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江南

  时间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走过了一个月，一下子就是新年。江南四处充斥着热闹的人语声，就连一向里安安静静的藏梅居也热闹了不少。

  大年三十，本该是全家一起吃团圆饭守夜的，但是苏馥曦身子不好，待吃完了饭就回房休息了。后来听闻，苏奶奶和苏爷爷也撑不住睡觉去了，最后徒留下苏子荣和苏子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待了半宿。

  大年初一的时候，苏馥曦很早就醒了。彼时苏子荣也醒了。半夜子时的时候，到处都是放爆竹烟花的声音，苏馥曦浅眠，肯定是难以入睡的。

  于是当她对着镜子，打量着她和苏子荣差不多的黑眼圈之后，终是无声地笑了。

  “这是我们婚后的第一个新年。”苏馥曦笑道。

  苏子荣从镜子中看着苏馥曦，脸上扬出笑容：“嗯。”

  昨天忙完了之后，苏馥曦就让做主放藏梅居里的下人放了假，但是也有不少无处可去的孤儿留在这里。新年的气氛感染了大家，也都大起了胆子在院子里玩了起来，一开始众人还小心翼翼地，但见到苏馥曦和苏子荣没说什么之后，全都放松了。

  一时间，院子中甚至比外面还要热闹。

  苏子荣牵着苏馥曦的手跨过门槛，外面的众人看见两人笑嘻嘻的打过招呼，得了一包金瓜子，然后又笑眯眯地离开了。

  “挺热闹的，不是吗？”苏子荣牵着苏馥曦的手，陪着她慢悠悠的走着。

  苏馥曦点了点头，朝着面前打招呼的人递过一包金瓜子，轻声道：“好久没见到这么热闹的了。”

  “等会儿去了前厅，涵卿兄和爹娘都在，更加热闹呢。”苏子荣笑着捏了捏苏馥曦的手，说道。

  苏馥曦轻易不出门，这会儿去前厅则是因为娘家人过来了。

  想到这里，苏馥曦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一个月里，苏馥曦的身子依旧在逐渐低衰弱着。虽然日复一日地看着不明显，但若是对比一个月前和今日，就能够明显地感觉的出来：走几步就头晕眼花，时不时地咳嗽，渐渐衰弱的食欲，还有……

  “咳咳咳”，苏馥曦抬起手，拿帕子掩住嘴，急促地咳嗽着。苏子荣当即停下脚步，轻拍着她的背脊。厚实的冬衣包裹住的身体，即使裹了很多层，也依旧能够感觉得到手下身体的消瘦。

  苏馥曦咳得很是骇人，脸上微红，眼中泪光点点，声音也开始沙哑。苏子荣担心地皱起了眉头：“曦儿……”

  扶在苏子荣身上的手轻轻摆了摆，意思是让苏子荣不要担心。这一个月来，这种样子已经算是正常了，苏馥曦其实已经习惯了，但是每一次咳嗽，苏子荣都会觉得心揪的疼。

  等咳嗽声渐渐地缓了下来，苏子荣微微弯腰问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苏馥曦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透过手帕传出，闷闷地：“不用，难得一个新年，咳咳……都已经走到一半了，咳咳，就去吧。”

  一阵冷风回来，把苏馥曦脸上的汗毛刮起，那好不容易有了些“血色”的脸，再一次苍白了下去。手帕遮住了半个脸，深棕色的眼睛在日渐缩小的脸颊上显得格外的大。睫毛低垂着，眼中含着水汽。额头上冒出的细密冷汗，提醒着苏子荣她身上的痛苦。

  “可是……”

  苏馥曦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苏子荣，用眼神表示自己的坚持。于是苏子荣叹了口气，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那好吧，我们走。”

  苏馥曦眯了眯眼睛，应该是笑了。她缓缓地将帕子滑下脸颊，手指捏紧，不经意地将手帕折了起来放进袖子，露出的嘴唇殷红一片，似乎血染过一般。

  苏子荣在她身边走着，余光在她手中的帕子上一扫而过，眼中光芒微暗。

  两家人在前厅聊天。苏老夫人是个比较健谈的人，但是平时家里的小辈总是聊不到一起去。苏子荣也就算了，一见到他十有八九会被气。苏馥曦和苏子箬还是比较孝顺的，但是遵循着三年一个代沟的经典名言，再怎么孝顺都填不上几个人中间的这十几个代购。

  于是，苏老妇人可算是等来了能够陪着她一起聊孩子、聊八卦的苏夫人。两家人这一聊就是半天，到了午饭的时候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转战饭桌。两个苏家的人都比较随意，自家人不怎么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于是觉得还没聊够的继续聊。

  吃过了午饭，苏馥曦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还没等她私底下和苏子荣说，苏子荣就拉着站了起来，笑着说：“曦儿该到了休息的时候了，我带她先走了。”

  拜别了长辈，苏子荣就拉着苏馥曦走了。

  苏馥曦知道，苏子荣这是时刻注意着自己。但是自己吃的少，没吃多久就饱了，而苏子荣可吃的不少。被苏子荣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用一根手指勾了勾苏子荣的手心。

  看见苏子荣疑惑的扭头看她，苏馥曦轻声问道：“你吃饱了吗？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你再去吃些吧。”

  苏子荣闻言，眼睛一眯笑了，眼中光芒闪烁：“没关系，我让人去拿些过来就是了。”

  看见苏馥曦欲言又止的样子，苏子荣笑了笑，伸出手点了点苏馥曦的额头：“我不用你担心的。”

  于是苏馥曦也就不再问了。

  回了藏梅居，苏馥曦已经累得不行了。胸腔一阵一阵地闷疼，大脑也疼，整个人就有种被分解的错觉。

  “这个帕子脏了，等会儿你们就去处理了吧。”苏馥曦拿出帕子，放在伺候她更衣的春回手上，轻声说，“小心些，别让苏子荣看见。”

  春回点头。

  换完衣服，她躺在床上，默默地看着苏子荣动作轻柔地给她压被角，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咳了两声：“你去吃些东西吧。”

  苏子荣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好。正好你睡觉，我去给你做些你喜欢吃的零食，等你醒了吃。”

  “嗯。”苏馥曦乖巧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睡了。

  待苏馥曦睡着了之后，苏子荣这才缓缓放下扬起的嘴角，敛去笑容。他站起身朝外走去，打开房门，春回正捧着苏馥曦刚刚给她的手帕站在那里。

  苏子荣接过，春回退下去。他打开手帕，映入眼眸的是占据了手帕一半位置的鲜血。殷红刺眼，刺的他眼眸颤了颤。

  良久之后，苏子荣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然后转身走进书房，将香炉点燃。手帕被扔进火种，火苗瞬间变大。

  苏子荣就这样默默地眼中，双眼中印出的火点渐渐熄灭，最终归于平静，眼中乌黑一片，不见光亮。

  “馥曦又咳血了？”身后门被打开，苏涵卿缓缓走了进来，看着眼前刚刚熄灭的香炉问道。

  苏子荣点头。

  苏馥曦其实很早就开始咳血，但是那是偶尔。但是这一个月以来，咳血的次数变多，咳出的血也在变多，脑海中不自觉地再次闪过刚刚看见的那抹暗红。

  也许是蹲的有些久了，苏子荣觉得大脑一阵晕眩。他站起身身子不明显地晃了两下，也不管苏涵卿，面无表情地朝着厨房走去。