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城市的郊外,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四月中旬的阳光,正是入夏时的照人,虽没有烈夏时的灼人,但也没了春日时温柔的样子,轰轰烈烈的铺在林子表面一层的树上和树没有涉及到的地面上。一缕缕阳光透过树叶层层筛选,落到地上则成了不规则的斑点。人在树下走过,那斑点落在人脸上,莫名让人有些阴晴不定的意味。
还算是宽敞的小路上,被他们一路人占道之后,就显得逼仄狭窄了不少。就连平时那一派空山鸟语的景色,也随着纷杂的马蹄声而变了一番滋味。
马车外,鸟鸣声夹杂着马蹄声源源不断;马车里,青灰色的车帘、车壁上的挂饰还有车里的人,也随着那轻微的颠簸来回晃动着。
王子儒目捧着一本医书专心致志地看着,两根手指夹着书页,随时准备翻页。他看书不算太快,不急不缓的,让人只觉得像是老僧入定一般,许久都不动一下,让旁观的人有时也觉得有些昏昏欲睡。待视线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晃到了最后一行,看完了最后一个字之后,王子儒的手指微动,终于是打算看下一页了。
手指夹着书页抬起,抬到半空中的时候,旁边的软塌上传来一阵细微的衣服摩擦身。他手指一顿,眼皮掀起,扫了一眼榻上的人,见那人背对着他,除了刚刚的那细微动静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于是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看起了书。
偌大的马车里,再一次恢复了平静。王子儒看着手中的书本,心思却渐渐地飞远,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然后丝毫不留痕迹。知道自己看不下去了,王子儒也不强求,默默地合上书,放到手边,然后倚着墙壁,沉思起来。
他们离开京城已经是第三天了,三天前——也就是离开京城的当天,苏馥曦再一次昏迷了,王子儒依旧是像往常一样被人提溜着去了苏府。在路上的时候,暗卫简洁地和他说了当时的情形之后,王子儒乍一听苏馥曦没有吐血,其实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的。
回想之前两次吐血时触目惊心的场面,和之后她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王子儒苦中作乐的觉得,先不论其他,至少这次在视觉上就已经好接受多了。但是这个念头只维持到见到苏馥曦之前,见到苏馥曦之后,王子儒这个侥幸的想法就迅速的破灭了。
若说苏馥曦之前昏迷是吐血,看的人胆战心惊,那这次的苏馥曦的脸色,则让王子儒更加的不可置信。
王子儒行医这么多年,跟在师傅身后见过、也自己治过无数的病人,他当然知道,人之将死脸色如何的。虽然无法形容,但是只一眼就可以辨认出,那是活生生的人所没有的死气。
而那天,在苏馥曦的脸上,王子儒也看到了那样的死气。
给苏馥曦诊过脉之后,王子儒闭了闭眼睛,脑海中回想起上次他戳破有人给苏馥曦下毒时的事情,思前想后,瞬间了然了。那些人,先是将苏馥曦这残破身体上的旧疾引出来了,然后在她的身体里埋下了“炸/药”。
最后,那些“炸/药”在现在,终于被他们点上了火星,开始燃烧起苏馥曦的生命了。
王子儒的视线落在苏馥曦的背影上,轻叹一口气。从那日之后,苏馥曦就一直咳嗽。虽然不似以往那么剧烈,但是却不停断,每次一咳嗽就像是要榨干肺中的空气一样痛苦。同时,伴随着痛苦而来的,还有发热。很轻微的发热,若是搁在一个身体强健的人身上,都不需要吃药,睡一觉就能够好的小病,但是于苏馥曦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那小小的病情,愣是在苏馥曦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十倍的破坏力。王子儒用药压制,过了三天,这才看见一些微薄的效果。
短短几日,苏馥曦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本就难受的身体,却还要承受舟车劳顿的疲惫。
王子儒能够做的,就只是稳住苏馥曦的病情,却丝毫不能够帮她减轻一丝的痛苦。有时候,苏馥曦实在是受不了了,王子儒会开一副安眠的药,让苏馥曦服下。
不能够减缓痛苦,能够稍微的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不久之前,苏馥曦服了一副药,本应该还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的,但是看她越累越频繁的动作,应该也快醒了吧。药效对苏馥曦越来越弱,估计再过不久应该就会失效了……但愿能够挺到回江南的那天吧,要不然太痛苦了。王子儒心里低语。
马车的车窗被掀开,车窗处探进一个脑袋,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榻上的苏馥曦,见她还在休息中没有大碍,于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转头看着王子儒,张嘴用嘴型问道:“曦儿怎么样?”
