，那就真的要回娘胎重造了。
他这是在对她许下承诺，他是在告诉苏馥曦，他能够做到“永久不变的情谊”。
苏馥曦细细地看着卓君磐，她看得出卓君磐脸上的严肃，那一份真挚的心意，太重了，重的苏馥曦有些喘不过气来。良久之后，苏馥曦收回视线，垂眸喝水，掩去眼中的那丝慌乱。
等抚平了心里那乱成一团的思绪之后，苏馥曦才放下水杯，抬眼看向卓君磐。那双从来看上去都是一团稚嫩无辜的杏眼，在此刻充斥着严肃的神色，和端庄的疏离。
“太子殿下，您还没问我相不相信有永恒不变的情谊呢……我的答案，恰巧与你相反，我一直都相信有永恒不变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