王子儒点了点头,表示暂时没什么情况。
见状,那双桃花眼中闪过笑意,目光流转这再朝苏馥曦看去时都欢喜了很多。紧接着,视线再扭转过来,再次用口型问道:“什么时候醒?”
“快了……”王子儒也用嘴型回答,待回答道一半,视线瞥见一边那抹人影缓缓地动了,然后收回下面的话,不语。
很显然,苏子荣也听见了动静,当即转过头去。正看见苏馥曦躺在榻上缓缓地睁开眼睛,刚刚睡醒的时候,苏馥曦显然还有些迷蒙,视线没有焦距。但是苏子荣很开心,眯起眼睛,脖子拉的老长,将脸伸过去,非常欢快地说:“曦儿,你醒了啊!”
苏馥曦刚刚醒过来,还没回过神,乍一看就看见一张放大的脸挡在她的眼前,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就算那张脸再怎么好看都难免会吓到。于是她飞快地一闭眼,一边尖叫一声,同时伸出手,以堪比习武之人的速度……扇了苏子荣一巴掌。
“啪”的一声,被打的偏过脸的苏子荣:“……”
一边看热闹地王子儒:“……”呵,他是真的没想到,竟然有幸看到大名鼎鼎的荣公子被人甩耳光的场面,那女人还是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人。若不是情势不对,他当真想鼓掌以示庆贺。
马车里,王子儒被眼前的罕见的场面给怔住了,苏子荣也被苏馥曦一耳光给吓住了。而至于苏馥曦本人,则被苏子荣脸上明晃晃的五指印给惊到了。马车里的两个人,连带着一个脑袋在车里身子在外面的苏子荣,三个人面面相觑,陷入了诡异沉默之中。
很快,再马车外听见妹妹惊叫声的苏涵卿赶了过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基于苏子荣之前的种种罪行,苏子荣在他那里基本没有信任可言。所以,即便苏涵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地将事情的罪魁祸首的名头送给了苏子荣。
于是,当他赶到看见苏子荣半个身子探在马车里的时候,苏涵卿二话不说地上来,拎物件一样,冷着脸将苏子荣拎了出去。
待苏子荣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苏涵卿这才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大概、也许想错了什么。一直默默地跟在马车另一边的卓然看不见苏子荣脸上的五指印,但是隔着马车还是感受到了那浓浓的诡异气息,当即关心地靠近马车低声问道:“姐姐,您没事吧?”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传出闷闷地声音:“没事。”听到这个回答,卓然便放心地继续骑马随行了。
另一边,苏涵卿自问不是什么八卦之人,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时不时地就要朝着苏子荣那俊秀的脸上瞥上一眼。每看一眼,苏子荣的脸就黑一份,直到最后苏子荣的脸已经黑的可以媲美煤炭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喝道:“想问就直接问。”
苏涵卿勾唇,笑的一本正经,格外的真诚:“我不是那种人。”
闻言,苏子荣嗤笑一声,表示其对苏涵卿的嘲讽之后,准备加速上前,紧接着听见苏涵卿继续道:“你未来媳妇打的,怪我咯。”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子荣一眼,还格外欠揍的耸了耸肩,也不管苏子荣的的脸色骑着马逃之大吉了。
而马车里,苏馥曦已经完全的清醒了,她很想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忘记,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手上火辣辣的触感却时不时地提醒着苏馥曦。
无视一边王子儒看戏的目光,苏馥曦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额头皱起了眉头,机智的转移了话题:“我……咳咳,我睡了多久?”
苏馥曦的声音本就不是很亮的音色,这几日生病,再加上刚刚起床,一张口时声音嘶哑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苏馥曦也没什么心情打扮,嘴上也没有涂口脂,苍白的唇色毫不掩饰的展示着她糟糕的身体状况。
看见苏馥曦一脸痛苦的样子,王子儒也歇了玩笑的心,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时辰。”
苏馥曦揉着额角的手一顿,然后点了点头。王子儒继续道:“你今天不能够再服安神药了。”
“知道了。”苏馥曦自己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春回她们呢。”
马车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还有苏馥曦的一个小卧榻。所以一般苏馥曦身体不错时,春回夏暖陪着自己,身体微恙时,王子儒陪着自己。
此时睡了一觉,苏馥曦感觉自己的身体还不错,将脚搁在床沿任性地晃了两下:“让她们过来吧,我想吃糕点了!”
此话说的理直气壮,直接将堂堂王公子当成了一个跑腿的小厮一样毫不客气。王子儒气结,用手指了指苏馥曦,然后任命地让马车停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